北平的冬天黑的快,四点都没到,天空的亮色就被吸收了大半,换上了暗色的幕布,月亮也渐渐的想要露出头来。
柯小禾早把先前徐以秾的话给忘了,她收拾好东西走出地下室的时候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那堆满了松散白雪的松树边。
此刻夜色已经攀爬上了幕布,浓郁的蔓延了开来,光亮像冰片洒落在地面。
徐以秾一身军装,笔挺而英气的独自站在那里,他的脸庞被月光笼罩着,秀气的轮廓被银白色的光线默默地描绘出来。
他手中夹着一支烟,纤长的手指轻轻捻着,丝丝烟雾缓缓升起,纠结在空气中,然后消散在飘洒着微微银光的雪花之间。
烟火在他手中燃烧,微光亮了他的脸庞。他的目光定定地望着前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冷风吹过,偶尔一片雪花落在了帽檐上,他低了头用手套擦掉了这片雪花,冬夜的寒意渐渐弥漫,柯小禾抱着双臂站在那里,就这么看着不远处的徐以秾。
她看到这个青年,与周遭冷硬的气质呼应,美得像是一副画,一张老照片,他被定格在时光里,没有因为时间推移有任何褪色,不知道他等待的是谁,又抱着何种期望。
但现在,他那种坚定的神态,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柯小禾眼前这片纯白的冬夜里了。
可能是小动物从树顶蹦跳而去,树冠振动中撒下好大一片雪雾,薄薄如糖霜倾泻在徐以秾的身上,几乎要熄灭了烟。
他轻轻拍落身上的雪,丝丝烟雾在冰冷的空气里画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把烟蒂随手丢到一旁,那暗淡的火星在瞬间被吞没在厚厚的积雪之中。
柯小禾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他转身,双眼恍若星辰,即使在这皑皑白雪之中,也流露出温润如玉的光华。
徐以秾微微挑唇,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他越过那片被积雪覆盖的地面,步伐坚定,仿佛他已经看到了她身旁空荡荡的位置。
那个位置,正好够他细心照顾,呵护,爱抚。
双臂微微张开,那是一个安全而温暖的象征,他无声地向她发出邀请。
然而柯小禾似乎无法向前,她的双腿被什么牢牢地钉在了雪地里。
看到柯小禾那困惑而又焦急的神情,徐以秾笑意更浓。
他没有继续靠近,而是慢慢地收紧空荡的怀抱,收到只能容纳柯小禾一人,等待着她的到来。
他给了她足够的耐心和空间,他等待着她,像他在那棵寂静的松树边独自等待她的到来一样。
他不需要再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期待,他的微笑,他的眼神,他的动作,他那张开的怀抱,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她示意:他的心里,只有她。
柯小禾的脑海一片空白,她只觉得心情如云朵般轻盈,甜蜜如同梦境中的棉花糖。她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疑虑和愧疚,如同小兔子一般欢快地飞扑到徐以秾的怀里。
在那一瞬间,她的心从天空归落,回到了温暖的怀抱中。
她依偎在徐以秾的颈项之间,高高踮起脚尖,就这样久久不愿放手。徐以秾身上那淡淡的干净的香味,让她的心变得美满而甜蜜,就连落在唇边的雪花都变得甜滋滋的。
“晚上想去哪里吃饭?”徐以秾低头靠近她的耳边问。
“不用我做了吗?”柯小禾抬眼看他。
“今天不用了。”徐以秾回答。
“每天都是色拉吃烦了?”柯小禾心想,反正也吃不了多久了,她居然有些失落。
徐以秾微笑着说:“我只是怕你累了,所以才说今天不用做饭。”
她被徐以秾牵着手,向车子走去,“我不去庆合堂不去扬州馆子。”
“知道。”徐以秾发动车子的时候说,“去吃杭帮菜好不好?”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喜欢吃杭帮菜?”徐以秾说,“我不知道,我只是听你的口音判断,一个人的头脑里总是留着家乡菜的味道。”
“可我又不是杭州人。”
徐以秾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东北菜我吃腻了。”
“行,那我陪你去吃杭帮菜!”
醋鱼、龙井虾仁、东坡肉、叫花鸡、莼菜汤。
这些菜在这种贵价馆子里根本不够看,可小二却面带笑容的带着掌柜过来,亲自给沏了一壶茶,是传说中的“上好的龙井”。
“怎么样?”徐以秾问她。
“蛮有面子的。”柯小禾点点头。
徐以秾无奈的笑着说:“我是问你菜的口味怎么样。”
柯小禾哦哦地点着头,“可以,比我吃的强多了,就是,怎么全是肉,没有素菜?我在减肥呢。”
徐以秾只是笑笑,果然吃到最后,剩下的就是那碗莼菜汤,柯小禾带着舍不得的神情舀了一勺又一勺。
“带回去吧。”徐以秾说着招呼来小二。
小二这回是瞪大了眼,不解但依然笑着,“您要喜欢,我叫后厨给您再做几份带着,这份就赏给我们几个跑堂的晚上宵夜吧。”
“不用,就这份。”徐以秾拒绝了小二的提议。
两人带着一份精致的食盒出了门,柯小禾看着这个木漆盒子琢磨,“你说,这盒子价格是不是比菜贵多了?”
“是,不过这个盒子带回去还能装别的,不算浪费。”
徐以秾话刚说完,斜里冲出来一个人影将他手里的食盒撞翻,汤洒了一地,而那人也被绊倒,在雪地里打了几个滚,双臂撑着刚起来一点,就被后面跑过来的几个壮汉一人一脚踢的趴了回去。
柯小禾看着被打的人只觉得眼熟,忽然心下一惊,这个不是荣宁吗?
这小子一段时间没见,变得灰头土脸的,身上衣服也早没了之前的贵气,全是麻布的质地,唯一没变的还是脸上那股子少年的稚气与狠劲。
徐以秾将柯小禾护在身后,问:“认识吗?”
柯小禾愣住,她突然想起荣宁曾经与徐以秾发生过冲突。
“不认识!”柯小禾摇头,瞥了一眼抱头认命挨打的荣宁,她明显看到他的反抗越来越微弱,她拉着徐以秾赶紧走。
徐以秾没多过问,带着柯小禾绕开了那些人。
两人走到车边,柯小禾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惨白的雪地里有一滩鲜红色,她忍不住问:“这么打会死人吗?”
“不会,”徐以秾很肯定,“但他会被冻死。”语气中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平静。
柯小禾的手已经放在车门上,她突然停住,徐以秾看着她的表情接着说:\"一般的街头斗殴并不会直接导致死亡,大多数情况是之后由于冻死或失血过多而丧生。\"
徐以秾回头看了看,问她,\"那个孩子你确定不认识吗?”
“不认识。”柯小禾虽然回答的干脆,可她分明看见荣宁的血在雪地中弥漫开来,仿佛已经看到午夜雪地上横着少年尸体的残酷画面,她咬着牙问,“你能救下他吗?”
徐以秾轻轻挑了挑眉梢,什么话都没问,只说了一句,“在这等我。”
柯小禾也没准备去,她想过了,徐以秾肯去救最好,要是不去,她自己也不会冒险。
她倚在车门边,心想,生死有命吧!谁让他们跟的是叶五呢!
她从后面看着徐以秾向着那些人走了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三四个壮汉就像猫见老鼠般低头哈腰,灰溜溜的走开了。
柯小禾心里一宽,赶忙跑向荣宁,荣宁已经翻了个身,正面躺在雪地里不住的咳血,一股一股的喷出来。
徐以秾把他扶起来,少年并不看他,目光却在掠过他肩头时,在柯小禾身上停下,双眸里有着一丝惊愕: “少夫人!”
柯小禾被他突然的叫喊搞得一惊,她赶紧摆手否认。
荣宁看看徐以秾又看看柯小禾,倔强的脸上都是不甘屈辱的狠戾神情,他甩开徐以秾扶着自己的手臂,硬是撑着给柯小禾磕了个头,然后一言不发的半爬半滚的走开了,路上留下一道血痕。
柯小禾在后面看着这个少年艰难的步伐,心中五味杂陈,只骂了一句:“跟叶五一样。”
徐以秾没有任何犹豫,他迅速上前一步,扶起快要倒下的荣宁,然后向着车子走去。
车子开到协和,徐以秾把人交给了医生后,便与柯小禾回教堂了,一路上两人没再提过荣宁的事,对于那声“少夫人”也没有多问。
这反倒让柯小禾有点不自在,她几次想起来,偷看徐以秾的神情,心中有种难言的不安,
前一晚的缠绵后,这一晚柯小禾以为徐以秾会与自己一间房,然而现实却与预期完全不同。
徐以秾道了晚安后竟然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了自己的房间……
柯小禾呆立在走廊,默默对着教堂的十字架祈祷。
映入眼帘的是那块巨大的十字架和落地窗后沉寂的夜色,空气中弥漫着人去楼空的寂静和遥远的细微的不知名的声音。
她无奈地想,“男人可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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