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她的目光紧紧地贴着车窗的玻璃,那巷弄里的人、沿街的建筑以及寂寥又萧瑟的风景,原来并非只是一片阴暗的灰白世界。
其中融入了鲜艳的各种颜色,斑斓多姿,而她过去却一直察觉不到。
那些街头小巷的孩童手上拿着冰糖葫芦,不就是纯艳的红色吗?
头顶漫天的蓝幕犹如一汪深池,她看见了在那之下故宫壮丽的金瓦红墙,在太阳的炽热拥抱下显得如此耀眼夺目。
这片大地好像也没这么差。
泪水不由自主的滑落,她懒得去擦,对于叮叮声铃铛车上其他乘客投来异样的眼神,她置若罔闻。
她就是想哭,这么好的天气却要背井离乡,离开……徐以秾。
意识到这点后,柯小禾哭的更伤心了。
她忽然发现这段时间,徐以秾已经在她的头脑里刻下了难以消除的印迹。
他稳健的逐步的进入她生活,像一幅未完成的画面,在她心中一点一点拼凑完成,当一切都像是要描绘出来的时候,却被她自己打碎。
然而,那幅画还没真正完成,缺了最重要的一块,柯小禾用尽全力去找寻有关那夜的一切。
她太想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再也没有机会了。
柯小禾重重的叹息,趴在行李箱上大哭。
身边一位穿着旗袍的银发老太太,说:“放不下就回去吧。”
柯小禾抬起头,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的嘴角弯出一个怜悯的微笑,“这样的乱世,有人爱着已经是奢求了。”
柯小禾恼怒中十分无礼的瞪了老太太一眼,骂道:“多管闲事!”
银发老太太用雪白的手帕捂着嘴角,笑了,慈祥的看着柯小禾,最后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柯小禾一下想到了自己离世的奶奶,她又哭了。
她带着肿胀的双眼,扛着那只沉甸甸的行李箱下了车。
也许是哭的太久没力气了,她觉得手中的箱子似乎比先前要重了许多。
眼前看着拥挤着准备离开的人群,她的脑海中不知怎么浮现出了某些歌词,
“以后再也没人这样同我说话了”
——小姐?
“我前两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姐?这是你的行礼吗?
“如果你记起来我是谁,我知道”
——柯小姐!这是你的行礼?请跟我们来一趟。
“你一定会好不舍得我,还会很想念我”
——柯小姐!你是柯小禾吗?!
“啊?”柯小禾在大声呵斥中清醒过来,她擦掉眼泪,茫然的看着面前的检查员。
身着死板黑色制服的检查员,手拿护照正在比对,他皱着眉头指向那个打开的行李箱,“柯小禾是吗?回答我,这是你的行礼吗?”
“是啊,”柯小禾先是机械地点了头,才去看自己的箱子,一刹那她像被电击一般,血液直冲脑门,大叫起来,“不是,这些是什么啊!”
打开的箱子里赫然放着两把匕首与一只新鲜的断手,还留着血……
柯小禾吓的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两个警察走了过来,一人一边粗鲁地将她拉起来,带向走廊尽头的审查室。
周围人群哄乱一团,有消息灵通的说,昨夜死了一位议员,传言死在八大胡同里,发现的时候双手双脚都没了。
不管柯小禾怎么喊叫,那些警察就是不理。直到过了船点,终于才过来一个工作人员开始问询。
此时的柯小禾也顾不得船不船的了,毕竟把这件事解释清楚,才是头等大事。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的行李肯定被掉包了!”柯小禾的双手歇斯底里地抓着围栏,她的嗓子差点被自己嘶吼出的声音憋破。
“我们问了你好几遍,还是打开了行李问的,你自己确认过的事。”那位工作人员身前严肃的说。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想到自己行李箱里的东西她就不住的发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掉包的,她可是一路上都是抱着的啊!
等一下!
陆军部!她在陆军部把箱子脱手过!
一瞬间她的脑子里转了十八个弯,阴谋编织成一张大网将她笼罩其中。
可,转念一想,没必要啊,谁会陷害她呢?
她拍着栏杆叫:“我知道了,肯定是在——”
行李箱放的是徐以秾办公室那层,难道那个凶手要陷害的是徐以秾?!
不行,她不能在骗了他的感情后反手还把人拖下水。
“在什么?”工作人员狐疑。
“没……没什么……”
“我告诉你,这件事很大,你知道什么就快点说出来,我看小姐您的出身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我坐车来的,上面人这么多,很可能在车上被掉包了。”
工作人员点点头,“既然小姐什么都不肯说,那我们只能将您交给警察了,这件事关系到一桩牵扯较大的命案,所以到时候可能会——”
“我要见徐以秾!陆军部总务厅的上尉参谋!”柯小禾喊叫起来。
虽然这句话把军职和部门拆分组合的乱七八糟,但工作人员是听懂了,他意味深长地打量了柯小禾一番,接着质疑道:“您确定认识这位?”
“我是他老婆!”
柯小禾枯坐在房间里等了整整七个小时,没吃没喝。她觉得自己快坐成了一根蜡烛,在黑暗的房间里燃烧着自己的精力。
为什么徐以秾来得这么慢,是有事吗?还是也被抓了?
难道已经带兵去剿匪了?难道他在生气再也不想见她了?
她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身心疲惫的柯小禾在黑暗中迷失了自我,失声痛哭。
终于,在晚上九点过后,沉重的房门悄然打开,冷寒的光线从门外透入,勾勒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柯小禾顺着声音转眼看去,徐以秾就在门口,他的面容被房间的黑暗吞噬,仅有轮廓在光亮中清晰可见。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一股浓重的烟味飘进房间。
看见他的那一刻,柯小禾却不敢上前。
徐以秾身形挺拔,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她甚至心虚的往后让了让,心跳急促的握着椅背。
“怎么不说话?”徐以秾的声音有一丝调侃。
他慢慢迈进房间,伸手打开灯,瞬间白炽光从上方照射下来,将他的影子投在地面,形成了一个黑暗又压抑的区域。
柯小禾喉间发干,艰难的说:“你……你来了。”声音颤抖,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说完,她低下了头,避开那双深沉的眼眸。
“嗯。”徐以秾走到她面前,拖过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点燃一根后,将烟盒漫不经心地丢在了桌上。
徐以秾的样子让柯小禾不敢说话。
“说话,”徐以秾淡漠地说,一口烟雾随即围绕在灯泡周围,“不是你叫我来的么,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他们说我跟议员命案有关,我不知道断肢为什么在我的行李箱里……”柯小禾说的特别心虚,她知道徐以秾不会信她和命案有关,她害怕的是另一件事。
徐以秾抽着烟,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带着行李箱出现在这里。”
柯小禾尴尬的咳嗽着,说:“要不,我们先出去再说别的?”
“涉嫌杀害议员,这种重罪,你觉得你能出的去?”徐以秾突然冷淡地说。
柯小禾的话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
徐以秾替她说了下去,“因为你知道与我的关系,他们不会为难你,我来了之后就算真是你杀的,我也会救你出去,是不是?”
柯小禾抿着嘴,什么话都不敢说,她已经敏锐的捕捉到了潜藏在语气下的冰凉寒意。
他的声音再次刺入耳里,语调落寞,“可是在你准备离开我的时候,我们两个就已经没有关系了,”
说完,徐以秾将烟头狠狠地按灭在桌上,烟雾、灰烬和他冷漠的语气混杂在一起,顿时整个空气都变得压抑了起来。
他将护照举在她面前晃了晃,眼眉上挑,用控诉的语气质问:“法国?是去找叶五吗?”
“不是!”柯小禾立马否认。
“那为什么要去法国?”
柯小禾又没法说了,只能编一个,说自己喜欢那边的艺术氛围。
“艺术氛围……”徐以秾被她的话气笑了,问:“你和我在一起,除了说‘我也喜欢你’之外,想的全都是‘如何离开我’,对吗?”
这句话如针刺入心脏,柯小禾摇头道:“不是的,没有,我从没想骗你啊,我是真的,真的——”
“真的什么?”徐以秾低着头,神色落寞的看着仍未消散的烟雾。
这一刻,柯小禾忽然觉得那个坐在面前的男人过于脆弱、过于可怜。
她痛心的挪动步子,蹲在他的面前,探起头,试图找到他躲闪的目光。
“我……我承认是有点喜欢你的……”柯小禾抑制不住的哭泣。
她急忙擦掉脸颊上的泪水,结结巴巴的说,“但是……你知道的,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我就想跑路,不是因为叶五,叶五也只是我的跳板而已——”
对于柯小禾来说,她已经很难得的在说点实话出来了。
“我也是你的跳板。”徐以秾的嗓音沙哑,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
“啊,不是不是,你不是,”柯小禾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找补,“你和叶五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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