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已经给了很明确的答复,账户肯定是不能解绑的,别说现在她和徐以秾的夫妻关系还存在,就算她提了离婚,由于牵扯到军部,钱也不可能退出来。
而她现在也不允许被办新的户头,因为……她还牵扯在一桩议员命案里。
她立马拨通陆军部电话,要转徐以秾办公室,然而,接线员却根本不理会她的要求,告诉她外部电话不能直接转接,除非知道内线号码。
她这才想起来,之前一直在部里工作,却连徐以秾的内线号码都没问过。
“啊——”柯小禾在经理办公室叫了起来,她恼怒的把电话砸向墙壁,要不是荣宁拦着,她都能咬到人身上去。
荣宁劝她冷静,这事儿和经理无关,就算把他给吃了账户的事也解决不了。
经理躲在荣宁身后,给了一个建议,让柯小禾走法律途径,柯小禾啐他一脸,法律?
法律面前,穷人含捻!
从银行出来,柯小禾稍稍恢复了下神志,一个拉着黄包车的车夫从面前跑了过去,那人佝偻着身背,那张看不出年龄的脸上有的是对世道的麻木,沧桑的双眼往她这里只瞟了一下,马上换上讨好的神色。
但是那双眼珠子里是没有光的。
荣宁冲车夫挥了挥手,车夫马上别转头跑开了。
铛铛车紧随而来,它带来的是新世界机械仪表的声音,穿着制服的售票员在上面喊着车站的名称,好像只要坐上去了就能离文明近一步。
柯小禾皱着眉看着那辆铛铛车在面前经过。
车上靠窗坐着的乘客穿着考究,他们透过明亮的窗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突然间,柯小禾意识到现在她的兜里,连买车票的钱都付不起了。
车上,车下,已经是两个阶层了。
“少夫人,您去哪儿?”原本正在招路边小孩玩的荣宁一扭头发现柯小禾已经走开了,他赶忙追上去。
“去报馆。”
荣宁不多问,跟着就是了,他最近觉得与柯小禾在一块又轻松又开心,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跟在大姐姐后面在营地间穿梭的日子。
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报馆人员一听到柯小禾是来刊登离婚启示的,居然喜笑颜开,与她握手,赞道:“一个文明开放的社会,自然是有自由的,而这个自由不光是在大家上,还有在小家上,结婚与离婚都应该是自由的。”
柯小禾叫他别白活儿了,赶紧登吧。
那人推了鼻梁上的眼镜,坐回桌前,拿起一杆英国钢笔,才抬头问双方的姓名。
柯小禾报了名号,那人又问,职业呢。
柯小禾想了想,说:“两人都是无业。”
荣宁小声提醒,“会不会到时候因为职业不对而不作数?”
“他是陆军部的总务厅副官,在部队任参谋。”
报馆的人缓缓地放下了笔,抬头为难的说:“夫人,您的丈夫是军官?”
“是。”
工作人员说,“抱歉,我们不能刊登。”
“为什么?”柯小禾冷静的问他。
“夫人,老实说,我们只是间小报馆,发一些平民百姓鸡毛蒜皮的事或者国际风云这种大的没边的事,真要涉及到本**官与要员,我们还没这么大的胆子。”
柯小禾也算是预料到了,她不急不恼,“你不发,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这间报馆砸了。”
荣宁一听,立刻撸袖子准备开干,范儿起的特别足,已经一条腿踩在凳子上了。
报社主任赶来平息,权衡之后决定发,先解决眼前的危难比较重要。
稿子很快写好,但是不能立刻发,最快也得是后日了,柯小禾很理解,于是她也很好说话的表示,什么时候发你们什么时候能拿到钱。
主任无所谓的点头,毕竟这事儿就是钱的事儿。
回到南纸店,叶五便告诉她,先前订下的第一批大盒子五十个已经被那三人给开完了。
柯小禾心不在焉的点着头,往里面走去,她有些累想休息。
“这么大笔钱,不能就这么放在房子里。”叶五摇着扇子说。
“再等等,实在不行你有什么办法?”柯小禾问。
如果在现代,有许多种方法可以储存现金,但现在是民国初期,除了银行保险,还真没有其他更好的地方了。
“放我的户头你肯定不干。”叶五轻声道。
柯小禾坚定的回答,“我不会再上你们的当了。”说完转身走向院子里面。
叶五闷闷不乐地发牢骚,“跟我有什么关系……”
“五爷,这不正说明少夫人把你看的也不一样吗?”荣宁笑的十分鸡贼。
“你小子很有心得啊?”叶五瞥了他一眼,啪的一下收起折扇往他头上敲。
“都是您教得好。”荣宁灵巧得躲过。
“别,我可没教过你这个。”叶五说着朝院外走去,是与柯小禾两个方向。
荣宁着急的问,“您还在生少夫人的气?”
叶五自嘲的笑了,“我没资格生气,昨晚是糊涂了。”
“那,”荣宁跟着说,“您会把少夫人追回来吗?”
叶五停住了脚步,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一群鸽子在鸽哨的引导下飞过。
他咳嗽了几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脚步重重地踏下楼梯。
两天后,报馆来了电话,说是当事人之一,也就是她的丈夫,也就是总务厅副官,军职参谋的徐以秾带着一队士兵在报馆等她。
电话里还说,如果半小时内不赶到,报馆就会被封了。
这不是封不封的问题,这是**裸的威胁!
赶到报馆的柯小禾大声质问那些低头不语的记者,“你们就这么任他封啊!你们手里有的是笔杆子加照相机,难道不能揭露他们这种官逼民的行为?”
报馆主任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调整了一下眼镜框,对柯小禾说:“您们慢慢谈吧,我们先出去。”
“哎!”柯小禾看着记者们鱼贯而出,愤怒地骂了一句,“没出息!软骨头!”她的声音在报馆里回荡。
一直坐在靠窗位置看报纸的徐以秾,这时才说:“你知道报纸上登离婚启示现在已经没有法律效力了吗?”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
“我不知道你们这破地方的规矩,你说吧,哪里有法律效力我们就走哪条路。”柯小禾抄着双臂站到徐以秾身边,“我记得之前那份离婚协议也签好了。”
“没有公证过,也是没有效力的。”徐以秾双手将报纸抖直,又翻了一页,看了看这才放下。
报纸的背后,一位年轻的俊才正坐在温暖的阳光下,他的影子伸展在地面,与周围的一切形成鲜明的对比。
柯小禾忍不住的看,那张俊美的面庞在时间的洗礼下似乎变得更加锐利,更加有力量。
他已经扫除了前阵征战的辛劳,现在的徐以秾浑身散发着一种与他的年龄和经历不相符的沉稳魅力。
柯小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徐以秾修长的手指上,那只手拿着一副皮革手套,质感细腻的皮革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泽,仿佛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突然,一阵低沉的咳嗽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柯小禾回过神来,抬眼寻找声音的来源。她看到徐以秾正看着自己,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暗暗的光彩,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略带玩味的微笑。
“未免你多费无用功,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你我离婚是不可能的——”徐以秾开始说话。
“为什么!”柯小禾急不可耐的打断他的话。
徐以秾把手套摇了摇,制止她打断的行为,“因为当时时局的特殊情况,我们的婚姻属于旧时代的婚姻,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只有宗族乡里记下了,走政府渠道去离婚就是查无此人,”
徐以秾继续说,“你选择报刊登启示,比我想的聪明些,只是你不知道以我的身份,没有一家报馆会真的敢登吧。”
“他们没刊登?!”柯小禾怒气冲冲的抓过徐以秾的报纸四下查阅,果然一个字都没有!
她的眼中闪着愕然与愤怒。
“他们选择打电话给我。”徐以秾平静地回答。
“不是没有内线不接的吗?!”柯小禾用力挥舞着手中的报纸。
“你说是我妻子了吗?”徐以秾用手套拍打着桌面,注视着她。
柯小禾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感觉面前的徐以秾仿佛变得陌生起来。
他的眼神、他的气质,甚至他的微笑,都与之前的相比似乎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果真少年如野草一般,风过,便肆意生长。
而这股风,却是山间炮火带来的冷风。这种凌冽的风,让人无法预测它将吹向何处,也无法预测它将带来怎样的变化。
不过一个月,就从一个冷清内向的青年变成了这副兵油子的感觉了?
能从柯怀思身上学点好的吗?
“你——”柯小禾拍着桌子,试图找回自己的理智,可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我问你,我们的婚姻关系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徐以秾突然问,他的声音平静而深沉,像是一池静水。
“什么?”柯小禾忽然没有勇气直面回答了。
“你为什么不想想,既然找不到合法的离婚途径也就意味着没有合法的结婚手续,”徐以秾看着忽然间哑口无言的柯小禾,继续说道,“你这么纠结于和我离婚,为的是什么?”
“想让我紧张?想见我?”徐以秾站起身,挺拔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像是一座山,将她笼罩在其中。
“还是想让自己死心?”徐以秾身子半转,他的动作带有一种无法抵挡的力量,逼得柯小禾也跟着转了个方向,向后退去。
柯小禾腿一软,身子向后倒去,正好坐到先前徐以秾坐过的椅子上。
她想要站起来,但徐以秾忽然伸出双臂,像是一道铁门,将她困在椅子上。
他一手撑在桌面,一手搭在椅背上,俯身,双眼如同猎豹般锐利,锁定她有些泛红的面颊,寻找着她躲避的视线。
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你不会真的因为账户的事吧?你身边有叶五,他有的是办法搞定,我猜你根本就没心情去听他的意见。”
柯小禾心跳得如同疯狂的鼓点,虽然与徐以秾的关系早就超脱了暧昧,两人也有过夫妻之实,但现在他的靠近,他的目光,他的声音,都让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涩。
而且是单方面的,只有她如同怀春少女一般!
不行,她不能这样任人摆布。
柯小禾鼓足勇气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徐以秾早有准备,身子轻松避开了她的撞击。
“你少自作多情了!而且你往我箱子里放断手的事让我参和进命案,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柯小禾怒道。
“噢,那件事,”徐以秾轻松地靠在窗台边说道,“只要找到凶手,你自然可以脱出案子。”
“你什么意思?”柯小禾问,她怎么觉得这个话有点不对劲。
“一天找不到凶手,一天不结案,你就一天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徐以秾说,“也就是说,只有结案,你才能自由。”
“凶手不就是你吗?!”柯小禾叫道。
“夫人,谨言慎行啊,”徐以秾抽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烟雾在他口中盘旋,然后缓缓地吐出窗外。
“你就算生气,也不能这么污蔑我,不为我仕途考虑,也得为我们孩子的前途考虑吧。”
“你他妈在胡说什——”柯小禾忍不住爆粗口。
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进来。”徐以秾说。
办公室的门打开,一个士兵牵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徐以秾立刻掐灭了香烟,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离离。”
柯小禾从后面看着他,真是被惊到了,看不出来啊,这小子竟然有两副面孔!
前一分钟是强势欺人的军官,后一分钟就是个温柔充满爱心的父亲。
“爸爸!”离离亲热的冲向徐以秾,一下子扑进他的怀抱。
柯小禾看到徐以秾半跪在地上,将小女孩拥进了怀里,离离看到了柯小禾,张嘴叫了,“妈妈。”
从语气到表情,无一不显出她俩的陌生。
“你把离离叫来做什么?!”柯小禾怎么觉得自己有点做贼心虚。
“快过年了,明后天我要去趟天津,这段日子我就先把她接出来,”徐以秾搀着离离走到柯小禾身边,轻声说,“在家里照顾一段时间。”
“我哪有时间!”柯小禾将徐以秾拽开几步,压低声音质问,“我那边一堆事呢!”
“你先带几天,我见离离最近心情不好,如果你实在太忙,可以把她送回去。”徐以秾带起手套。
柯小禾转头看向那个小女孩,虽然现在已经不像之前瘦骨嶙峋,但她比起同龄人来说还是小了一圈。
头发也被叶五那家伙剪掉了,扎不成马尾辫的离离,看着就像个小男孩。
这孩子似乎明白一切,她就站在光影之间的分界线上,乖巧的看着阳光中背过身争执的两人。
柯小禾瞬间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了,她说:“好,我那边人多,应该可以照顾。”
徐以秾点点头,“有几件事交待一下。”
“说吧。”柯小禾极度不耐烦。
“第一,她不能吃生冷的,第二,她晚上睡觉需要人陪,第三别放松功课。”
“功课?”柯小禾问,“她才六岁啊,你就开始卷了?”
“嗯?”徐以秾虽然没明白这个字眼的具体意思,但他好像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四岁开蒙,她六岁了,离离,来。”
徐以秾转身招呼,离离迈着小小的步子走了过来。
她两只眼睛瞪得像两颗晶莹的黑珍珠,满是好奇地盯着柯小禾。
柯小禾一阵尴尬,嘴角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爸爸有事要出差,这段日子你要住在妈妈家里。”
“爸爸和妈妈不住一起吗?”离离声音清脆。
徐以秾刚要开口,柯小禾抢先一步,“住一块的,只是妈妈工作忙,暂时住在别的地方。”
离离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徐以秾叫来士兵,“把小姐的功课给夫人。”
士兵端着一大堆书,端正的放在了桌子上,柯小禾随便看了一眼,经史子集的开蒙版,这些都是正常,可数学、物理、化学就不太对了吧,
“她才六岁啊……”柯小禾微微皱眉。
“你六岁的时候在干嘛?”徐以秾反问她。
“我……我在幼儿园玩。”柯小禾说。
“所以啊。”徐以秾没有再说下去,他向门口走去,“噢,对了。”
说着又转回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丝绒的盒子,打开,里面是那枚被柯小禾丢掉的钻戒。
“这不是……”
“哇!”离离发出了惊叹,“这就是爸爸上次和离离一起去选的戒指吗?”
“啊?”柯小禾正说着,不妨手被抬起,冰凉的钻戒套回了她的无名指上。
“别动!”徐以秾力道刚好的控制住了柯小禾的挣脱,他带着一丝威胁地将她拉近自己,轻声说道,“既然离不了,就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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