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厅里一位穿着旗袍外罩裘皮大衣的中年微胖妇人正走来走去,说着话。
上座坐着的是一位穿素色缎面长袄与花色马褂的妇人,这妇人虽然上了年龄,可柳叶眉的风情在灯光下依然不减当年,一双含水的妙目中全是柔柔的光泽,无论看向谁都是先带着三分怯,再是七分情。
屋中两位妇人一见徐以秾,一个吃惊一个欣喜,素色长袄的美丽妇人赶忙从座位上下来,三寸金莲小跑到儿子身边,拉住徐以秾的双手,亲热的叫道:“怎么今天回来了,也不叫人事先通知一下。”
“母亲,姑妈。”徐以秾点头叫人。
柯小禾侧脸看他一点没有亲戚相见的样子,反而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这位是?”白胖姑太太对柯小禾的兴趣更大些。
“我的……”徐以秾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介绍。
“他的学生,他是我的教官。”柯小禾礼貌周到的替他说下去。
“哟,是位新派小姐,要换咱们家正经姑娘,半夜三更的跟着自己老师回家这事可真做不出来。”姑太太说着拉了下身上的裘皮大衣。
柯小禾不知道为啥这个长辈会对自己的敌意这么大,她是来看这个家八卦的又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
“来,以秾啊,你回来的正好,过来看看姑奶奶帮你寻摸的好人家,这位啊是议员千金,这位呢是教授的女儿,你看看,哪个都不错都能配的上你的身份。”姑太太说着把照片与八字都推到桌上,强硬的把徐以秾拉过去,深红丹寇在军装呢料上划出了几道印子。
徐以秾虽然顺着坐下,但十分烦躁的说:“姑妈好意,但是我不需要。”
“男大当婚,你这样的身份不早点定亲,外面莺莺燕燕的生扑,你这么年轻怎么把持的住?”姑太太说着看向了一边的柯小禾。
柯小禾心想难道自己就是那个莺莺燕燕?她耸了耸肩,不在乎的坐到了一边,翘着腿看家长里短。
“可是,我家以秾他自己会选……怎么说都是中尉了……”美妇低垂着眼说。
“这就不听姑奶奶的话啦?我可是为了你们孤儿寡母的好,我哥哥先死,给你们留下这些财产,原本说好是分我一半的,我说呢,你们娘儿俩可怜我这个做姑奶奶的就不要了,到时啊也让咱们以秾成婚气气派派的,你说说可不是为了你们好?”
徐以秾面色发白,身子才动了动就被母亲拉住了。
“如今啊长大了不理姑奶奶啦,连姑奶奶给你介绍个姑娘都不愿意了,那以后还了得?早知道啊我就先拿去一半的财产,等你成了婚大了再给你。”
“姑妈,您口口声声财产有您一半,隔三差五就来要些银两,我和母亲从未和您计较过这种事 。”徐以秾站起来,高大的身材将光影挡住,笼在了两个旧时小个女人的身上脸上,他看着看着还是没法将话说透说死。
富态的姑太太不肯了,她一下就板着脸开始说娘儿俩的没良心,说她哥哥的遭遇——年轻遇到了徐以秾的母亲,娶回家就冲撞了祖宗,生意败落——“苦啊苦啊,哥哥要是知道你们现在这么对我,他不得瞑目啊!”
徐以秾听惯了,可不代表他不会生气,他说:“既然没有良心,那请姑太太以后和我们家断了关系,还有叔伯们也不用往来了。”
这话一出出乎意料的,姑太太没怎么样,徐以秾的母亲倒是先不肯了,她哭泣着要徐以秾想一想,都是家人,怎么能不来往啊,
“你是徐家的种,我是徐家的媳妇啊,都是要进祖祠的。”
“以秾得进,嫂子你嘛。”姑太太话留一半。
柯小禾看着免费的年代大戏,正开心呢,谁知道火又烧到了她的头上。
姑太太有恃无恐,看来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说惯了,“你看看……那种能行吗?如今这些女生学谁知道家里事做什么的呢?想来不会好,好也不会让她们半夜跟着教官回家了,你想想,想想啊。”
徐以秾的母亲低着头说:“我看那位小姐很好的。”
“你懂什么,哥哥早说你见识短,叫我看着你们的财产,你得听我的,你们想想当初我怎么对你们的。”
“姑妈,”徐以秾站到小女人身前,年轻强壮的身子将灯光遮掉近半,他平稳的说,“我们家的财产与你无关,与我那些叔伯也无关。”
“呸!”姑太太强硬打断徐以秾的话,“肯定是你娘挑唆的和咱们本家断的关系!人在做天在看啊!没良心!”
“我敬你是长辈不和你吵。”徐以秾足够冷静克制了。
“钱上我们也对你们救济过不少啊……”徐母开始哭泣,眼泪一滴滴的打在徐以秾的军装上,“我们以秾还用职务之便帮过你们……”
柯小禾看到徐以秾似乎对两边都很烦躁,他站在两个矮小的女人间无法脱身。
这不是用力量就可以解决的争端。
急需有人拉一把。
“别扯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哥哥托梦给我,叫我一定要给以秾好好找个媳妇,不能再像他当年!”
“这是我自己的事!”徐以秾提高音量。
“你就找这么个?”姑太太鄙夷的甩了个眼神到看大戏的柯小禾头上。
柯小禾顺势眨眨眼,指着自己,“我吗?”
徐以秾抱歉的朝她点头,一码归一码。他对柯小禾的为人有意见,可不代表别人可以随便说他带着的人。
于是,维护道:“柯小姐是我的学生,姑妈要是再说她一句我就要请您离开了。”
“哟,看看,”姑太太拉了一把徐母,“知道了吧,媳妇多重要,还没进门呢,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徐母的眼光只朝着柯小禾看了一眼,低了头没说话。
“姑妈,以后的日子不劳您费心!”徐以秾今晚第一次真正发怒,徐母猛地抬头先看向柯小禾再看自己的儿子,忽然哭了。
柯小禾这才慢悠悠的站起来,走到徐以秾身边双手亲热的挽了上去,在两位中年夫人的注目下,她开口道:“姑妈好,我是徐以秾的女朋友柯小禾。”
“什么……女朋友?”姑太太回味着这个新奇的词汇。
“就是以结婚为目的交往的女性朋友。”柯小禾认认真真的解释。
徐母看上去比姑太太紧张多了,她忙的问自己儿子,“真的吗?这位小姐家里是?”
徐以秾呆住了,他从被柯小禾贴上来的那刻就呆住了,姑娘软乎乎的身子带着香气亲昵的靠上来,对他来说虽不是第一次,但这次特别的亲密,贴的很紧很紧,他已经触到了那片柔软。
加上“女朋友”这个头衔,徐以秾一瞬间觉得自己的思绪飘的有些远,抓不住。
他立时就想的是否认,想反问“你与叶五那样现在又对我这样?”可是,当这句话出现在意识里的时候,徐以秾呆住了。
他有什么资格问这句话?
“是不是真的呀?”柯小禾抬眼看着他,像是在要个答案。
徐以秾局促起来,他明白柯怀思叫柯小禾来的用意,只是……
被挽着的手臂僵硬的不敢乱动,他的脸开始发烫发红,好在暖黄灯光,看不清少年人的心思。
“谁允许了?!”姑太太问,“没有媒妁之言怎么能在一起?”
徐母依旧不说话,她死死的看着儿子身边的女子。
“柯怀思咯,他够不够?”柯小禾说。
姑太太这才想起来,这两人都姓柯,“你们是……”
“我们是一家,亲戚。”柯小禾说。
“真的?”徐母的脸色稍微亮起来些。
“所以啊,”柯小禾开始帮姑太太收拾桌上的照片,“哟,这些女孩成年了吗?”
姑太太一把夺过把东西都放回包里,一边说着没良心一边朝门口走去。
等姑太太的高跟鞋声消失在花园里,徐母才哭了起来,哭声断断续续形成了一首非常哀怨又让人厌烦的声调。
柯小禾放开了徐以秾让他劝劝,徐以秾只得去递上桌上的手帕,宽慰了两句,就像听女友话的男孩那样。
徐母只对柯小禾道谢,问了年龄家世。
“那你比我们以秾大咯?”
“嗯,叫姐姐。”柯小禾转头看着徐以秾促狭的笑着。
“大一点会照顾人,很好的,那你家里父母都好——”
“母亲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要回去了。”徐以秾把话头截住,他忽然不想让母亲问的太明白。
“今晚不住家里了吗?”徐母按着眼泪。
“等事情忙完,我抽空回来住几日。”
徐母说着事业要紧,一边哭着将儿子与柯小禾送到门边,门外是有些黑的院子,徐以秾让丫鬟将母亲扶回去,徐母又哭了会最终还是带着丫鬟转头。
徐以秾在经过垂花长廊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对柯小禾郑重的道了谢。
“没事,没事,以后你都可以用我来当挡箭牌的。”
挡箭牌?徐以秾对这三字有点不舒服,还真随便。
“这对你的名声不好。”徐以秾心想也许这个女孩对名声根本不在乎吧。
“什么名声?”柯小禾笑了。
果然。
徐以秾的手心渐渐发冷,被风一吹脑子也冷静下来,纠缠在一起的某些心思开始松散。
“你姑妈难道真有资格拿你们家一半的财产?”柯小禾对这件事好奇,问,“这事还挺气人的。”
徐以秾淡淡的回答她,“我父亲他年轻时与兄弟姐妹断绝过关系,临终时后悔的确立了赠予关系的文书。”
“啊——”柯小禾咂嘴,这事不好办啊。
“不过我已经处理了,没关系。”徐以秾一句话便淡化了某些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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