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比段小希的想象复杂不少。
人事科的武科长白天收了她的辞职信，晚上就给她母亲宁岑女士打了电话。段小希当晚惨遭宁女士狂轰乱炸。
“小希，你怎么又想着辞职了呢？之前我们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妈妈，今年的招聘计划全部都是技术岗，武科长也给你说了吗？”
“刚才告诉我了，领导也有领导的考虑，他说明年一定会有你可以应聘的岗位的呀！”
“从我派遣到公司，武科长就一直这么说，我在公司已经工作了六年了。妈妈，其实我是想考研……”
“考研的目的最终也是为了找个好工作！你们集团在省内效益挺好的了，我打听了一下，其他公司的正式员工还没有你们派遣的工资和奖金高！工作和考研也不冲突，可以同时准备的啊！”
“元旦以后，我就清明节和上周末没有加班，每天下班回到家都是八点以后了，哪里来的精力看书？妈妈，我太累了。”
“现在工作这么难找，你万一考不上研究生怎么办？你马上就三十岁了，婚也没有结，现在班也不要上了，你一天天的到底想干嘛？妈妈知道你很累，每次你回来，我们看见你没精神的样子也心疼你，但上班都是累的啊，你不做，大把的人抢着去做……”
“那为什么只有我的工作做不完？你和武科长关系那么好，你不知道我做了多少分外的工作吗？”
“领导那是器重你……”
“再说下去，我们又要吵架了，”段小希深吸了一口气，控制自己放慢语速，“妈妈，除了想考研，其他的原因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已经说完了，我不会收回辞职信的。”
“我和你爸爸周末上来，我们再好好谈谈，我都跟你武叔叔说好了，先不要……”
“这是我的工作！”突然提高的音量，把段小希自己都吓了一跳，“妈，虽然通过武科长递了简历，但我是自己面试进的公司！我不是一时冲动，也没有什么需要再好好谈谈的，上次谈完您让我再上一段时间看看，我又上了这几个月的班，还是决定辞职，”她吐出憋在胸腔的一口气，“您和爸爸来不来，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结束和宁岑女士的通话，段小希忍着的眼泪终于滴落下来。卧室的灯没有开，她平躺在床上，望着雾茫茫的屋顶，眼泪随着眼角淌进了耳朵里。她用手背擦了几下，拿过枕头旁边的手机查看存款。
“实在不行，我就搬出去住，找个远一点小一点的房子……”她负气地想着，就这么带着一脸的泪睡着了。
两晚没睡好，段小希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出现在宣传科办公室。刘科长拿着保温杯在饮水机前接热水，看见她走进来，从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段小希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桌子旁，刚坐下，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您好，宣传科，请问找谁？”
“是段小希吧？我是人事科武宏，你妈妈昨晚给你电话了吗？你们商量好了吗？”
“谢谢武科长关心，我还是决定辞职。”
“唉……小希啊，你这个事，因为牵扯到公司的一些工作安排，我需要跟何总汇报……”
“好的，麻烦武科长。”
何总想和段小希聊一聊。
武科长领着她往何总办公室走，沿途的各个科室里的人都探头出来看热闹。
何总的办公室不算大，新移栽的两棵发财树长得郁郁葱葱。
“小希啊，你来公司几年了？”何总示意他俩坐下，点燃了手里的烟。
“六年。”
“也不算短了，怎么突然想辞职呢？是工作哪里不太满意吗？”他把手里的香烟靠在烟灰缸边弹了弹，“别拘束，说说看，只要合理，我们都可以研究。”
段小希踌躇了一下，还是说：“没有，公司都挺好，是我自己打算考研，还是跨专业，时间上得充裕点。”
“工作和考研冲突有这么大？”他翻了翻桌上的资料，“你还是派遣员工？今年的招聘马上就开始了，你不想试试吗？”
听到何总这样问，段小希不禁侧脸看了武科长一眼。武科长老神在在地坐着，没有搭腔。
“跨专业考研，需要看的专业书比较多，我感觉边工作边准备还是太吃力了。”
“我刚才看你资料，也是快三十岁了，这个年纪该考虑考虑人生大事了，考研是不是有点晚了？”
“考研就是我现阶段人生的大事。”
“可能你有些耳闻，公司对你的工作有一些调整，”何总把香烟摁进烟灰缸里，“你的工作能力，我也是肯定的。虽然你还是派遣员工，但我们是把你当作重点来培养的，只要你能转正，提干是跑不脱的。”
“谢谢何总的夸奖，”段小希抿抿嘴唇，“手上的工作我尽量好好完成，实在来不及的，也会做好交割。”
何总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你们年轻人，吃亏吃少了，总是这么冲动，”他瞥了段小希一眼，眼睛转到武科长身上，“武宏，她什么时候离职？”
“根据《劳动合同法》，她昨天递的辞职信，下个月的这个时候可以离职。”
“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何总又点燃一根香烟，腾起的烟雾围绕着他，让人看不太请他的表情，“下个月有一个全集团的宣传活动，这件事情很重要，如果非要辞职，你得把这个活动给我搞清爽了再走。”
“活动多久结束呢？”段小希小声地问武科长。
“5月底完成准备工作，宣传活动6月初正式启动。”
听到回答，段小希差点翻个白眼给何总和武科长看：“我配合刘科长整理好公司的宣传材料，我上到5月底离职可以吗？”
“你回去考虑考虑，再回复你们武科长，”何总拿起响铃的电话，“年轻人，别着急。”
走出何总办公室，武科长边走边拍拍段小希的肩：“小希啊，领导们都很喜欢你，今年想辞职的人，你是唯一一个被何总挽留的。”
“武科长，我没有什么要再考虑一下的……”被武科长塞进电梯的段小希看着缓缓关闭的电梯门，无奈地闭了嘴。
和何总谈完话，段小希总想和人事科确认离职时间，工作效率直线下降，到了下班时间，帮忙核对的资料还没有完成。她翻了翻聊天记录：“明天下午上班之前交，嗯，明天上午再核对也来得及。”作为已经递交了辞职信的人，段小希决定：拒绝加班。
她刚关好宣传科的门，就被曲琪堵住了。
“曲姐，找我要资料吗？我还没核对完，明天上午传给你。”
“那个不急。我听说你辞职了？何总还找你谈话了？”
段小希拉着曲琪往电梯间走：“嗯，找了。”
“何总他们怎么说的？既然找你谈话了，你就提你的要求，至少加点工资。”
“曲姐，我是认真要辞职的。”
“我当然知道，但领导还是想留住你，现在工作多难找啊，你别闷着一根筋，多变通变通。”
电梯很快到了一楼，走出写字楼大厅，段小希陪曲琪一起等红绿灯：“曲姐，何总问我参不参加今年的招聘，”她拍了拍曲琪的手臂，“曲姐，我是性子急，不是脑子傻，明天见。”
第二天上班，段小希核对完办公室需要的资料，还是往人事科跑了一趟。
“武科长，我想和您确定一下离职时间，劳务公司那边还等着我回话呢。”
“段小希，你真的是……”武科长简直想拿笔使劲敲敲段小希的头，“你这么着急干嘛？”
“那我就回复劳务公司，我上到5月30号了？”
“唉，怪不得你妈妈说你犟得很，我们一起工作六年了，我现在才发现她说得对。”
段小希没有得到武科长的正面回复。她感觉现在的情况和各科室把工作推给她时很像，大家都在打马虎眼，都在想着糊弄过去。那些时候她没忍住伸了手，工作就落她头上了。这个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她直接给劳务公司罗姐打了电话。
四月底人事科和劳务公司核对工资发放，武科长才得知段小希自个儿决定了离职时间。
“段小希，你跟罗经理说下个月底离职，你考没考虑工会小组换届的事情？”
“武科长，我早就把辞职信交给你了，”段小希把话筒拿得远一点，“当时在何总办公室说上完下个月，你也在场的。”
“你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段小希，公司还没同意你的离职时间！”
段小希左手拿着话筒，右手操控着鼠标点击文稿保存，平静地回答道：“按照递交辞职信的时间，我下个月中旬就可以离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