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亚饭店的落地窗外，华灯初上。

林雨坐在预定的靠窗位置，面前的白水喝掉了半杯。

她对面的男士姓陈，是某家科技公司的项目经理，彬彬有礼，谈吐得体，是小姨口中“条件相当不错”的人选。

林雨遵守了约定，准时赴约。

她甚至刻意收敛了平日里的冷硬，保持着基本的社交礼仪。

对方似乎在努力寻找话题，从工作忙碌度聊到最近的电影，再聊到青南市的天气。

林雨简短地应答，语气平稳，既不热络也不失礼，像完成一项必须的程序性工作。

她的思绪偶尔会飘远。

这种场合让她感到一种隔阂般的疏离。

对方的每一句话似乎都隔着一层玻璃，无法真正传递进来。

她看着对方开合的嘴唇，脑子里想的却是案卷里某个未理顺的细节，或者……某个此刻不知在何处、或许正和李斯谈笑的人。

“林小姐在警队工作，一定遇到过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吧？”陈先生尝试将话题引向她的领域。

“还好。大部分工作是调查和梳理。”

林雨淡淡回应，避开了“惊心动魄”这个形容词。

真正的惊心动魄，往往伴随着血腥、失去和难以承受的重量，并非饭桌闲谈的佐料。

“那也很了不起。女孩子做这个，需要很大的勇气和智慧。”

对方恭维道。

“谢谢。只是一份工作。”

林雨垂下眼帘，用刀叉轻轻拨弄着盘中的沙拉。

她感到一丝疲惫，这种相互试探、浮于表面的交流耗神且无意义。

她很清楚，自己坐在这里，更多是为了回应小姨的关心，而非对眼前的人有任何期待。

她的人生蓝图里，早已自动屏蔽了“通过相亲建立亲密关系”这一选项，尤其是在她尚未理清自己内心那片因万又水而掀起的惊涛骇浪时。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瞥见餐厅入口处进来几个人。

说笑的声音有些熟悉，让她下意识抬眼望去。

是队里的几个年轻同事，杜玥、李斯，还有……万又水。

李斯的手自然地虚扶在万又水的后腰，正侧头笑着对她说什么。

万又水也笑着，那双总是盛着光亮的眼睛弯了起来，点了点头。

她今天穿了件浅色的毛衣，看起来柔软又明亮，在餐厅温馨的灯光下，和李斯站在一起，竟有种刺眼的般配。

林雨握着叉子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节微微泛白。

她迅速收回目光，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又涩又疼。

一种突如其来的局促感笼罩了她，让她感觉自己坐在这里是如此不合时宜，甚至……有些可笑。

“林小姐？”

对面的陈先生察觉到她瞬间的走神。

“抱歉。”

林雨迅速调整表情，恢复成一贯的平静无波，“看到几个同事。”

她尽力将注意力拉回饭桌，但感官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那一桌的动静。

他们的笑声，模糊的谈话声，像细小的针，一下下扎在她意识的边缘。

她能想象出万又水用笔记本或手机与李斯交流的样子，也许李斯正看着她的字迹笑得开怀。

那份曾经只属于工作、甚至某种程度上只属于她和万又水之间的默契，现在似乎被另一个人分享了。

这顿饭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格外难熬。

林雨依旧维持着礼貌，但告辞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她找了个工作需要处理的借口，提前结束了这场相亲。

“和陈先生聊得怎么样？”

刚出饭店门口，小姨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人很好。”

林雨看着街上的车流，声音听不出情绪，“但不太合适。谢谢小姨，下次别再为我费心了。”

挂断电话，她长长吁出一口气，冬夜的冷风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冰凉的清醒，却吹不散心头那团沉闷的滞涩。

万又水脸上的笑容，在看见窗边那个熟悉背影的瞬间就僵住了。

是林雨。

和一个穿着西装、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在一起吃饭。

画面和谐得刺眼。

她的心猛地一沉，像是突然从轻松的聚会里被拽入冰冷的海底。

李斯在旁边说了句什么笑话，杜玥笑得前仰后合，她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林雨居然在相亲？

这个认知像一颗酸涩的果子卡在她的喉咙里。

她不是对感情毫无兴趣吗？

不是永远一副工作就是一切的样子吗？

原来也会出来和男人吃饭约会？

一种强烈的不适感攫住了她。

那感觉并非愤怒，更像是一种……属于自己的领地被意外闯入的焦躁和郁闷。

她知道自己没资格这么想，她正和李斯“尝试接触”，林雨和谁吃饭是她的自由。

但理智归理智，情感却像脱缰的野马。

她故意，刻意地靠近李斯，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和那种莫名的、想要冲过去打断那场饭局的冲动。

她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他们聊了什么，林雨……对他笑了吗？

直到林雨提前离开，甚至没有往他们这边看一眼，万又水才感觉那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空落和烦乱。

她一整晚的“表演”，似乎完全没有落入唯一的观众眼中。

周一的办公室，气氛微妙。

万又水将对林雨那份无处安放的纠结和闷气，全数化为了工作上的冷硬和挑剔。

林雨布置任务时，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专注地倾听并记录，而是微微侧着头，眼神飘向别处，带着明显的不耐。

“监控的时间轴交叉比对，下班前我需要结果。”

林雨将一份文件递给她。

万又水接过，随手扔在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啪”，然后直接在电脑上敲字，屏幕对话框弹给林雨看。

「知道了。这种基础工作以后让实习生做就行。」

语气里的抵触和锋芒，毫不掩饰。

林雨看着她屏幕上的字，又看看她紧绷的侧脸，沉默了一秒，只回了一个字：“好，但你忘了，你也是实习生。”

万又水气的狠狠磨牙，握紧手中的笔，指骨泛白，给林雨翻了个白眼。

中午在食堂，林雨刚在万又水隔壁桌坐下，万又水就立刻端起盘子，对李斯和杜玥比划了一下，径直换到了远处的座位。

一次、两次……林雨再迟钝，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冰冷的排斥。

她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照常吃饭、安排工作、抓捕审讯，但心口那道裂缝却在悄无声息地蔓延、渗血。

她不明白，为什么万又水忽然对她竖起了全身的尖刺。

她本想找机会问问，是工作哪里出了差错，还是自己无意中冒犯了她。

但万又水根本不给她任何沟通的机会，所有的交流仅限于必要的工作内容，且充满火药味。

直到这天下午，林雨去技术科取一份报告，听见两个文职小姑娘在茶水间闲聊。

“……真的假的？万又水和李斯？”

“当然真的！好多人都看见了，上周六晚上一起吃饭看电影，可亲密了。听说李斯终于追到手了，正得意呢。”

“哇，也挺配的。李斯性格好，又会照顾人……”

后面的对话，林雨没再听清。

她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瞬间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晚她看到的并非偶然。

原来万又水那些突如其来的冷漠和针对，是因为开始了新的恋情，所以更加急于和她这个“古板上级”划清界限。

甚至可能……因为相亲那天的偶遇感到被冒犯？或是觉得她碍眼了？

一股尖锐的痛楚猝不及防地刺穿心脏，来得又快又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墙壁，指尖冰凉。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自己连日来的烦闷和此刻的心痛源于何处。

那不仅仅是对下属疏远的不适，而是……失落。

是一种深藏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待落空后的尖锐疼痛。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万又水只是上级对得力下属的欣赏，最多夹杂着一丝因依赖和脆弱而生出的保护欲。

可直到这一刻，听到她和别人在一起的消息，感受到这股几乎将她淹没的酸涩和痛楚，她才不得不正视。

有些东西，早已变了质。

那份关注，那份不自觉的纵容，那次醉酒后的依赖，天台上的犹豫，相亲时的走神……一切都有了解释，却也为时已晚。

林雨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挺直脊背，脸上恢复成一贯的冷漠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冷几分，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控从未发生。

她沉默地拿起报告，转身离开。

脚步依旧沉稳，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某个角落，仿佛随着那扇门的关上，轰然塌陷了一角，只剩一片冰冷的荒芜。

她走回办公室，目光掠过万又水产位上空着的椅子。

大概是和李斯一起出外勤了。

她沉默地坐下，打开案卷，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窗外天色渐暗，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终于放弃般地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干涩的眼睛。

原来，这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