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禾国际医院的名字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专案组内部激起了一圈紧张的涟漪。
林雨立刻申请了调取该院近期,特别是与那几个失踪案时间点吻合时期的体检中心访问记录、人员档案及设备采购清单。
然而,进展并未如预期般顺利。
院方接待人员的态度客气得近乎程式化,满口“积极配合警方工作”,但一涉及到具体数据,便是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数据迁移系统升级”、“部分早期档案调阅需要总部授权流程”、“涉及客户**需法律部门审核”……
一圈太极打下来,几天时间眨眼便过,拿到手的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几乎公开的信息。
“他们在拖延。”
万又水咬着笔头,在笔记本上写下这句话,推给对面眉头紧锁的林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力感,就像一拳打在厚厚的棉花上。
林雨看了一眼,没说话,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这是她极度烦躁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她何尝不知道对方在拖延?但这种阳奉阴违的手段,偏偏让你抓不到错处。
“李斯,能不能从外部网络切入?”林雨抬头问道。
李斯瘫在椅子上,抓了抓头发:“难。他们的防火墙级别很高,而且内部网络似乎做了物理隔离。强行突破风险太大,打草惊蛇不说,取得的证据将来在法庭上也容易被质疑。”
就在调查陷入僵局时,一条新的线索似乎浮出水面。
一个曾因组织卖血被处理过的小混混,在杜玥的“耐心劝导”下,含糊地提及最近似乎有人找“道上”的人打听过“特殊运输渠道”,要求“绝对安静、冷链、时间精准”,听起来不像是运货,倒像是运…活物。接头地点隐约提到城西的一个废弃车场。
这条线索让所有人精神一振。林雨立刻部署监控和蹲守计划。她亲自带队,万又水坚决要求同去。
行动前夜,林雨公寓内。
灯光柔和,洗去了一天的疲惫,也柔和了两人身上过于锋利的棱角。
万又水盘腿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摊着那本深蓝色笔记本,眉头微蹙,还在反复推敲行动细节。
林雨刚从浴室出来,发梢还滴着水,身上带着清爽的沐浴露气息,是万又水喜欢的冷冽松木香。
她走过来,很自然地坐在万又水身边,拿走她膝头的笔记本合上。“别想了,休息。”声音带着沐浴后的微哑,比平时更软几分。
万又水抬起头,看着她。
林雨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灰色家居裤,卸下了警服带来的冷硬盔甲,露出难得一见的松弛感。
水珠顺着她纤长的脖颈滑落,没入衣领。万又水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关于明天的行动,关于担忧,但最终只是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挫败感浮上眼底。
林雨似乎看懂了她未出口的话,伸手,用指尖轻轻拂开她额前的一缕碎发。
动作自然又亲昵,带着温热的湿意。“我知道。”她低声说,“我会小心。你也是。”
她的目光落在万又水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
空气忽然变得粘稠而安静,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两人之间拉扯。
万又水能闻到林雨身上传来的、和自己同款的沐浴露香气,混合着她独有的、令人安心的冷杉般的气息。
林雨微微倾身,靠近了些。
万又水没有躲闪,甚至下意识地仰起脸,闭上了眼睛。
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带着试探,带着抚慰,一触即分。
万又水睁开眼,撞进林雨近在咫尺的眸子里。
那里面不再是平日里的冰封千里,而是漾着温柔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缠绵的微光。
她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连耳根都红透了。
林雨的耳根也透着淡淡的粉色,但她没有移开视线,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万又水的手背,低声道:“睡吧。”
没有更多的话语,但这个短暂的吻和简单的触碰,却比任何保证都更能安抚万又水不安的心。
她点点头,主动靠过去,依偎进林雨怀里,寻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
林雨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手臂环住她,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在这一刻,案情的胶着、未来的危险似乎都被暂时隔绝在外。
只有彼此的心跳和体温,是真实而温暖的依靠。
然而,第二天下午的蹲守行动,却以一种令人憋闷的方式失败了。
目标废弃车场视野开阔,不利于隐蔽。监控小组远远盯着唯一的入口。
约定的时间过去了半小时,毫无动静。就在林雨怀疑情报有误时,一辆破旧的无牌面包车晃晃悠悠地朝着车场方向开来。
所有人的精神瞬间紧绷。
可就在那面包车即将拐入车场前的小路时,前方路口毫无预兆地发生了两辆私家车的追尾事故。
并不严重,却恰好将那条本就狭窄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面包车不耐烦地按了两下喇叭,似乎在观察,随即毫不犹豫地调头,汇入车流,迅速消失。
等交警赶到处理完事故,面包车早已不知所踪。
“妈的!太巧了!”通讯频道里,负责外围策应的队员忍不住低骂一声。
林雨坐在指挥车里,面沉如水。
透过望远镜,她清楚地看到了那辆面包车调头离开的全过程。
太干净利落了,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就知道此路不通。
回到市局,气氛压抑。
李斯调取了路口监控,那起追尾事故看起来就是一起普通的驾驶疏忽,两个司机争执的画面也毫无破绽。
“查那辆无牌面包车!”林雨的声音冷得像冰。
结果自然是徒劳。
一辆显然经过刻意伪装、毫无特征的黑车,消失在茫茫车海之中。
夜深人静,众人都已下班。
林雨独自一人留在办公室,反复观看那段路口监控录像。
屏幕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将进度条拖回事故发生的瞬间,一遍,又一遍。
突然,她按下了暂停键。
画面放大,角落裡,一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停在远离事故点的路边。
它的位置很刁钻,恰好在一个监控盲区的边缘,若不仔细看极易忽略。而在面包车调头离开后不久,这辆黑色轿车也悄无声息地驶离了。
没有车牌。
林雨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那辆黑车模糊的轮廓。
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蜷起,仿佛虚握着什么。
然后,她缓缓地从腰间抽出了那根哑光黑色的机械棍——“判官”。
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让她沸腾的思绪稍稍冷却。
指腹摩挲着棍柄末端那深刻工整的“判官”二字,她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坚定。
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他们,总能快他们一步。
这种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感觉,让她胸腔里翻涌着一种近乎暴戾的怒意。
但她将其死死压住,化为更深的冷静。
另一边,万又水的心情同样糟糕。
行动的失败,线索的中断,加上对姐姐下落的焦灼寻找,像几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她看到林雨回来后愈发冷峻的侧脸和沉默的态度,那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感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委屈和被忽视。
她走到林雨办公室门口,想进去问问情况,却听到里面传来极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声音。
她透过门缝,看到林雨独自坐在黑暗中,只有屏幕的光映着她冰冷的侧脸,和她手中那根泛着幽冷光泽的机械棍。
万又水的心猛地一沉。
她从未见过林雨这个样子,像一头被逼到角落、蓄势待发的困兽,浑身散发着危险而孤独的气息。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推门进去,而是转身离开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距离感攫住了她。她觉得林雨正独自走向一个她无法触及的黑暗地带。
这种情绪在第二天的一次小组讨论中爆发了。
关于下一步的调查方向,大家意见不一。
万又水坚持要盯死康禾医院,认为突破口一定在那里。
而林雨在综合了各方情况后,认为医院那边正面强攻难以见效,建议暂时迂回,从其他可能的相关方,比如医疗设备供应商、物流公司入手。
“迂回?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万又水猛地站起来,情绪激动,声音因急促而变得更加嘶哑难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我姐等不了!那些可能正在受害的人等不了!你就是怕了!怕康禾背后的势力?怕文局长说的那些‘影响’?!”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看到林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抬眸看她,那双总是深邃难懂的眼睛里,清晰地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受伤。
虽然只有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古井无波,但万又水捕捉到了。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林雨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万又水几乎要承受不住那沉默的压力。
然后,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失望:“万又水,”她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她没有提高音量,甚至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但这句话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万又水的心上。
“我……”万又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懊悔和委屈交织着涌上来,堵住了她的喉咙。
林雨收回目光,不再看她,转而看向其他人,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克制:“按我刚才说的方向,继续查。散会。”
她率先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万又水僵在原地,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抠着桌沿。
杜玥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跟着大家出去了。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万又水一个人。
她颓然坐下,把脸埋进掌心。
她知道自己错了,那句话伤人了。
可是……那种被无形之力阻碍、眼看真相就在眼前却无法触及的无力感,以及林雨独自承担一切、将她隔绝在外的感觉,快要让她崩溃了。
她烦躁地拉开抽屉,想拿出笔记本写点什么,却一眼看到了躺在最里面的那本深蓝色笔记本。
封面上,林雨名字的缩写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刚才的口不择言。
她猛地将抽屉狠狠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另一边,林雨回到办公室,反手关上门。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点燃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她的侧脸线条紧绷得厉害。
她理解万又水的焦虑和痛苦,但她不能因为情绪而偏离方向,她的职责在这,意味着她不能感情用事,更不能让整个团队陷入不必要的风险。
康禾医院就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硬闯只会被缠得更紧。
那只在暗处窥伺的黑手,必须用更谨慎、更聪明的方式去揪出来。
只是……那句“你根本不懂失去亲人的痛苦”和“你就是怕了”,依然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上。
她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
眼底的波动被强行压下,重新凝结成坚冰。
调查陷入了泥潭,而她们之间,似乎也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黑暗中,绊索已然显现,下一步,该如何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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