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李宵月离京后,王府的日子照旧。沈云微晨起理事,黄昏逛园子,夜里看些话本子,偶尔做些针线,看似与从前无异。

只是案头多了份边关战报,每日由府中管事誊抄送来。有时三两行,有时只字全无,只剩下一句“战事胶着,暂无新讯“。

这日晌午,李栖云又遣人送帖子来,说是府中新得了上好的云锦,邀沈姨娘过府一观。

沈云微将帖子搁在一边,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两下。

“去回话,就说我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姑奶奶,改日再登门赔罪。”

春桃应了句是,转身出去给厅里的侍女回话。

“姑奶奶派人回话说……”春桃过了一会儿又回来道,“既然您身子不适,明日派人送血燕来给您滋补。”

翌日辰时,那雕花木匣果然送到了沈云微案头。

沈云微打开匣子,里头血燕色泽暗红,确是上品。她略有些头疼地想叫人收起来,可指尖一拨,底下却压着张薄纸。

这是李栖云名下铺子这月的账目,末尾用墨笔小字批着“亏空一千两”。

她合上匣盖,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这是要北国王府填窟窿来了。

这李栖云已经成家三年,她的内妻是中书侍臣的次女柳之遥。沈云微可不信,这中书侍臣家里,拿不出区区两千两银子。

“收进库房。”她将匣子推远,叹了口气“记在姑奶奶的账上。”

夜里起了风,窗棂咯吱作响。沈云微辗转难眠,索性起身点了灯,将白日搁置的账册又翻出来看。

烛火摇曳,映得纸面忽明忽暗。她盯着那纸条上的“一千两”看了许久,眼前却浮现出李宵月临行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笑。

若那人在,李栖云断不敢这般明目张胆。

这念头刚起,沈云微便蹙了眉。她何时开始念着那人好了?

窗外雨声渐起,她吹熄了灯,朦胧睡去。

梦里尽是血色。

她看见李宵月立在尸山之上,玄甲已然残破,一只箭矢贯穿了她的肩胛。血顺着佩剑往下淌,在焦土上汇成暗红的血河。李宵月的身后空无一人,但她已经无路可退。

“沈云微。”那人忽然回头,染血的脸庞极其可怖,却又带着诱人的笑,红唇轻启,“我的香囊呢?”

沈云微想说话,却发不出声。她眼睁睁看着又一箭破空而来,直取李宵月心口——

“小夫人!小夫人醒醒!”

春桃的声音由远及近。沈云微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中衣,掌心被指甲掐出四道深深的月牙痕迹。

窗外雨声如注,檐下的铜铃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发出凌乱刺耳的撞击声,像极了梦中那支破空而来的箭矢划破空气发出的尖啸声。

雨水狠狠砸在窗纸上,噼啪作响,听得人头疼欲裂。

“什么时辰了?”沈云微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太阳穴。

“刚过三更。”春桃递来热帕子,“您魇着了,一直在说胡话……”

沈云微接过帕子,指尖还在细微地颤。热汽氤氲间,她忽然想起那瓶偷偷塞进行囊的药。

不知用上没有。

“边关……可有消息?”

春桃摇头。

沈云微闭了闭眼。梦里的画面挥之不去:李宵月倒下的瞬间,手里还攥着什么。像是半截撕破的旗帜,又像她没送出去的香囊。

雨势渐猛,一道惊雷劈下,照得屋内瞬间变亮。沈云微望向妆台,那枚比翼鸟香囊静静躺在螺钿匣中,金线映着电光,刺得人眼眶发酸。

她忽然起身,从箱笼深处取出一匹素绫。

“明日请周裁缝来。”她抚过布料,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做件贴身的衣裳。”

春桃瞪大了眼:“这不是前些日子才赐下来的冰蚕丝——”

“要你多嘴。”

小丫鬟噤了声,却见沈云微指尖在素绫上反复摩挲,眼睛似乎要把这布盯出个洞,像在丈量谁的尺寸。

第二日晨雾未散,沈云微早已命人备好了马车。

春桃捧着手炉追到廊下,急声道:“小夫人,这几日倒春寒,您身子才刚好些,若再着了凉——”

“我发现你最近是越来越啰嗦了。”沈云微打断她,把她拉上了马车。车帘落下前,又对马妇补了一句,“去护国寺。”

春桃闻言怔愣住,护国寺在城外十里,山路崎岖,香客又多,平日里沈云微最嫌嘈杂,从不肯去。今日竟要冒寒前往?

车轮碾过青石板,沈云微靠在车厢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比翼鸟香囊。

金线绣纹硌着指腹,微微发疼。昨夜梦魇太过真切,李宵月染血的面容仿佛仍在眼前晃动,连带着那句“我的香囊呢”,也成了挥之不去的魔咒,让她彻夜难眠。

护国寺山门前,古柏森森。

沈云微扶着车辕下了马车,青石板地上凝着晨露,鞋尖一触便洇出深色痕迹。

仰头望去,数百级石阶蜿蜒向上,阶面被香客的鞋底磨得发亮,边缘处生着薄薄的青苔。石阶尽头隐在晨雾里,只露出半截赭红色的山门。

三两个香客正拾级而上,有个穿褐色短打的挑妇,担着两筐新鲜供果,竹扁担压得弯弯的;后头跟着个戴帷帽的妇人,手里牵着个总角孩童,那孩子走两步就要蹲下摸摸石缝里钻出的野草。

山风掠过柏树枝叶,沙沙地响。树影投在石阶上,明明灭灭。

她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一步步踏上石阶。

春桃跟在身后,见她脚步比平日快了许多,竟有些追赶不及。石阶湿滑,沈云微却似浑然不觉,直到额角渗出细汗,才在半山腰的凉亭稍作停歇。

“小夫人,您特地起了个大早,到底要求什么?”春桃递上帕子,忍不住问道。

沈云微接过帕子,却不答话,只是望着山顶的寺檐。飞檐翘角上悬着的铜铃随风轻响,声音清越,却让她想起昨夜檐下那串被风雨摇乱的铁马。

“走吧。”她收起帕子,继续向上。

护国寺正殿,香火缭绕。沈云微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良久。佛前烛火摇曳,映得她面容忽明忽暗。

殿外传来僧人诵经的声音,低沉悠远,混着香客的低声絮语。沈云微却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耳边只剩下梦中那支箭破空的尖啸。

若李宵月真如梦中那般……

她猛地睁开眼,指尖掐进掌心。

“施主要求些什么?”一旁的老僧递过签筒,慈声问道。

沈云微怔了怔,竟一时语塞。

求什么?

求她开心?可她与李宵月,本就算不得亲近。那人跋扈张扬,平日里没少让她难堪,如今离京,她本该松一口气才对。

可昨夜那场梦,却像一根刺,狠狠扎进心里,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求她姻缘?生死攸关的大事面前,何时成家,同谁成家,寻个什么样的女子,这些也都不重要了。

“给别人,求一枚平安符。”她深吸一口气,最终低声道。

李栖云是李宵月的姐姐,北国王府的长女,两人一个是北国王生的一个是先王妃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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