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霍林来说，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如同浮光掠影、走马观花。

霍林看着自己身为顶尖科学家，拒绝给金发男人效力，于是被电击、挖出了膝盖骨。

他的身躯因为受刑在痛苦，精神却茫然麻木。

在车厢中那群灰色亡灵们的注视下，霍林自深渊中坠下。

越坠越深，越坠越深，但灾难却似乎永无止境。

在新打折了霍林的腿，霍林却一声不叫后。

正在火头上的B国金发男人终于开始觉得自己做的有点过火了。

他咕哝道：“好像有点不对劲，都这样了，这小子为什么不惨叫？”

属下A习惯性闭眼附和道：“估计被吓傻了吧。”

“长官，别担心，德洛华的腿不重要，只要［大脑］没受伤就行。”

属下B是个善于审时度势、明哲保身的老油条，此刻却因为害怕被连累不得不站出来，硬着头皮提醒道：

“小心点，他看起来不太正常。听说天才中特别容易出疯子！”

“德洛华也算是当今最一流的天才，手头研究成果还不少，我们可不能把他弄疯了！”

金发男人一惊，明明心里开始发虚了，嘴上却还硬气道：

“疯了就送去做开颅手术治好，这能算什么大事？”

话虽这样说，他却没下令再对霍林用刑了。

他只是把霍林丢在角落里，自己去和属下们商量这起事件应当怎么推卸责任。

霍林睁着眼，却双目放空，瞳孔毫无聚焦。

世界变成了暗沉沉的黑红色。

金发男人和属下们在他眼中已经变成了数十个看不清面容轮廓的黑红色影子。

唯独游荡的灰色亡灵们（代表普通人类）面孔依然清晰真切，流着血泪。

远处的金发男人叮嘱道：“德洛华一直抗拒接受B国国籍，他本人始终却亲近A国，不肯分割清楚。”

“瞧，他手机里的私人电子邮箱显示，两年前他给他一个舅舅发了邮件，说想要整理母亲生前留下的手稿。”

“他需要出版成诗集，满足母亲的遗愿，恳请舅舅能代为联系可靠的出版社。”

“很好！你们用入侵破解工具拿到邮箱权限，修改一下这封邮件以及几封前置邮件，改成德洛华的舅舅为B国政府牵线搭桥！”

“让德洛华劝说德洛华去B国发展B国的计算机科学行业，邮件发出时间也改到两个月前……”

嘈杂人声句句毒辣，但霍林已无法听清，落在霍林的耳中，全数化作毒蛇嘶嘶吐信的幻声。

过了一会，毒蛇嘶嘶吐信的幻声中，出现了一些磕磕绊绊、清脆的笔记本键盘敲击声。

这是金发男人的属下在尝试修改霍林的邮件。

尽管因为霍林没什么亲朋好友，私人电子邮箱空空如也放到积灰。

他本人给电子邮箱设置的保护措施还是七年前高中时代写的。

但，金发男人的属下们改邮件时还是冥思苦想，费尽了吃奶的劲也没改好，坐在一起相顾无言。

死气沉沉靠墙坐着的霍林被迫听了三小时稀稀拉拉的敲代码声，脑瓜子被吵得嗡嗡疼。

他暴躁地望着废旧仓库的天花板，当有人长按退格键删除了一大串已经写好的错误代码后，他终于受不了了。

一个怒火熊熊的心声忽然自他荒芜空茫的大脑中响起：“写这么慢！到现在都还没写完！”

“这些人是笨蛋吗！！！”

霍林真想抢过笔记本电脑自己干，但他手脚被废，动弹不得。

过了一会，他又想起了从前的事。

他想起了年轻时曾救他一命，帮助他逃离精神病院的编程知识。

他被送入精神病院后，就缄默不语，自暴自弃，完全不配合医生进行诊断。

于是医生采纳了他身边人的病症描述说辞，将他初步鉴定为精神分裂。

那时，霍林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烂透，彻底无可救药了。

他经常会大吵大嚷着我没病，想要推开医护人员，打车离开精神病院。

然后被医护人员摁住打镇定剂，绑在有拘束带的床上，每天两顿喂下大剂量的抗精神药。

令他绝望的是，抗精神药真的有用。

只要被喂了药，他就会平静多了，不会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哭泣或是狂怒。

而如果不吃抗精神药，他的病症就会立马加重，产生恐怖的幻觉。

世界蒙上一层血色，温柔包容的医护人员也变成鬼怪的样子。

霍林自杀了三次，但次次都被医护人员重新救活。

第三次自杀时，他用玻璃碎片划开了手腕上的动脉，还将玻璃碎片吞进了胃中，但他还是被救活了。

在ICU（重症加强护理病房）中，医生一边给霍林输血，一边打开霍林的腹腔，做胃部的缝合修补手术。

在病床上醒来后，霍林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既然自杀了好几次也死不了，那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伤情好转之后，霍林回到了精神病院，医护人员恰巧给霍林带来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们让生父与霍林进行视频通话，安慰频频崩溃自杀的霍林。

霍林敷衍完生父的视频通话，就用这台笔记本电脑黑进了医院的监控中心。

在获取了所有医护人员的排班信息和行动轨迹之后，他计算出了一条成功率最高的逃亡路线。

次日深夜，他提前将当日监控视频换成用前几天监控视频素材剪辑拼接成的“无事发生版”，最终成功瞒天过海逃出了精神病院。

亲近的身边人会离开与抛弃他，但学会的知识却不会离开霍林，而是帮助霍林在绝境中获取一线生机。

霍林是真心热爱着计算机科学。

电子世界是那么简单纯粹、对错分明。

如果编写好的程序跑起来后跳出报错提示，那就说明有些地方的代码写错了。

如果程序顺利跑完没有报错，那就说明代码没有写错，接下来只要对代码进行优化精简就好。

不像人类，霍林怎么样都无法辨清人。

人们心里想什么，嘴上却不一定这样说。

他们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厌恶我？

为什么第一个合伙人说着我很欣赏你，你真有才华，我相信我们工作室这个项目一定能大获成功。

———“无论现在多苦，我们都要一起撑下去！”

但在项目遇到瓶颈，还没到山穷水尽之时，第一个合伙人就卷走了工作室所有钱跑路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废旧仓库中会出现键盘敲击声？绑架他的这些人，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现实中，霍林的双眸渐渐开始聚焦，他僵硬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他依然无法听清人声，看不清人脸，但他开始试着观察所处环境了。

黑红人影们有的聚在一起，对着电脑敲敲打打。

有的把守在仓库前门和后门。

有一个黑红人影单独在窗边站着，一边抽烟一边打电话。

霍林应该想办法搞清楚这些绑架犯们究竟想干什么。

但他的目光却情不自禁被正在打电话的黑红人影边上的情形吸引住了。

仓库门口的地上不知道被谁丢了半个吃剩的苹果，有两只松鼠正为这个苹果而战斗。

它们各自跃起出拳、毛茸茸的尾巴横扫而出，招招有力，打得虎虎生风。

不多时，战况升级，两只松鼠在地上抱在一起翻滚撕打。

最终，一只个头更大的红棕色松鼠取得胜利，拖走了那只吃剩的苹果。

另外一只打输了的褐毛松鼠不太甘心，虽然力气和体格比起红棕色松鼠稍有不足。

但它机敏勇敢，东张西望了一会，最终将目光瞄上了绑架犯们摞在门口的吃剩饭盒。

趁人们都在忙手头上的事，它飞快地过去叼走了一朵水煮西兰花。

霍林看看毛茸茸的松鼠，不禁心道：“霍林，你看看，连松鼠打输了架都不气馁！”

“松鼠都不愿放弃，而是想办法继续觅食！”

“你难道还不如这些松鼠，要对困境投降认输吗？”

这样说着，霍林再一次走神，想起了过去的事。

他逃出精神病院后，就四处打零工维持温饱。他去快餐店洗过盘子，也到码头上当搬运工。

那时也有人想要帮助他。在霍林帮一个不认识，疑似快餐店老板女儿的小姑娘爬树摘下风筝后。

快餐店老板突然开始给所有上夜班的员工都包夜宵，还经常想跟霍林拉家常。

在老板絮絮叨叨的关怀声中，霍林不小心说出了自己和生父闹矛盾离家出走，在外面打工想要自立的事。

尽管老板没有笑话霍林，而是鼓励他，但霍林事后还是羞耻无比，觉得自己失言出丑。

他都这么大的人，还像小孩子一样负气，说出去都嫌丢人。

况且，霍林也畏惧一件事，假如随着时间流逝，老板和女儿愈发了解他，在得知他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后，一定会厌恶恐惧。

为了躲避这个他绝对无法接受，但很有可能发生的未来。

霍林第二天没有再去快餐店继续上班，而是改行。

霍林在迷茫与浑浑噩噩中又过了一年。

第二年，他在抢购临期面包的商店里听有人大发牢骚，抱怨A国为什么要接纳偷I渡客与难民。

霍林一愣，忽然懂得了一件事：原来可以通过偷I渡的方式离开母国，取得其他国家的身份证。

在异国，没人认识他，他可以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再也不用活在生父与赫伯特的阴影之下。

霍林查询资料后，最终决定偷渡去B国。

此后，他四处寻找做这行的蛇头，买了三回船票，被骗了两次钱。

第三次的时候，才终于如愿挤上偷渡船底舱，漂洋过海来到了B国。

对，就是这样，前几次的危机，他都能过来，这次怎么不可以？他总不能不如松鼠吧！

霍林的意识再度清明了一些。

有错，认错，有罪，赎罪。他会背负罪活下去，去救更多更多的人。

功与罪不能相抵，但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他望向那些黑红色人影，试图辨认出这些绑架犯更多外貌细节，又努力侧耳倾听，想听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话。

于是，嘶嘶的吐信声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时远时近的模糊人声。

“看看看，暮给德洛华发了信息！”

“他正问他不告而别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需不需要帮忙。”

“上帝，赫伯特都还没死满一个月，这两人的奸情进展竟然就这么快啊！”

这些人终于用入侵破解工具改好了霍林与舅舅电子邮箱内的交流邮件。

任哪个信息安全专家过来都找不出这些电子邮件任何的伪造破绽。

也因干完了活，他们无聊到开始翻霍林手机的私人信息，找八卦看。

暮？霍林错愕，他下意识一挣，要从地上起来抢手机。

结果，霍林反而再度扭伤了错位的肩关节，疼得抽了口气。

他抬起头，阴沉沉道：“你们这样做，不怕我的报复？”

围着霍林手机说笑的绑架犯们看了过来。

有人不以为然道：“你能怎么报复啊？你不就是一个科学家，又不是企业家！”

“你在你的编程器里很有话语权，但在现实中你又有多少影响力？”

霍林反问：“我为什么在现实中没有影响力？”

“我是最顶尖的科学家，开创了信息行业的新时代，推出的每一样新产品，都会让世界动荡起伏。”

那人回答道：“你这话说得也太好笑了，要不然你先去自己的公司里看看，如果经理人艾伦不乐意，你还能不能喊动随便一个什么助理给你倒咖啡？”

“真正做出决策，让世界动荡的人自始至终都不是你。”

“哦，这种事就算和你说了你也不会懂的，毕竟你只是一个科学家嘛。”

“科学家的名头听着好听，但实际上还是上位者的工具人。”

霍林确实没有听懂，他皱起了眉。

这时，那个之前一直在打电话的黑红影子，也就是金发男人神采飞扬地走了过来：

“小伙子们，表现不错！好了，我们马上就可以收工了！”

绑架犯们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道：“长官？您谈好了？看样子很顺利啊！”

金发男人笑道：“那是，德洛华犯了间I谍I罪与危害国I家I安I全罪的事被我们爆出来后，艾伦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他啊……四处托关系请我手下留情，过来认我当了爷爷，才算保住了德洛华。”

艾伦？他又在帮自己周旋吗？霍林脑海中映出了艾伦既真诚，又爽朗的面容。

艾伦一直在利用他，他并非是他真正的朋友。

金发男人享受尽奉承后，过来踢了踢霍林的手，居高临下道：

“喂，德洛华，艾伦求我给你带话，他说让你再坚持一下，他马上就到。”

想起那列车厢里血流成河，死伤无数的人们……

自责和自厌再一次像绞索一样勒紧了霍林的脖颈，他感到呼吸困难。

与其说是全世界都在厌恶和伤害自己，不如说自己因为暴躁恶劣、恣意妄为、自讨苦吃。

他走到哪，就把麻烦添给身边的人。

生父说对了吗？他是一个天生的坏胚，一个走到哪里就给哪里带来灾难的恶魔。

金发男人心情愉快，指使手下去给霍林复原肩关节和脚踝关节。

至于被剜过的膝盖，没有正规高精尖医疗技术，自然是没办法立刻复原了。

霍林还取回了自己的手机，金发男人允许他可以找艾伦报个平安。

但霍林迟迟没发讯息，只是低头茫然地看着通讯屏幕。

他想，艾伦是个非常好的人，一直帮助我，我回馈他的却是无穷无尽的麻烦和风波。

关于艾伦的过往回忆翻涌而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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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绝望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