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阎罗

“碧云?”沈府里有人开了条门缝探出双眼道,“她早上便拿着夫人给的身契走了,如今已不再是我们沈府的人了,姑娘还是去别处寻她吧。”

说罢那人便砰地将门关了紧。

吃了闭门羹的文韫转过头对身后的谢景云惊讶道:“原来这投井的是那青雨,她对那二小姐竟如此忠心,甘愿以身殉主……”

“也不一定。”谢景云冷静道,“也有可能是心里做了亏心事以死谢罪,或者是被人逼迫以死明志,都有可能。”

文韫被他这么一说,陡然觉得瘆得慌,急忙护住自己:“你怎么老将这人心想得这么恶毒?你不会也这么想我吧?”

那倒没有。他只觉得她是个脑子不好使的。脑子不好使就算了,还不听劝倔得要死。

文韫推着谢景云走:“想这碧云定是这案子的切入口,我们得赶紧去找她,不然我怕这夜长梦多,她又出了什么意外。”

“你知道她在哪里?”

“……”

锦绣坊前熙来攘往,灯火辉煌,亮如白昼,有达官贵客、文人墨客,还有三五成群的市井小民频繁进出,络绎不绝。

“先生,您看看我这姻缘如何?”

“先生,您看看我这财运何时能旺?”

“先生,您帮看看我这面相……”

“先生……”

文韫看到前面有许多女子围在一卦摊前,她虽没看见里面被围着的人,但看见了那在半空飘着的熟悉写着浔阳算命道生半仙的幡旗。

晓阴阳,通天地,辨人吉凶祸福。

“你怎么改来这青楼前骗人了。”

居十方这符画得正龙飞凤舞却忽然被人打断,他抬起头发现文韫抱臂正站在他的眼前。

“这位姑娘的意思是,各位莫要过于迷信,命由天定,运由己生。只需心怀善念,定能逢凶化吉!”

居十方将手里的符收了尾急急塞给前面的姑娘,旋即抓过文韫的手连忙将她拉走。而出了人群,他注意到谢景云长身玉立在不远处。

“你这生意还挺好的。”被拉走的文韫回头看了眼他们后面热闹的卦摊,然后将手里的道符递给居十方,“什么地址还要写在这上面,直接与我们说不就好了吗。”

居十方愣了愣,才发觉这是他们分别前他给她的那沓符纸:“哦,直接说多没意思,我就知道你们这么聪明肯定能发现!”

他将她想递还给他的道符又无赖塞回她的手里:“你们这么快就回来找我啦?是不是发现离了我就不行了!嗯哼,说吧,这次又是出了什么好事想起了我?”

“没好事。我们今日找你,”文韫回头喊了谢景云,然后转头对居十方继续道,“我们今日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而且这忙恐怕也只有你能帮得上。”

她忽然压低声音。

“青雨死了。”

“谁?”

文韫无语到想打他:“哎呀,就那沈家二姑娘身边的丫鬟,我不是和你说过她名字吗,你当时光顾着剥那破橘子了是吧。”

但看得出来居十方确实没记起这青云是何方人物:“啊?我今早蹲沈府的时候还见着她出门了,这会儿就死了?怎么死的?”

“……那是碧云。算了,我们今日要找你的正是这碧云的事。”文韫急道,“你知道这碧云家住哪里吗?”

谢景云在旁淡道:“他连着这青雨碧云都分不清,不见得那知道的地方又住的哪位。”

“李兄有说的有理!何况,我确实还真不知道。”居十方摆出他那无害但欠揍的笑脸,见文韫正要发作他又大喘了口气,“不过!我虽然不知道,但是我自有方法可以知道!”

文韫深表怀疑:“你?能有什么方法?”

“这天底下呢,没有行不通的路,自然也没有我浔阳百事通问不到的消息。”

居十方自信将他手上那把紫竹扇展开,扇面上还大笔一挥写着“天机不可泄露”二字,转身走回他那卦摊。

而卦摊前那些女子看见他急忙又围了上来,互相推搡着要他帮自己算姻缘看面相。他示意她们安静,她们旋即就不出声了。

“各位姐姐们,”他故作神秘拿扇轻摇在身前,“我问一件事,那沈府二小姐的丫鬟碧云你们可知道?她家住何方,有几口人,父母又唤何名?”

文韫,谢景云:“……”

文韫无语到没眼看眼前这画面:“他这百事通,原来是通在这上面。”

但她这时才后知后觉,这居十方好像确实有点姿色。他人原就生得面冠如玉,唇红齿白,如今又身裹这道士的青袍,头戴道冠,倒还真有几分俊逸出尘这少年道士的感觉,难怪这么受这些姑娘的欢迎。

文韫忽然对身边的谢景云道:“我觉得你平日里也该将你这冷冰冰的脸收一收,你长得又不输人家,就是看人都跟对方杀了人似的,太吓人了,所以才没有姑娘敢靠近你。”

她这话说得像是老母亲看见别人家的孩子闪闪发光,于是也急着将自己孩儿捯饬一番推出去跟别人说,看,我家孩子也不错的。

她脑子成天在想什么。谢景云蹙眉不予理会:“我要她们靠近我做什么。”

“也是,”文韫觉得他说得也有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她们确实为什么要靠近个瞎子。”

谢景云:“……”

“问到了!问到了!”居十方好不容易撇开身后卦摊他那些好姐姐们,跑上前对谢景云文韫他们道,“人现在就在城北那边!”

-

居十方扛着他那些罗盘八卦图和幡旗,边走边对着铜镜手忙脚乱在粘他那络腮长须:“城北这张师傅家的包子还不错。”

“大晚上的吃什么包子?”文韫无情驳回他的提议,“今晚这事要是办妥了,你们浔阳最贵的酒楼是什么?我直接带你去那里好吧!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请客。”

被指的谢景云:“……”

居十方艰难收了收他那宽大的袖:“我扮道士这么多年,扮这阎王爷还是第一回儿。但我没记错的话,这阎王爷旁边不是还应该有俩黑白无常吗?”

“既要造这风势,又要营这地府里电闪雷鸣的光景,哪还腾得出分身,你到时候凶点,人自然就不会注意你旁边有没有黑白无常。”

“这出戏码是你想的吧?”

“你怎么知道?”

居十方面容诚恳:“我相信李兄作为正人君子,是绝不会想出这等损招的。”

“嗯。”谢景云难得附和居十方。

这城北显然要比别处破败许多,屋舍低矮,门窗残破,风吹得破旧的布帘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雨水顺着残缺不全的瓦片滴落,整条街巷里弥漫着股挥散不去的霉味。

眼前的木门虚掩。文韫叫身后两人躲到旁边去,居十方听话地将谢景云拉到身旁。随后她敲了门,但里面却没人回应。

于是文韫又敲了一次。

“请问里面有人吗?”

门后遮掩着探出张熟悉的脸,在看清来人后碧云才迟疑地将木门打了开。

“这位姑娘你找谁?”

“哦,我找……”

谢景云手刀一落,碧云随后晕倒在他怀里,他蹙眉,将人扔给一旁的居十方。居十方没防备,急忙接了住。

他们要进屋,文韫却在这时拉住了谢景云:“李筠,我觉得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昨日我们去福来酒楼时,我便瞧见这道黑影。今日出了客栈在沈府那里,那人还躲在树后鬼鬼祟祟地看我们。后来我们去那锦绣坊,然后来了这里,他一直跟着后面。”

“那你现在才说?”

“我以为人跟我们顺路呢。”

“……”

“你们先进去。”谢景云道。

文韫点了点头道:“好。”

这进来后院里的光景更荒凉破败,满目四壁滋生出斑驳的青苔,潮湿的砖石缝隙间杂草丛生,盘缠的藤蔓四处横生。

文韫从怀里掏出一小瓶粉末状药物,打开瓶盖将里面的东西倒入她随身携带的小只香炉里,随后她又拿火折子点燃了香炉。

“你还点迷香?”居十方盖住那香炉不让她点香,“你不怕到时候将我俩都迷晕了?”

文韫无语翻了道白眼:“这就是普普通通安神的香,又不是那什么有害的幻香。挺多就是让人意识不清,我是怕她到时候发现咱们在装神弄鬼,所以还是需要不能让她太清醒。”

居十方环顾左右:“李兄呢?”

文韫将火折子收了起来:“哦,他去处理一点儿小事了,叫我们别管他。哎呀,你别乱走,快回去坐着,人很快就要醒了。”

她这话就跟嘴开了光似的,话音刚落就见那倒在院里的碧云忽然身子一动,似从方才的昏迷里醒了过来,旋即便要将眼睛睁开。

他们被吓得赶紧各就各位。

“碧云!”

碧云恍惚之间听到前面惊堂木一拍,陡然阴风生起,她疑惑地抬起头随后看见四周熟悉的环境里,眼前正襟危坐着煞白凶恶的人。

“你罪孽深重!”

文韫这风扇得太用力了,险些要把他的络腮长须都吹飞了。居十方见状急忙假装清了清嗓子,暗示她收点力气。

“阎,阎王爷……”

四周灯火晦暗,风灭了好几盏烛火,破旧的门窗剧烈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碧云急忙跪倒在地,低头不敢直视阎罗的面容。

“汝所做之事,本王早已知晓。汝为一己私欲陷害原主小姐,如此蛇蝎心肠,应将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大人饶命!陷害二小姐并非民女原意!”碧云连连磕头,“是,是夫人,夫人指使民女做的!”

居十方被磕得有些心虚,回头对文韫低声道:“她这么磕我,我会不会折寿啊?”

“……闭嘴,转过去。”文韫急急给他扇了一风想把他的脸扇回去,“你能不能让她说点我们不知道的事啊。”

居十方转过头换回那副威严不可侵犯的阎罗面相:“你说是那沈府夫人指使你做的?她为何要指使你?又指使你做什么?”

“回,回大人,我,哦,民女,民女也不知情为何夫人要如此做。民女入府时日不长,原是在夫人身边服侍,后来被指派去了二姑娘身边。夫人以我家爹娘与我那年幼的弟弟的性命相逼,要我在二姑娘平日里要喝的药里下点落回散……”

居十方回头:“落回散?”

文韫蹙眉:“一种慢性毒药。”

“你就是这么将那沈二小姐害死的吗!”

居十方将桌上的惊堂木轰然一拍。

“大人冤枉啊!我,我们只是在二姑娘药里动了点手脚,但并非要取二姑娘的性命啊!还请大人明鉴!”

碧云急急对着他们又磕了好几个头。

“夫人只是不想让二姑娘出沈府叫外人看见,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想将二姑娘关在屋里。夫,夫人确实不喜二姑娘多年,但若真要取二姑娘的性命,老爷那边也不好交代啊!”

“这沈二姑娘有这么见不得人吗?这十多年来还要用药将她关着?”文韫愈紧蹙眉,她拽了拽居十方宽大的阎罗袖道,“你替我问问我那日去他们沈府看诊,看的那人又是谁?”

他们之前商议过这件事情。她原脉诊的结果就是脉象平稳并无异常之处,但是此人又说这二姑娘自小体弱多病,又被她们换了药,那显然她当时把出的那正常的脉象并非本人。

“既然如此,前几日你们去回春堂找人给你们二小姐看病,竟却还找人假扮她,又是怎么一回事!”

碧云伏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原,原先沈府请的都是四诊堂的胡大夫,这胡大夫受过夫人提点有意隐瞒,老爷并不知情。但那日二姑娘突然昏倒在老爷与夫人面前,老爷下令让我们去找大夫,我们照常去四诊堂请胡大夫,但堂内的学徒却说胡大夫不在,而跑遍这全城的医馆都没看见一个大夫。夫人见状怕事情败露,便叫大,大小姐假扮……”

原来当时她号脉的是那位沈大小姐。文韫若有所思回忆起那日她在回春堂却被拉去沈府问诊的场景。当时因隔着层纱幔,她没看清那榻上人的容貌。

这么说来那时这沈夫人面上虽温煦笑着,但手却绞着玉帕又好像紧张得很。而结束的时候她身边的管家娘子还特意领她出去,引她再将那脉诊结果亲自与那被瞒在鼓里不知情的沈老爷说一遍。

而更重要的是那诊金。原来不仅全是诊金,里面还有给她的封口费,难怪那么丰厚,她还真以为是他沈府富得流油出手这么阔绰。

“问青雨。”文韫低声道。

“咳!那青雨之死可与你有关?”

高堂之上,居十方有模有样拿起旁边的八卦图翻阅起来,碧云以为他翻的是那地府的生死簿,急忙将头低了下去。

“青、青雨,回大人,民,民女真的不知道……青雨在二姑娘身边待的时间比民女要长,她,她也拿了夫人给的身契……我也是方才才听闻她竟投井……随二姑娘去了……”

文韫道:“这青雨也是沈夫人那边的人吗?”

居十方重复:“这青雨也是沈夫人那边的人吗?”

“民,民女不知……”

“那你还知道什么?”

“民女知道的都已经全都和大人交代了,其他的民女真的不知情!民女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求阎王爷能饶民女一命!民女保证以后再也不敢做这样的错事了!”

“还要问什么?”

居十方回头问道。

“……收尾吧。”

“但这尾又要怎么收,难道又往她脖子上咔嚓来一掌?”文韫环顾四周发觉谢景云还没有回来。如今这劈掌的人不在这可如何是好。

“哎呀,不就往她脖子后面劈一道吗。”

说罢居十方拢了拢袖起身,碧云还跪伏在地没敢抬头,他走上前,眼疾手快一掌劈在对方脖子上,碧云又又昏了过去。

“喏,这掌我也会劈。”

文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居十方以为她是被自己迷倒了,还没开始嘚瑟,却见她走到自己身边,抬起手比划着就要去劈他的脖子。

“你,你?”

你干嘛。

“我只是在想这寻常人也可以劈吗。”

居十方:“……”

文韫将手收了回去,环顾周围蹙眉道:“李筠他怎么还没回来。”

“那是不是不能请我去矾楼了。”

“什么楼?”

“你不是说我把事情办妥了,就请我去浔阳最贵的酒楼吃饭吗。喏,我这如今事情办得这么漂亮,你当时诊的是那沈大小姐,这沈夫人不喜欢那二小姐,成天给她灌药让她下不了榻,而那沈老爷也是个心大的,宅院里就这点儿事也还不知道。如今问出这么多信息,够你们查案了吧。”

文韫觉得他说得有理。她掏出自己的钱囊:“那我请你去吃。”

“唉,算了,”居十方将那倒在地的碧云挪在那门边扶正,然后搭过文韫的肩将她往门外引道,“吃姑娘家的多没意思。”

“这会儿李兄不在,”文韫被他强行推着往前走,“我呢,带你去一个地方。”

祝大家新春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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