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被重重甩上,发出“喀”的一声巨响,震得整排隔间的玻璃都在嗡鸣。
沈律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屏幕。
季路那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回荡,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电梯间的方向。
沈律盯着屏幕,脑中还在思索着刚刚的解决方案。
走廊刚安静下来不到三秒,沈律身旁就响起一阵“嘎吱——”的刺耳摩擦声。
温唐正襟危坐地坐在那张不知道从哪个储藏室拖来的铁制皮革椅上。他似乎是想调整一个更“专业”的坐姿,但那张破椅子显然不太配合。
这是他坐下五分钟以来,这张椅子发出的第十次噪音。
“嘎吱——”的声音停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个更恼人的、充满活力的声音。
“前辈你好,我是新报到的实习生温唐。”
沈律没有因此回头。
身旁的沉默似乎讓這位實習生更加局促。
又是一阵更响亮的的噪音,那张破椅子被向后推开。
温唐站了起来。
“我刚从管理学院毕业,”那个声音因为紧张,尾音甚至有点不稳,“所以肯定有很多地方需要跟前辈您学习,再请前辈不吝赐教!”
办公桌旁的他站得笔直,像一棵刚种下的小白杨。
温唐戴着一副挺斯文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光,那是一种还没被社会毒打过的、近乎崇拜的憧憬。脸颊上未褪的婴儿肥,让那股学生稚气更加彰彰显。
沈律依旧盯着屏幕。
“……”
见前辈没有反应,温唐又往前挪了半步,声音更大了些:
“前辈?”
“你怎么来这里的?”沈律问。
“嗯?哦、唷!”
温唐像是突然被点名,有些局促地说:“是这样,因为我致力为人民福祉服务,而联邦又是这世界最有影响力的——”
“不是。” 他转过椅子,用手指了下自己的桌子:“我是问『这里』。你怎么会来这里?”
“哦!”温唐的脸颊微微泛红,有些难为情,“当然是因为……既然是实习,当然会想跟最厉害的人学习……”
他看了一眼沈律的表情,连忙补充:“如此一来,学到的经验会很多,也比较精!前辈你放心,在执勤的时候我肯定不会干扰到你的。”
“啊啊,日常文书作业的时候也是,我会努力学习的。”
说着,温唐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个簇新的硬壳笔记本,“啪”一声放在沈律桌上。
“放心,前辈的行动我都会好好记下来的,不会劳烦前辈、让您白费口舌的。”
沈律的目光,落在那本笔记本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个会做笔记的实习生,比一个只会说话的实习生,麻烦一百倍。
“以后我没让你开口的时候,”沈律说,“尽量不要讲话。”
“可是……”
“没有可是。”沈律维持着手肘撑在桌上的姿势,脸色难看。
两人沉默对峙了半分钟。办公室再度陷入了那种恒温的安静。温唐仍旧站得笔直,但身上的热情褪去,换上了“有话要说但不敢说”的便秘模样。
直到最后,温唐实在是忍不住了。
“前、前辈……”他的声音微微带着点颤抖,“你的手肘……抵到键盘了。”
沈律低头。他的手肘正稳稳地压在“g”键上。
他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屏幕。光标在文档末尾,后面跟着一长串密密麻麻的——
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g
这该死的0触控回馈。
˙
引擎的轰鸣声切开了平原上干燥的风。
“前辈!等等我啊!”
温唐的喊声在风中被扯得细碎。他骑着那辆配发给实习生的电动辅助自行车,正死命地蹬着踏板。即便有电力辅助,车架也在剧烈的晃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我快没劲啦!求求你了!”
沈律的摩托车排气管喷出热浪。这辆由单位发放的“追风者”重机是标准两人座,由于他身材精实,后头的皮革座椅显然还有不少空间。
至少,再坐个瘦弱的温唐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至少告诉我目的地是哪呀!”
沈律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镜片中,那个实习生的身影已经缩成了一个狼狈的小点。
他的手腕微不可察地转动。
油门响应。
200马力的机器发出一声低吼,瞬间将那个声音彻底甩在身后。
辽阔的草原向后飞速倒退,头盔外露出的一截白色发尾在风中被拉直。
确保再也听不见身后的叫喊声后,沈律稍微松了点油门,放慢到巡航速度。
速度一慢,白天的烦躁感就追了上来。上头临时调派他看照那个新人,居心叵测,但让他新烦的不只这个。
他瞥了眼后视镜的边缘。
那才是他心烦的主要原因。
在视线尽头,那座高塔始终存在。塔顶那座外貌如同阿努比斯的铜像,正张着大嘴,对着身后的沙漠区“艳阳高照”。
远远看去,宛如一颗小型太阳被固定在它口中——也是今天气温高得离谱的罪魁祸首。
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灾兽”行之有年。习性固定,可预测。政府对于它们的态度一直是“隔离”而非“消灭”。多年前提出的灾兽消灭计划,才会一直搁置至今。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着急着去重启这项企划,沈律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当他看到那个地下首领的眼睛时,总有一种自己必须加快脚步的预感。
沈律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身后的皮革座椅。
那个本可以载人的位置,此刻被一个鼓鼓囊囊的塑胶袋占据。袋口露出了高浓度葡萄糖浆饮料的一角,还有几袋包装上写着“热量炸弹”的夹心软糖。
他不喜欢甜食,但高糖零食是最高效的能量来源。在某些时候,效率比口味重要。
一个兴奋过度的声音突然从侧后方传来,穿透了引擎的低吼和风噪。
“我知道了!前辈这是要去对付灾兽对吧!?”
温唐不知从什么时候又跟了上来,骑着他那台脚踏车,在不平的土路上颠得七荤八素。他脸涨得通红,护目镜上全是灰。
“这个方向好像是某个灾兽的位置!我在书上有看过!”
沈律微微叹了口气。
不晓得管理学院的书,什么时候才会教“你的前辈现在想把你丢掉”的相关知识。
他手上的油门又紧紧地催了一下。
重机的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车速瞬间拉升,将那台标准摩托远远甩开。
“前辈你先走没关系!”温唐的呼喊声在风中变得细碎,“我的笔记里有存那只灾兽的位置,我不会走丢的!”
但愿学院的课本里,也教了怎么追踪一台全速前进的重机。
他驾驶着那台重机行经一座小土丘。
硕大的机身冲上坡顶,又稳稳落下。特制的液压避震器吸收了绝大部分的冲击,车身几乎没有体会到多少震动。
只是这一下沉,还是让重机尾部的置物箱内部发生了轻微的位移。
那块被随手丢进去的平板电脑,因晃动而撞上箱壁,屏幕被意外点亮。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一张世界地图。
一大块森林地,被一个刺眼的红色记号圈起,并在一旁用同样颜色的记号,冷酷地标注着——
罗马数字“1”。
˙
“首领!就是这!”
舒儒的手指用力地戳在投屏的红色数字“1”上。
顾逍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此处位于地下组织,“幽灵”的会议厅,空气微凉,带着一股陈旧混凝土和机油混合的气息。一道投影光束穿过昏暗,打在前方斑驳的墙面上,显示着一张被破译的地图。
这是一场名为“补救方案”的紧急会议。环绕着一张老旧金属长桌的几名成员,都是被紧急叫来的,脸色因此都不特别好看。
尤其是阎基。
“所以呢?”阎基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火气,“这张破纸又能代表什么?”
顾逍闻言,终于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转动他那双冰蓝色的瞳孔,看向阎基。
“代表我们的技术人员,有办法破解联邦最顶尖人员的终端。”
他继续补充着。
“代表我们的技术并不落后,甚至是领先他们的。”
顾逍微微前倾,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也代表我们掌握了他们首席特务的行踪。”
他看着阎基,补上最后一击:“这张图隐含这么多资讯,你居然一个都分析不出来吗?”
“你!” 阎基刚要回嘴,一只手就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阎基。”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坐在阎基旁边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面带福气,颏下有微双下巴,是那种你第一眼看上去,绝不会把他当成反抗军领袖的“老好人”。
陆尤轻摇手中的折扇,缓声道:“逍儿,够了。”
他虽然在笑,但脸上那只纯黑色的眼罩,硬生生压住了他一半的表情,让他那份“和善”因此变了质,透着一股阴冷。
“我们要讨论的是更紧急的情况。如今事态紧急,就别耽搁大家时间了。”
“当然,”顾逍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一直都很认真。”
“否则也不会这么着急的把大家叫来了。” 他示意大家看回投屏。 “画面上,就是在我们拘禁那个联邦特务时,舒儒从他手机里破译出来的资讯。”
阎基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有什么,不就是灾兽的栖息地图吗。”
会议桌边缘,一直没说话的任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眼睛真大。”他开口道,“你没看到上面标记的数字吗?”
“没错。” 顾逍拿起了简报笔,一道红色的光点越过长桌,精准地落在了那个“1”上。 “上面还有我们大特工的笔记。”
“以及,”他轻声道,“预计讨伐日期。”
“唰。” 陆尤手中的折扇停住了。
“这意味著……”
舒儒抢着说:“意味着,我们要抢先一步,赶在他们之前前去猎捕灾兽?”
“不。” 顾逍握着简报笔,微微一笑。 “我们要尾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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