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热意

口干舌燥的滋味并不好受,它害得雪重殊哑了声音,教他呼出的气息也灼热。沈棠蔌的颈窝、脸腮本就被热水熏得红/潮遍布,这下更是烫成块烂桃,说话也难得地结巴起来,“是、我……宗主已然入梦,我又没不许!”

翠翠被震醒了,惊道:“你的心为什么突然跳得好快!”

它爱怎么跳怎么跳,要你管!

——翠翠被一巴掌扇晕了。

沈棠蔌暗自恼羞成怒,随后又想起在观朝殿临别时,雪重殊威胁他的话,连忙补道:“不许罚我!”

小冰棺这严苛的脾性,若是要罚他,估计得把他扔到思过崖去关上十天半月,他如今的身体,哪能受得住那等苦寒?

“算你乖,不罚你。”雪重殊解开沈棠蔌身上的禁制,看着他一个鲤鱼打挺沉入池中,再往上一浮,就只露出颗脑袋。

水花四溅,湿了雪重殊的袍子,也滚了沈棠蔌满脸。

“噗、噗!”

沈棠蔌呲出两小口水,甩了甩脸,睁眼看向雪重殊的那一瞬间却怔了。

雪重殊摘了兜帽,穿着月白色长袍,三千玉发如瀑,耳边雪色苍苍,如果没有那条金缕白罩,他就还是以前那副模样,是不好亲近的小师弟,是与他比肩的岱渊尊,而不是万人之巅的雪宗主。

可世间没有如果。

“你……”沈棠蔌哑了声音,失了分寸,“你的眼睛?”

雪重殊抬手抚上白罩,说:“这里藏了秘密。”

秘密?沈棠蔌不解地喃道:“什么秘密,能比上你的眼睛……”

“一个我藏了百余年的秘密。”雪重殊微微垂首,似乎在与他对视,“除我以外,无人知晓。”

“可你以前怎么不蒙眼?”沈棠蔌的分寸撒了欢,就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盯着雪重殊,鼻尖微皱,语气也埋怨,“你骗我?”

“不骗。”雪重殊说,“它对我如珍如宝,我不敢拿它撒谎。”

不敢,雪重殊竟然说不敢?沈棠蔌当真是惊得想撅蹄子,他看着雪重殊如看天下头等惊奇,却见雪重殊抬手招来一件雪白的寝衣——

做什么,要一起泡澡吗?

也不是不行,沈棠蔌正打算让位,雪重殊已经将寝衣递给他,说:“再泡,皮要皱了。”

……哦!

沈棠蔌伸手接过寝衣,这会儿已经将脱缰的分寸和理智拽了回来,雪重殊方才的反应也就变得可疑起来。

“沈寄青”作为一颗除了人俊嘴甜,没有其他优点的小白菜,小冰棺是否太过看重了?

这会儿想想他方才的一系列言语,不说没有丝毫恭敬,甚至还十分放肆,可小冰棺不仅没有计较,甚至还有问必答。若是百年前,他这个亲亲师哥来问同样的问题,极有可能只会得到小冰棺的一记冷眼和一句“与师哥无关”,那“沈寄青”凭什么能得到这些回答?

他们师兄弟之间的百年情谊,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刚认识几天的小弟子!

沈棠蔌突然转过头,拿黑乎乎的后脑勺对人。

“……”雪重殊不甚明白,正要让他转过来,沈棠蔌已经“哗啦”从水中起身,那如云的美景不再隔雾虚幻,就赤/条地呈于眼前。

雪重殊突然噤了声。

沈棠蔌一站起来,身上的水珠便全数褪去,他抖开堆叠的寝衣,将冷白的月影往身上披了。被覆盖,被遮掩,却成了别样的勾魂姿态,好似要催人撕了自己。

就该撕了,将它摁着,摁在哪里都行,教它横躺着,让人看个够。雪重殊额间的雪滴神纹浸出金芒,下一瞬又被他用指尖抑下,指腹蹭着滑下,沈棠蔌在他指尖缝隙的柔影中出了浴池。

“宗主,你在看什么呀?”沈棠蔌已经自己哄好了自己,他在雪重殊身边站定,转眼间恰好看见雪重殊发间那条殷红如血的细带。

这带子……沈棠蔌看着眼熟,想凑近看个仔细,岂料眼前一热,雪重殊突然捂住了他的眼,不许他看。

沈棠蔌双手扒下雪重殊的手,语气不满,“宗主浑身都是秘密!”

“世间没有律条规定人不可以有秘密。”雪重殊的手还停在沈棠蔌面前,便往前一送,轻轻挑开黏在沈棠蔌脸边的湿发,将面颊上的水痕也抹去。

沈棠蔌的眼睛被水雾泡得发了润,本该多情风流,此时却尤为纯真,这是一种天真的诱/惑。雪重殊用指腹擦过沈棠蔌的右眼皮,轻轻覆住下头那颗红痣,说:“你的眼睛生得很好看。”

沈棠蔌在结丹那夜,对着沈微之洋洋自夸:我的眼睛天下最好看!可也仅此一句,翌日便戴上了面具,直到陨落。他蒙了百年的脸,外人不曾见过他的眼睛,就连他自己在那夜后也不曾见过。

此时,雪重殊却夸了,夸得那样直接!

沈棠蔌高兴得眉眼弯弯,又觉得自己实在没出息,被这一句话捧得飘飘然,可是如果他有尾巴,此时都得转出残影!

雪重殊的温度还一动不动地按在脸上,沈棠蔌抬手挠头,尾指刮过发烫的耳廓,却不懂它怎么突然就变烫了。

耳朵怎么还不受主人的控制呢,他困扰地直嘟囔,别扭道:“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哦!”

眼下的指腹突然一重,沈棠蔌睫毛轻颤,见雪重殊俯下身来,以一种逼迫的姿态问:“谁说过?”

你管得好宽!

沈棠蔌觉得雪重殊问出这话的姿态比他还霸道无理,却回答:“……我、我以前的小师弟!”

他当着本尊的面撒谎,也不脸红,语气笃定得差点骗过自己,“他夸我天下第一好看,谁都不能与我比,而且每天都夸我一遍,夸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他若有所指,“这才是师哥喜欢的小师弟。”

雪重殊摩挲着那颗红痣,指腹下一片薄热,少顷,才求证般地问:“做师弟的常夸师哥,师哥便会喜欢?”

“对啊。”沈棠蔌点头,“谁不喜欢嘴甜的师弟呀?旁人喜不喜欢我不知道,我便很喜欢!”

雪重殊隔着白罩看了他半晌,终于收回手,说:“我记住了。”

“啊?你记住——”沈棠蔌话音未落,脚下便摇晃起来,随即眼前的白玉池瞬间化为烟尘,他目光一晃,再睁眼已经站在浴桶边上,身上却穿着雪重殊给的雪白寝衣。

“原来不是梦,是移形的幻术。这小冰棺真是灵力多的没地儿使……”

沈棠蔌嫉妒得朝空中挥拳,发了半晌的癫,突然伸手戳了戳耳朵。

怎么还是热的。

*

翌日,沈棠蔌用完早膳时,秋长澜正在院中练剑。

都说想看透执剑人的心,可以观他的剑,秋长澜的剑名为“十二”,刚猛却不莽撞,有游龙之势却不油滑,倒是和沈棠蔌的一位故友很像。看这拳脚,显然也是下过苦功的。

沈棠蔌在廊下观剑,被剑引朔风拂了满脸,待秋长澜收剑入鞘,他突然问:“你爹当年是家中长子,后头还有两个弟弟,你和谁比较亲近?”

“早膳吃多了撑得慌,管别人的家事?”秋长澜白了他一眼,擦了擦汗,“我二叔,不过他在百年前便去了,你怕是不知道他。”

“我知道。”沈棠蔌笑了笑,“当年的秋家二公子,名满天下的定松君,秋珩。”

秋长澜觉得他难得笑得真心,却又像夹杂着别的情绪,他不如宣清无细腻入微,却知道什么叫有嘴就用,当即便要直接询问,柳昴却在此时叩了门。

他抿了抿唇,将话头咽了回去,心中却留下疑问。这狐狸说出他二叔名字时,语气都不太一样,难道是他二叔的仰慕者?

“吃饱了。”沈棠蔌下了台阶,神情自若看不见丝毫异常,“干活。”

柳昴在院外等候,与沈棠蔌和秋长澜寒暄了两句,便侧身带路,快速地说:“我就请遍邕州的大夫,也去京城找了名医,可他们竟然都说犬子的脉象无异,根本没有生病,可犬子分明日渐消瘦,饭和药都喂不下去……”

想来他对儿子的身体很清楚,说起来毫不停顿,比念书还流利。

不多时,柳昴将两人引入一座小院,边走边说:“就是前面,二位请。”

他推开一间屋子,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秋长澜嫌弃得挥手,说:“门窗关得这么严,想憋死你儿子?”

柳昴干巴巴地说:“犬子本就孱弱,我怕他再受风寒。”

“再冷也不能闷气吧,这屋里还没光,没病都给人家闷出病来。”秋长澜环顾四周,伸手一指下了命令,“把窗敞一条缝,屋里的草药熏香全部撤了,本来就要喝药,还往屋里放这些,嫌你儿子腌得不够入味?”

“这……”柳昴有些犹豫,但见秋长澜剑眉一拧,煞气横生,不像来救人的仙君,倒像是来吃人的魔头。

他瞥了眼屏风后的床榻,收眼时发现沈棠蔌正侧目瞧着他,不禁猛一揣袖,叫来丫鬟,“快照仙君说的做!”

几个丫鬟轻步走进屋的时间,沈棠蔌已经收回视线,他绕过屏风,扇子挑起床帘,将人看了。

柳旧忘眼睛紧闭,呼吸散乱,面貌勉强算清秀,躺在两层锦被之下,像团纸一样薄。

秋长澜朝那眼巴巴的柳昴说:“你们都先出去。”

“有劳二位!”柳昴不多迟疑,立刻伸手一挥,遣走丫鬟,自己跟着踏出门槛,转身“啪”地合紧屋门。

沈棠蔌吹了口气,锦被掀飞一角,淡红色灵力自他指尖溢出,轻轻圈住柳旧忘细弱的手腕,不觉任何异常。再进入柳旧忘的身体,从筋脉到脏腑,全部探查了一遍,不仅没有损坏,甚至十分健康有力。

沈棠蔌撤回灵力,轻轻啧声:“奇了。”

秋长澜说:“哪里都没问题,那会不会是别的一些手段,比如风水局?”

“柳家是大富大贵之家,最看重这个,主宅的风水应该是请人堪舆过,我昨晚进来时便探过,是人丁大旺,富贵双全的好风水,和这个孩子也不犯冲。”沈棠蔌想了想,双指并拢,虚虚地往柳旧忘眉心一点,一个淡红的“梦”字出现在他指尖。

秋长澜面露惊疑,这是……寻梦术?一个灵力微弱的人竟会寻梦术?!

翠翠打了个滚,向沈棠蔌报信:“这小白菜起疑了。”

“他本就对我诸多怀疑,多一桩少一桩都差不离。”沈棠蔌看得很开,“反正他怀疑我是千万人,也不会怀疑我是沈棠蔌。”

长明尊早就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灵体碎裂,魂归九泉了。

在这一瞬间,秋长澜的脑海中掠出无数模糊的身影,却都对不上眼前这人。他绞尽脑汁,却见沈棠蔌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下去,他犹豫一瞬,随即上前,抬掌朝沈棠蔌的脑门拍去。

岂料沈棠蔌倏地睁眼起身,话还来不及说,对危险的直觉让他下意识抡臂,甩出一巴掌——

“啪!”

秋长澜原地旋转一圈半,捂着被打肿的右脸转头,脖颈发出渗人的咯咯声,目眦尽裂道:“沈——寄——青!”

“好痛!”沈棠蔌将发麻的手掌贴上肚皮,躬身蹦了两下,随即立刻占据高地,质问道:“你趁我为柳旧忘看病,竟然抬起手掌想要直劈我的天灵盖,你到底是何居心!”

“我是看你个小废物用了点灵力就一副死相,所以想给你渡点灵力!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你敢扇我嘴巴?你竟然敢扇我嘴巴!”秋长澜猛地握住剑鞘,抡圆了朝沈棠蔌削去!

沈棠蔌连忙闪身躲避,说:“那你不提前知会一声!谁渡灵力是从天灵盖渡的?我跟你又不熟,我哪知道你想做什么!”

“啪”的一声,床柱被无情砸断,沈棠蔌哇哇叫道:“救命啊,同门相残,你违背祖训——啊!”

秋长澜一剑尾打在沈棠蔌的大腿后侧,沈棠蔌疼得蹦起三丈高,当即恼羞成怒地握拳砸向秋长澜,在对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砸下一颗爆栗!

秋长澜呼痛,被沈棠蔌又一颗爆栗打在肿起的右脸上,这回换成他蹦起三丈高。剑尾也被沈棠蔌拽了过去,秋长澜索性召回佩剑,赤手空拳地和沈棠蔌扭打在一起。

手脚并用,眼花缭乱,沈棠蔌伸手拽住秋长澜的腰带,躬腰将秋长澜摔翻在地!秋长澜反应迅速,猛地抬脚一绊,沈棠蔌嚎叫一声,也被踹翻!

就在这时,一道孱弱无力的声音突然响起:“两位……”

正试图薅秃秋长澜头发的沈棠蔌,和正努力掰碎沈棠蔌牙齿的秋长澜同时一僵,缓缓转头——

柳旧忘不知何时坐起来,披发倦容,朝他们微微一笑:“把我吵醒了呀。”

每天最热的时候就是我有时间码字的时候,然而这时候必定停电,直到晚饭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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