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苏驭那小子——”

沈蓉珊想起当时的场景，顿觉好笑：“不清楚这件事的时候成天嚷嚷着要离家出走、浪迹天涯，刚知道的时候，心里还挺不平衡，没多久又开始担心。”

“有段时间连电话都不敢跟你打。”

这话落下，她发觉身旁的位置一直没动静，扭头望去，便见苏职早已湿红了双眼。

沈蓉珊心疼地拉开她抵在嘴边的手指，随后把她往怀里揽了揽，安抚道：“傻孩子，想问就问吧。”

听到这话，苏职吸了吸鼻子，压抑着嗓音里明显的颤意，出声问：“为……为什么我不是苏家的女儿，你们还对我那么好？”

甚至……比苏驭还要好？

但后者。

苏职并没勇气问出口。

她现在觉得自己像极了龌龊卑鄙的小偷，无声无息间，就偷走了苏驭那么多的爱和关注。

“我不管你是不是苏家的女儿，但你永远是我沈蓉珊和苏天明的女儿。”

到底是协助丈夫打拼了半辈子的女人，沈蓉珊一向温柔亲和的声音里，此刻却带了不容置喙的强势意味：“只要有我和你爸在一天，你就永远是我们的女儿。”

“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说到这儿，女人的声音忽然柔软下来：“糯糯，血缘并不是亲情的唯一证明，也并不是有血缘关系的才叫家人。”

“我知道你现在纠结和在意的是什么。”

沈蓉珊轻轻将苏职微凉的那只手包进掌心，看着她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但家人，是我们一起哭过笑过，共同经历过风雨，有着同样美好的回忆。”

“我们在彼此的心里，都有着别人无法取代的地位，这才叫‘家人’。”

血缘永远只是维系亲情的最后一根绳索，但绝不唯一。

因为爱的质量更牢固。

视线被泪水晕染模糊，苏职用力地眨了眨眼，眼底像蒙了一层薄雾似的，默默听着。

“看着你从那么小一团慢慢长大，我真的觉得很幸福。”

沈蓉珊摸了摸她的肚子，语速缓缓：“虽然你的肚脐不是和我连在一起的，但妈妈的心永远都有一半在你那里。”

说完这话，她怜爱地碰了碰苏职泛红的眼尾，重新把她抱进怀里，叹息了声：“你知道吗？我和你爸在冰岛遇到极光那天，当地人激动地催促我们赶紧许愿，说是看到极光会愿望成真。”

“我当时就想——”

“我不要求我的两个孩子必须要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只要他们能健康平安快乐地度过这一生就好。”

不知道是沈蓉珊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发挥了效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一整晚从睡梦中断断续续醒来的苏职此刻终于有了些许疲惫的感觉。

后面的话苏职已经听不太清了。

她靠在沈蓉珊的臂弯里，眼皮渐渐沉重，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最后只依稀记得耳边的那一句——

“孩子，一切都会过去的。”

-

苏职再度醒来的时候，病房里早已不见沈蓉珊的踪影。

而她这一觉。

居然直接睡到了傍晚。

由于保持着一个姿势睡得太久，苏职的胳膊有些酸痛。

她慢腾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意识还有点儿混沌。

傍晚时分，金黄和煦的夕阳光照在病床上，仿若带着治愈人心的效果。

苏职就这样安静地呆坐了半晌，整个人被包裹在阳光里，感受着脸侧柔和的温度，一下一下眨着眼，脑子里慢慢地梳理着这短短两天来发生的事。

真的好似做了一场不真实的梦一样。

那么突然，那么痛苦。

又那么……温暖。

过了许久，苏职恍然回过神，侧头迎上床边耀眼烂漫的阳光，眯着眼深吸了口气，而后释然地弯起了唇。

一直被小心翼翼保护着的她，好像才是最没资格去多想的那个人。

那样好的爸爸妈妈，那样好的弟弟，那样好的家人。

……她真的很幸福。

她不应该再让他们担心。

想清楚后，苏职掀开被子下床，打算去卫生间洗把脸清醒一下。路过一旁的书桌时，余光注意到那里似乎多了点什么东西。

苏职的脚步一顿，走近才看清是一个棕色牛皮文件袋，封口贴片处还夹了一张折叠后的纸条，显得有些突兀。

想来是和文件袋里的东西有关。

苏职伸手拿起那张纸条，展开后一眼便认出是苏母的字迹，应该是离开病房前留下的。

「糯糯，爸爸妈妈虽然曾经想过是不是可以瞒着你一辈子。

但也一直担心如果真有这天，你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会开始好奇自己的身世。

所以这些年来，我和你爸私下里一直有在默默调查，直到近两年才终于打听到一些有关你母亲的消息。

至于是否要打开看，全部取决于你自己的意愿。

你只需要知道，爸爸妈妈和弟弟会永远陪着你，做你的后盾。

听苏驭那小子说你中午没吃饭，妈妈这就去给你熬你最喜欢的鱼片粥。

——爱你的妈妈留。」

看完纸条的内容，苏职垂下眼眸，视线缓缓落在那封躺在桌面上的薄薄的棕色文件袋上。

低浅的厚度，似乎已经说明了其主人寥寥无几的过往。

苏职犹豫片刻，垂放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后，终于慢慢地将手伸了过去。

她低下头，动作僵硬地绕开封口的线圈。

一切看似都很平静。

但当指尖真正触碰到里面光滑的纸张时，她整个人就像被刚至沸点的热水烫到了一般，猛地缩回了双手。

几秒后，又略显狼狈地将文件袋塞进了抽屉里，背抵着书桌重重喘气。

苏职闭了闭眼，须臾垂眸，看着自己有些微颤的手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的这段时间，她不是没有设想过关于亲身父母的事情。

可思来想去，她最介怀和在意的，始终不过是——

他们为什么要抛弃她？

是因为生计迫于无奈吗？还是……只因为她是个女孩？

苏职抓了抓头发，不再深想。

她偏头看了一眼方才手忙脚乱没完全合上的抽屉，抬手将其慢慢关好，随后无力地耷下肩膀。

她现在真的还没做好准备，去面对那个狠心抛弃自己的女人。

算了，苏职。

再给自己一点时间吧。

……一点就好。

-

正当苏职靠着书桌沉思时，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拉回了她飘远的思绪。

抬眼望去，来人是苏驭。

像是提前计算好了时间，苏驭此刻见她醒着，神情并无多大的异样，整个人也恢复了平时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

苏驭朝她抬了抬手，笑着招呼道：“姐，妈做的鱼片粥，让我给你送过来。”

苏职点点头：“嗯。”

苏驭扬了扬眉，拍着胸口说道：“放心，我已经在家替你试过毒了。”

闻言，苏职没忍住轻笑出声。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再提及昨天发生的事情。

空气忽然沉默了一瞬。

这种安静却灼烧得苏驭心里有些没底。

他抬手挠了挠脖子，声音依旧带笑，语速却明显加快：“姐，那我就先回学校了，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立即转身往外走。

刚走出没几步，便被身后的声音拦了下来。

“苏驭——”

苏职低头盯着地板，声音却很清晰。

闻声，苏驭的脚步停了下来，定在原地，没了动静。

见地面上的影子停住，苏职张了张嘴，正想说完卡在喉咙里的下半句话时，那片灰暗的影子率先抢在她前面开了口。

“姐，如果你是想说‘对不起’，那还是不要说了。”少年较真率性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不想听，也不爱听。”

苏职：“……”

她确实是想说来着。

“姐，虽然从小到大我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苏驭没有回头，停顿片刻，再度开口：“但……我也会生气的。”

“我并不觉得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也不需要。”

听着他越来越发哽的声音，苏职跟着鼻子一酸。

她抬头看着少年宽瘦挺直的脊背，弯了弯嘴角，轻声道：“谢谢——”

既然不要对不起。

那就谢谢吧。

听到这话，苏驭后背稍顿，顾不得眼角湿润是否会丢人，像是终于有了直面苏职的勇气，他转身懵懵地看着她。

苏职唇边的笑意慢慢放大，是久违的轻松，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谢谢你，苏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