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
配合完医生的查房工作后,苏职换上昨晚挑选好的衣服,还特意提前向护士站说明了下楼散步的去向。
在这一点上,她并无任何隐瞒,而是说的实话。
血液中心在医院之外,她不想给医护增加额外负担,所以也不打算重蹈上一次的覆辙。
但血液中心在整个市医院的后方位置,公交车并不直达。如果要去到那里,就必须从医院这个站点下车,然后从路边的小道步行过去。
换言之。
医院是去血液中心的必经之路。
而门诊大楼则是距离医院门口最近的地方。
苏职来到门诊部楼下,在附近找了张视线良好的椅子坐下,从那个角度看过去,几乎能将栅栏外那条人行道上的路人尽收眼底。
虽说方法是笨拙了点,但这是她综合考虑下来,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苏职垂下头,仔细打量着身上的衣服,随后小心翼翼地抬手整理了下裙边的褶皱。
她今天特地挑了一件及踝的纯白连衣裙,还在外面套了件淡蓝色的镂空针织衫,长发半扎,在脑后用一支珍珠发卡固定,其余头发则从耳后自然垂至胸前。
整个人看起来给人一种邻家妹妹的既视感。
在炎炎夏日,宛若一朵悄然盛开的栀子花。
温柔而清新。
她模样本就生得极好,即使没有化妆,只素颜涂了个浅色口红,也是一眼便能引人注目的存在。
由于是周末,医院的人流量比平时更大。九点一过,街道上的行人更是多了起来。
时间一长,双眼便开始止不住地涌起干涩。
苏职短暂地收回视线,低头揉了揉眼睛。
捱过那一阵漫长的酸涩感,她随意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居然已经过了十一点。
再过半个多小时,无论是医院还是血液中心,都即将结束上午的工作时间。
越往后,可能性越小。
但那个人,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苏职用力眨了眨眼,提起一口气,不甘心地再度抬头往外看了过去。
今天的太阳不似往日那般炽烈,天空少见地攒积着大片的浓云,极大地削弱了刺眼的光线,显得天空阴沉沉的。
但气温却依旧居高不下,整个世界宛若一个巨大的蒸笼,闷热至极。
又过了约莫十分钟,苏职感觉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心口莫名有些发慌,视线也愈发模糊起来。
好似中暑之前的征兆。
路旁草坪里散发出的浓郁的植物气味,还一个劲儿地往人的鼻子里钻。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正当苏职感觉自己下一秒似乎就快要晕倒的时候,前方突然响起一串急促又刺耳的鸣笛声,声音极有规律,并且离她越来越近。
似是被吓到,苏职朦胧的意识瞬间清醒不少。
她下意识地转头顺着声源的方向看了过去,眨眼间,救护车已经停在了距离她几米外的位置。
很快,几个医护人员便从车上抬下来一个金属担架车,随后急匆匆地往门诊部旁边的急诊大楼跑去。
因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周围的气氛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引得不少人站在原地驻足观望。
除了之前带着星星康康出去那次,苏职其他时间几乎都待在住院部内,这还是她头一次碰上这种焦灼慌乱的医疗场面,就跟电视剧里演的场面一样。
也因此,她没忍住朝那边多看了几眼。
倏忽间,一张眉脸极为熟悉的面容从漂浮的白衣缝隙里快速闪过,仅有一两秒的时间。
但不知怎地,落在苏职的眼中却恍若开了慢镜头效果一般。
而那张脸——
像极了她心心念念等待了一上午的那个人。
苏职心头重重一震,仿佛被人从后面狠狠敲了一闷棍,瞳孔瞬间凝滞。
愣神的瞬间,她人已经凭着某种本能的驱使,鬼使神差地起身追了上去。
待靠近那张迅速移动的担架车,彻底看清楚上面躺着的对象时,苏职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冷气,伸手捂住了嘴。
急救担架上的女人此刻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将近半张脸都被鲜血染红,连带着身上的衣服也被大片浸湿,暴露在外的皮肤还有不少擦伤。
一眼看过去,甚至找不到准确的出血源头在哪里。
这场面完全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苏职喉咙发紧,勉强稳了稳声音,出声问:“这是怎么回事啊?”
前面推车的一位急救人员以为问话的人是医生,赶忙汇报了一遍女人当前的情况和症状。
她的语速很快,夹杂着很多专业性词汇,苏职大多听不太清楚,只隐约听到了“陵园”“路口”“小型货车”几个字眼。
苏职紧盯着担架车上的女人,神情有些恍惚。
许是久久没等到回应,那位医护迅速回头看了过来,见是无关人员,脸色立马变得有些难看:“这位小姐,麻烦你尽快离开,不要打扰到我们的抢救工作好吗?”
苏职被这一吼声拉回些许神志。
正想点头说好,却发现自己整个人的动作都是僵的,就连一个最简单的音节也发不出来。
而那名医护也早已回过了头。
似乎是知道自己无形中给人添了麻烦,苏职慢慢停住脚步,最后呆站在了原地。
只是目光依旧锁定在那辆担架上。
她大口喘着气,抬手按了按心口的位置,脑子里不断充斥着尖锐的耳鸣音。
“滋——嘤——”
苏职烦躁又恍惚地甩了甩头,也不管自身情况有无好转,见急救担架车进了大楼即将消失在视野,她立刻抬脚再次跟了上去。
无论如何,至少得确认完她的情况,否则她不能随便离开。
顾不上额角滚落的汗珠,苏职加快步伐,很快便追了上来。
这次她有意与医护们保持着一定距离,尽量不妨碍他们的工作。向前跑的同时,目光不自觉地再度放在了那个昏迷的女人身上。
女人的脸上此时已经戴上了简易的呼吸装置,身上的血色大有蔓延之势。
苏职低了低眼,这才注意到女人的右手在跑动过程中,因没固定好从担架车上垂落了下来,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手指蜿蜒成线,正缓缓往下滴落。
——好似生命在持续不断地流逝着。
苏职眸色顿了顿,放在身侧的手攥紧了些,而后鬼使神差地往前抬了抬手,想要去触碰女人低垂的手掌。
可担架车的移动速度很快,总是在她即将摸到那只手的时候,再度拉开两者的距离。
尝试两次后,一股莫名的情绪瞬间翻腾上来,像是被大人拒绝了两次牵手请求的孩子,鼻子蓦地一酸。
苏职咬了咬牙,铆足了劲地小跑着缩短她们之间的距离,然后重新将手伸了过去。
还差一点点。
就只差……最后一点点。
但命运是最爱捉弄人的,二十几年前是,现在也是。
就在她下一秒即将拉住那只手的瞬间,面前的担架车猝不及防地转了个方向,直接推进了准备好的抢救室。
而她的手则被无情地挡在了门外。
再次抓了个空……
因为奔跑带来的惯性,苏职整个人毫无预料地撞在了手术室的门上,力道虽不重,但还是带来些许疼意。
这一刻,或许连苏职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哪里更痛些。
手术室的门为了隔绝外界噪音,用的是特殊材质,很硬、很厚。
她一点儿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苏职就那样怔站在那里,像一只忘了反应的提线木偶。过了许久,才收回贴在手术室门上的头和手,转身靠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她低垂着头,双目失神地盯着脚下的白色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条胳膊僵直地落在身体两侧,皮肤隔着针织镂空若有若无地接触到身后冰凉的瓷砖。
明明冷得人想要逃离。
可她却再也没有力气去做出反应,任由刺骨的凉意渗入皮肤。
许久,苏职仰头看了一眼门上“手术中”的红色指示灯,然后抱紧手臂,身体顺着墙壁慢慢地蹲了下去。
也许人在极度惊心动魄的情况下,还能勉强做出一些简单的判断。一旦脱离那种环境,根本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反应过来。
苏职就是如此。
此刻,她将头埋进膝盖里,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只有女人鲜血淋漓的样子还一遍遍回荡在眼前。
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大脑一片空白之际,前方出现两道交谈的人声。
一个年级稍大点的护士步履匆匆,对着旁边的小护士急声叮嘱:“快去通知家属!”
苏职像是瞬间被这句话点醒。
她猛地将脑袋从臂弯里抬了起来,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人,整个人终于有了点反应。
对,家属……
那个女人有家属。
她刚想说,她就是这个女人的家属。但下一秒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滚到嘴边的话终究是没说出口。
不,她不是的。
她已经被那个女人丢掉了。
此时此刻,苏职好像才意识到,她似乎连等在这个手术室门外的立场都没有。
那个女人的确有家属,只不过不是她而已。
苏职缓慢地低下眼,轻声安慰自己——
只要等到她的家人来了。
她就离开。
我等你靠近/等来海啸入侵
想听你声音/听见风暴奔袭
孑然的心
伟岸的生命
倔强呐喊着叹息
——《落海》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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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坏蛋,开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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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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