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七个字，却好似一颗巨石砸在她的心间。

掀起阵阵涟漪。

苏职心弦重重一颤，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下意识问：“……什么？”

本以为身旁的人已经睡下，季俞笙才敢在这无边夜色里稍稍吐露几分心声，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见状，季俞笙呼吸微滞。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冷静而又郑重，像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逐字逐句道：“财产公证，结婚。”

他说得坦荡，没有多余的赘述和解释。

第一次如此直白地、不加掩饰地表明自己的想法。

再度听清那两个字眼，苏职眼睫轻颤。

或许人相处久了，真的能够心意相通，仅一瞬，她脑海中没来由地想起了季俞笙的姑姑姑父。

她记得，那位“既然”姑父已经准备好戒指求婚的，可姑姑却在那之前离开了。他想代她照顾她的家人，可却连个合适的名分都没有。

这也成了那个男人永远的遗憾。

这一刻，苏职似乎洞悉到了季俞笙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喉咙一哽，她闭了闭眼，勉强忍住眼角呼之欲出的泪水。

良久，她抬头迎上男人温柔等候的目光，声音缓缓道：“季俞笙，我想健健康康的、无所顾忌地嫁给你。”

所以，再等等，好吗？

他可以不给自己留退路，但作为爱人，她做不到。

病房里没开灯，季俞笙敛了敛眸，借着窗外的淡淡银白，瞥见女孩子睫毛上方若隐若现的晶莹。

心脏瞬间像被击中一般。

他将怀里的人又抱紧了点儿，片刻，嗓音低哑：“……那你提前想想要穿什么样的婚纱。”

苏职听出男人话里妥协的意味，快速收拾好情绪，顺着他的话接道：“这位先生，你这是白嫖，我的设计费用可是很高的。”

“我付钱——”

季俞笙被她跳脱自如的思维带动，唇角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分不清是苦笑还是什么：“还劳烦苏大设计师帮帮忙，我未婚妻特别喜欢你。”

“……”

听到这话，苏职扭脸蹭了蹭枕头，几不可察地吸吸鼻子。

她故作思考地“嗯”了一声，说话时尾音傲娇地上扬：“那我考虑考虑吧。”

这个本该深入的话题，就这样在苏职含糊不清的回应中，暂时翻篇。

-

几日后的某个下午，苏职坐在葱葱郁郁的窗前，垂着头，神情专注地在纸上勾勒着什么。

住院以来的设计稿她早已整理好发给“哦”了，眼下这张……算是临时起意吧。

但也琢磨好些天了。

倏忽间，桌边的手机连续弹出几条消息提示音。

这动静颇为响亮，跟轰炸似的，一下打断了苏职思路。

她干脆放下笔，点亮手机，赫然看见许佳禾的消息占据屏幕。

许佳禾：【/图片】

许佳禾：【这是不是你？】

许佳禾：【！！！】

点开图片。

是一条摄影博主发布的微博内容截图。

苏职一眼便认出这条博文里的照片，正是那天和季俞笙在海边时被记录下的场景。

当时她同意了女生的请求，所以此刻并不惊讶。

稍稍令她感到些许讶然的是，这条微博刚发布不过半小时，点赞评论量居然已经破万了。

而且热度……似乎还在不断上涨。

苏职刚想手动放大截图看看照片，下一刻，聊天框对面心有灵犀似地再度甩来两张图片。

正是那条微博里上传的照片。

那天从相机里检查相片时，因为注意力放在脸部特写，所以苏职当时并没怎么好好看成片效果。后续收到女生送来的纪念照，她保存之前留意看过，说不喜欢是假的。

但打印出来的效果和原图多少还是有些许细微差别。

比如，光影。

苏职一一戳开那两张图片，视线缓缓落了上去。

第一张照片里，她正隔着一小段距离奔向季俞笙，而后者正展开双臂等着迎接她。

滑动屏幕，来到第二张照片，她已经抵达了季俞笙的怀抱，微风扬起发梢，两个人鼻尖相抵，像在说一些浪漫的悄悄话。

整体气氛温柔缱绻，且安定。

那天的夕阳尤为灿烂，身后的海面和脚下的砂砾都泛着细细的光芒，正因此，她同季俞笙两个人的五官在这片光亮里显得半明半昧。

乍一看，就像两道轮廓精巧的描影。如果不是特别相熟的人，大抵很难认出他们。

苏职慢慢收回目光，欣赏之余，不禁感叹：【这你都能看出来是我？】

那边回复得很快。

许佳禾：【废话，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

两人时常在手机上分享近况，许佳禾自然知晓苏职和季俞笙在一起的事儿。

不用想也知道照片里的另外一个人是谁。

两人又天南海北的聊了许久，从许佳禾抓马的西南之行，聊到苏职的手术时间。

许佳禾：【姐们你放心，我已经定好下周的机票了。】

苏职刚要发个感天动地表情包。

结果下一秒——

许佳禾：【就算哭，我也要做最响亮的那个！】

“……”

苏职默默撤回手指。

五秒后。

反手给蚊子一巴掌：【拳头硬了.jpg】【拳打脚踢.jpg】【踹到一边.jpg】

许佳禾：【嘿嘿。】

结束这番侃天侃地的闲聊后，苏职关掉手机，没忍住扶额笑出了声。

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她怎么会不明白许佳禾的用意。

无非就是想用这种诙谐的方式，让她放松放松心情。

然而……

事情的发展貌似出了点偏差。

某人原定五天后回梧川的计划，居然整整提前了三天。

看见扛着行李风风火火出现在自己病房门口的许佳禾，苏职有点儿懵：“姐们你谁？”

许佳禾默了几秒，答：“宋小宝。”

“……”

不知道是不是西南地区紫外线强烈的的缘故，许佳禾的皮肤相比出发之前，的确晒黑了点，再配上那一头飘逸凌乱的蓝色长发，倒衬得整个人多了几分野性美。

苏职抱着人左右检查一番，忍不住问：“什么情况？”

“先别说这些了，”许佳禾似有意岔开话题：“快来看看我给你带的礼物。”

只见许佳禾先是打开行李箱，接着打开行李箱里面的一个木盒，又从木盒里掏出一个红色锦袋，然后从里面拿出一条包装仔细的手链，给苏职戴上。

苏职迎着阳光，抬起手腕看了看。

这条手链由不同材质的玉石串制成，无论是从配色，还是风格上，都很有云城古老神秘的特色。

“这是云城那边的祈福手链，听说很灵的。还有还有——”

许佳禾站起身拍拍衣服，摸出手机，给她看相册里的照片：“这是当地的日照金山，听说是幸运的象征，很难得的。”

“我去的时候刚好碰上，替你拜了拜，保佑你手术顺顺利利，和我做一辈子的狐朋狗友。”

“……”

苏职刚湿润的眼眶顿住。

接下来的时间，苏职听许佳禾说了很多旅途中的奇闻趣事，倏然想到什么，忍不住问起之前许佳禾和她提过的那位“艳遇”进展如何。

谁料许佳禾东张西望，态度有些逃避。

见状，苏职直觉许佳禾提前返程绝对和这传说中的“艳遇”脱不开关系，经过她锲而不舍的追问，终于摸清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什么？！”

苏职听后张大嘴巴，声音都不觉提高了几分：“你把人家给睡了！”

“……”许佳禾丧眉耷眼地点点头。

“睡完还溜了！！”

“……”

-

时间转瞬即逝，九月末梧川的气温逐渐凉爽起来，空气中也慢慢有了初秋的味道。

这个时节对手术恢复再适合不过。

越临近手术日期，苏职越能明显感知到周围人的隐微变化。

比如许佳禾几乎一有时间就往医院跑，跟避难似的；比如沈蓉珊和苏天明时常找借口留在医院陪她；再比如苏驭同季俞笙商量过后，将煤球带来了医院。

大半个月没见，小家伙肉眼可见地长大了些。

在苏驭的精心照料下，煤球原先干燥的黑色皮毛变得油光水滑，两只耳朵都跟着大了一圈，就连耳尖的聪明毛也更加明显。

再次见到苏职，煤球先是歪着脑袋盯着她看了几秒，而后探出脖子轻嗅她身上的气味，几乎是一瞬间，便将苏职认了出来。

小家伙翘着尾巴，委屈巴巴地叫了两声，迫不及待地扭着圆滚滚的脑袋往苏职的掌心凑。

完全就是在撒娇。

苏职心尖一软，赶忙安抚地撸了撸小家伙的下巴。

煤球来医院前，苏驭特意给它洗了澡剪了爪，卫生方面不用担心。

“嘿，这个小没良心的！”

见状，苏驭瞬间不平衡了，双手叉腰：“是谁又给你喂奶，又给你洗澡的，你怎么光知道咬我呢。”

煤球对此充耳不闻，享受地眯起眼，似乎是想礼尚往来地舔舐苏职的手指。

好在季俞笙预判得快，及时出声提醒：“煤球，不可以哦。”

小家伙像是能听懂一般，伸出的舌头在半空顿了顿，两秒后，转了个弯开始舔自己的爪爪。

为了掩饰尴尬，还特地在苏职身侧打了个滚，活脱脱跟个小孩似的。

苏职被煤球一连串的动作逗乐，抬头看向一脸正经的季俞笙，忍不住笑出了声。

……

相比于周围人稍显紧绷的转变，苏职倒显得淡定得多。

一如既往地看着最近上新的杂志和电影，手痒时摸上两张速写，还将一直关注的漫画追平了，整个人看起来与平时相差无二，甚至脸上的笑容更多了。

手术前夕。

在医院待了整整一天的沈蓉珊和苏天明起身离开，决定将最后一晚的时光留给两个孩子说说话。

夜幕降临，一室昏黄。

病床上的两道身影久久静默无声。

苏职盯着男人眼睑下方那片明显的乌青看了许久，而后伸出指尖轻轻碰了上去，小声呢喃：“季医生，你有熊猫眼了。”

闻言，季俞笙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正想启唇说点什么。

谁料面前的女孩子忽然弯起杏眸，话锋一转，语调轻快可爱：“哦，我知道了，杜思航说的黑眼圈是你偷的！”

“……”

季俞笙顿了两秒，闭上眼，低低地笑了一声。

苏职跟着弯了弯唇，睫羽翕动，视线从男人半敛的黑眸慢慢移至面颊，不知看了多久，久到开口的声音里染上浓浓的鼻音。

很轻、很缓地说了一句——

“季俞笙，你瘦了。”

暑气褪去，医院迎来了新一轮的手术高峰期。

这半个月来，季俞笙不仅忙于出诊手术，还要忙着对接她手术的各项事宜，几乎是连轴转的状态，三餐不固定，人自然也就跟着消瘦了些许。

他五官本就生得清冷端正，人一瘦，脸颊两侧少了些肉，下颌线愈加明显。

不仅颜值未降半分，还无形之中添了几许冷峻。

现下他闭着眼睛，眉宇在暖黄色的夜灯光影下更显立体柔和，莫名带出一丝似有若无的脆弱感。

用她们这个圈子的话来说，真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听着苏职倏然低落下来的声音，季俞笙掀了掀眼皮，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微微泛红的鼻尖。

心口蓦然一阵刺痛。

他深吸一口气，低头吻了吻苏职的眉心。

顺着她的话，故作漫不经心道：“是啊，我瘦了。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我还等着尝尝你的手艺呢。”

两人交往后，苏职提起过自己在英国留学那几年的生活，从伦敦潮湿多雨的天气，再到每每令人心累的吃饭问题上。

英国的饮食习惯属实单一，久而久之，她便养成了自己做饭的习惯。

虽谈不上多美味，但总归能在异国他乡暂时满足味蕾。

惊喜的是，身边留学的中国同学尝过她做的菜后，都纷纷表示不错。

还经常买好食材往她公寓送，嗷嗷待哺。

这也令苏职在季俞笙面前说起自己的厨艺时，颇感骄傲。

眼下听季俞笙扯到这茬，苏职眨眨红润的眼眶，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

两人顺着这个话题又说了几句。

季俞笙能明显察觉到今晚的苏职有些话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空气倏然安静。

数秒后，苏职抿抿唇，忽地出声：“季俞笙，我想和你说点事儿。”

她每次叫他的名字。

似乎都是有很认真的事情要讲。

季俞笙内心隐隐生出某种预感，但还是温声应：“嗯，你说。”

“有你们在，我对我的手术是有信心的。”

感受着头顶炽热的目光，苏职没有勇气抬眼，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可是我也知道，手术都是有风险的，所以有些事情我想提前拜托你。”

季俞笙唇线平直，嗓音沉沉地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的话，”苏职刻意避开那些敏感的词眼，直入主题：“我想麻烦你，帮我把书桌抽屉里的那张银行卡交给陈迹。”

陈迹两天前来过医院一趟，但她有意隐瞒他手术的事。

否则他一定会请假过来。

“陈迹，你见过的。”

苏职眨眨眼，盯着季俞笙衬衫上的一颗纽扣，徐徐说道：“这个小孩有天赋也有上进心，奈何生活拖累。我和他还算有缘分，他也算是我半个弟弟，所以总想着帮衬一把……”

那个叫陈迹的男孩，季俞笙来找苏职时偶然见过几次，不算陌生。

此刻，他倒更惊讶于她会将一个交情尚浅的人放在心上。

不过转念一想，她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

永远真诚热烈，重情重义。

季俞笙垂眸，凝视着女孩子说话时来回扑闪的睫毛，安静听着她的话。

“对了，还有楼下的向日葵。”似是想到什么，苏职顿了顿，放缓声音补充：“……那是星星最宝贝的东西。”

短短数月，向日葵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了，花盘也早已成熟。

尽管公园每天都有绿化工定时浇水打理，但难免会有疏漏的时候。

“所以在我进手术室之后，拜托你有空替我去看看。”

像是料定季俞笙一定不会拒绝她的请求，不等对方做出反应，苏职便自顾自继续开口：“至于我爸妈那边，有苏驭在，你……”

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又或许是喉咙发涩得厉害，她止不住停顿了一下。

片刻后，才强撑着把话说完。

“……你不用担心。”

闻言，季俞笙呼吸稍顿，垂落在苏职腰间的手掌慢慢收紧，眼底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

他闭了闭眼，又很快睁开。

苏职难得迟钝地没有察觉到。

她快速眨了眨眼，收拾好情绪，而后微微仰头，不出意料地撞入男人深沉如夜的眸子，嘟哝道：“倒是你啊，总是不让我放心。”

望着她眼中铺展的暖色，季俞笙敛了敛眉，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她的下文。

不知怎的，有那么一瞬间，苏职竟莫名从男人的眼神里感受到一丝委屈。

她咬了咬唇，抬手碰了碰季俞笙的侧脸，少见地不紧不慢：“再怎么忙，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好好睡觉。”

也许是刚才的话题太过凝重，苏职想迅速将两人从低迷的气氛中抽离出来。

她想了想，忽地嘴角上翘，补充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最喜欢看你吃饭的样子——”

最后一个“了”字还未落入空气，眼前从方才起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却忽然有了动静。

季俞笙喉结轻滚，定定望着苏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原本低润清冽的嗓音，此刻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沙哑。

语速沉缓，一字一句地砸下。

“苏职……”

“你未免对我太残忍了。”

在这温暖的房间/我于是慢慢发现

就算我们的爱有期限

不愿说再见

在这温暖的房间/我们都笑的很甜

一切停格在一瞬间

——《房间》刘瑞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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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心动值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