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我。”

阴影中人向前两步，言简意赅地开口。

“啊——那您听见的有点多。”温不语笑着眨眨眼，话锋一转，换回无辜语气，“我为了狐假虎威瞎说的，特地模仿反派大人的压迫气势，您正好评价一下？”

说的是评价，听着像“建议顺台阶下呢亲，现在刨根问底的话您可能会很危险哦”。

燕无赴抿唇，盯着她迟疑片刻，最后还是清清嗓子，装出原先冷傲，识相地接下这句明显的谎话：“学得还行，比我差点。”

“哦？差在哪？”温不语饶有兴致。

“……我可没蠢到拿自己的命当赌注。”

“那不好意思，您要失望啦——”温不语翻身坐上露台围栏，鬓发随风飘卷，“我就这样，改不了、也不想改。”

又是这种别别扭扭的关心提醒，自己说得都没底气，她听着实在想笑。

内测存档是哪个人死在她面前来着？

在不惜命这件事上，她可比不过他。

捻捻指尖，温不语随口哄：“但我愿意这样帮你，不正好说明你在我心里是特殊的吗？”

天上密布的乌云与黑雾逐渐消散，精神牢笼的屏障正在崩裂瓦解，留给他们交谈的时间已然不多。

“能换个别的特殊待遇么？”燕无赴问。

“比如？”

“对我说点真话。”

对上他藏了点认真的目光，救兔子的事又绕回脑海，温不语摆出个吊儿郎当的笑：“好啊，接下来这句就是真的。”

“我现在打算去取国王狗命，顺便给游戏主系统添点堵，要不要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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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白村外，无数半人半鬼的生物排成阵型，密密麻麻将此地包围。

“陛下，这次阵仗这么大……极夜会的人真不会察觉？”有个贼眉鼠眼的东西低声问。

队伍中央，被层层围护的地方，国王翘着二郎腿喝茶，做足看戏姿态：“察觉又如何？等乌堇和那群蠢蛋一死，黑锅甩给异主，谁都管不了我。”

遮天蔽月的雾墙很快彻底消散，其后踉踉跄跄走出四个互相搀扶的人影。

国王清清嗓子，熟练地装出亲和腔调：“好久不见，我亲爱的王室魔法师预备役……”

“草菅人命的混账！我预备你爹！！！”

怒到极点的恨骂。

看清四周阵仗，乌堇最后的心理防线终于坍塌：“你装得好啊！我真是脑子进水才信你是个心系民生的明君，一信就是二十多年！！！”

国王低笑一声，无所谓地摊牌：“不怪你亲爱的，毕竟我花了好多心思去美化声誉，你又是个书里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榆木脑袋，能察觉异样才奇怪吧？”

他招招手，四周围着的那群牛鬼蛇神面露凶光，猛地逼近。

“亲爱的，为我小小地牺牲一下吧，你们的死会特别特别有价值……”

高处倏地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

尾音打个弯儿，像在唤狗。

国王和那群半人半鬼齐刷刷仰头看过去。

高高树上，温不语晃着双腿，垂眼俯视，语气放得慵懒又乖张：“不愧是国王陛下，居然连这地方死人更有价值都知道～”

一棵盖满雪色、毫无生机的枯树，竟被她坐出睥睨众生、蔑视万物的王座气场。

树上垂下根树枝。

“队长姐姐，有火系魔法没？借点呗。”

下一秒，她略略扬手，那点火星化作危险红光直冲天际。而本人毫不掩饰轻蔑之意：“来嘛，为了给陛下提供价值，在场各位——”

“都、去、死、吧——！”

云层剧烈翻涌，那圈做样子的浅白魔法阵霎时扩大几倍，如被血浸染般瞬间变得鲜红刺眼，自空中直直碾下来。

所过之处烈焰肆焚，映得整个料峭雪原如同白昼，火光冲天而起，几乎要将雪幕与云月都灼噬。

刚才还摩拳擦掌的一群东西被硬生生碾碎，残肢断臂化作串串破碎数据消散，血染透大片大片积雪，赤红与灰白遍地交错，极为刺眼。

火势愈烈，惨叫漫天。

有道黑影自暗处闪出，身形一掠就已带着乌堇等人迅速退至远处。

热浪灼得人心脏都发烫，燕无赴微微眯着眼，无视身旁所有嘈杂，视线越过火光，极为专注地紧锁在温不语身上。

潇潇雪色沦为背景，满天火光成为衬托。

二者交界处，那道身影自树上轻快地一跃而下，偏头无比精确地与他对视，唇角弧度张扬，连眼底都被血色与焰色染上烈意。

只一眼，燕无赴莫名觉得呼吸都紧了些。

不久前，他才刚看清——温不语眸中的控制欲、破坏欲、占有欲，与捅他那刀时一模一样的浓烈恨意、杀欲。

他早就知道自己活在游戏里。无数次死里逃生都是轻飘飘的设定，注定死在模具中，成为衬托正派的枯枝烂叶。

……但她又说，他是她的。

这个人身上仿佛有种从未被规训打磨过的锐利，言语新奇，行为肆意，游走于危险区边界线，蔑视所有规则。

原先只认为温不语拿他取乐，可现在遥遥望着那潇洒的身影，燕无赴忽然就理不清自己是否希望“攻略系统”真实存在了。

比起对扭曲情感的惊惧，他现在更多的竟是一种发现对方真面目后极为隐秘的……

期待。

就像燃着火的冰，保护与杀意互斥又共存。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实在控制不住被吸引，想探究清楚——

她所有的行为支点是什么？她还想对他做什么？她对什么感兴趣？什么东西可以牵动她的情绪？她对他是什么看法？她以前经历过什么？为什么唯独对他……

……不，那些话究竟是对他，还是对那个和他同姓的“早逝竹马”说的？

燕无赴闷闷地闭眼，后脑轻磕在树上。

算了，无论如何，都至少是游戏之外、设定之外的东西，至少过程不那么虚无缥缈、刻板无聊，至少……

他不自觉抬手，隔着衣物按压上右肩刀伤的位置，自那道浅疤一寸一寸缓慢往左，细细碾过锁骨和喉结，感受仅剩的微弱痛感。

至少她给予的疼痛真实。

就算死在她手上，也比死在条条框框里有意思。

……

这场单方面杀戮很快止息，整个包围圈都破碎散架，还具有行动能力的生物所剩无几，但没伤到国王，像是特地留出来的。

变故过快，他吓得不轻，那杯茶狼狈地洒满身，一时连话都说不利索，只震惊无比地从喉中挤出仓皇的“禁术”二字。

温不语踏着遍地血色，步步逼近，连嗓音满是极为畅快的愉悦：“陛下，您看这些价值够了么？”

“你、你…你……”国王连连后退，好几个深呼吸才找回声音，“您是哪位……？”

“我是您招募来的无名勇者啊。”

温不语笑着，意有所指地冲遍地狼藉摊摊手：“轻白村这场‘精神牢笼’案，我和我的队友查清了，也解决了。是不是该结算下报酬？”

“……”燕无赴看她的状态实在熟悉。

捅他一刀之前，她也是这个表情和语气。

然而国王读不懂，见这人居然有“花钱息事”之意，猛松一口气，讪笑着试图捞回点颜面：“…当然！你想要什么？真金白银，荣华富贵，我都能——”

“王位给我坐坐。”

温不语伸出手，笑容灿烂且无害。

国王满身冷汗：“……亲爱的，这不……”

话未说完便被一刀封回喉管。

“称呼听得人火大，您先死一下吧。”

下一刻，落雪停滞，四周空间瞬息扭曲，连带他们的惊呼也被截断。踉跄倒地的国王已回溯到原本位置。

上空，极高的地方响起一道系统音。

【剧情节点未解锁，请玩家尊重npc！】

温不语丝毫不意外：“喔，那你请我去坐坐王位。”

更狂悖了。

不远处，燕无赴没忍住偏头笑出声来。

国王笑容似有一瞬僵滞，重复台词：“这不合适，亲爱……”

又是一刀捅穿他心口。

再回溯。

【剧情节点未解锁，请玩家尊重npc！】

再被杀。

【剧情节点未解锁，请玩家尊重npc！】

【剧情节点未解锁，请玩家尊重npc！】

【…剧情未解锁，请玩家尊重npc！！】

【……请您尊重npc啊尊重npc！！！】

斩首、穿心、抹喉……在主系统音调逐渐扭曲的提醒里，国王就这样被温不语守死出生点，干脆利落地“尊重”了整整八遍。

不为利益，纯泄愤。

回溯八次，主系统累得呼哧带喘，终于想起旁边还有个能无视回溯听见它说话的：【………燕无赴！你管管她！！！！！】

“……”

难得欣赏到国王吃瘪，也头回见主系统被别人气得崩溃成这样，燕无赴抵着嘴角强压笑意，偏头望向别处，装聋。

原来被人护着、帮忙出气是这种感觉。

尊重到第十二遍，国王又一次回溯。在主系统欲哭无泪的沙哑提醒声中，温不语终于收手，退开两步更换答案。

“五百亿金币即刻打我账户，王城与平民区各两套带院别墅，赏权就免了反正你活不了多久我也不想责任压身——还有我的队友，报酬让他们自己挑，您现场立字据。”

国王猝不及防：“？”

国王试图砍价：“这个……就是，咱们此行的最主要目标还是异主对吧？”

“找我？”

阴影中传来凉薄嗓音。

燕无赴抱着胳膊向前两步，开口就是和温不语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讥讽：“有幸观赏探案全程，陛下的算计实在精彩。”

国王的脸色青了又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阴阳：“二位看起来，关系似乎不同寻常啊？”

听出是在暗讽她立场，温不语嫌废话多，正欲下手去尊重第十三遍，指尖却忽然被人一勾，紧接就听身后人答道：“对，接过吻的关系。”

嗓音依旧清冽，但还是敛去不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棱角，居然能称得上一句坦然，似乎心情很好。

全场人：“？？？？？？？？？”

“不是天天劝我改邪归正么？”对着国王，燕无赴嗤笑嘲弄一句，径直走到温不语身侧，“正好，我从今往后改邪……”

话音停顿，藏进点莫名的炫耀。

“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