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私密性很好的西餐厅,厨师长是来自法国的顶级大厨,菜品的卖相和味道都很不错,当然价格也很昂贵。
秋千舒特意选在了这个地方,她约的这位画廊主理人之前一直生活在法国,最近几年才回国发展。
纯白的实木门上镶嵌着琥珀色的宝石,墙壁上的雕花精细,位居中央的水晶吊灯折射出一缕缕暖光,落到大厅白木桌上的丝绒方巾上,映出点点瑰丽光泽。
夸张的法式宫廷风,很适合拍照当背景板,只是她刚从江时舟家里过来,有点看不上这过于繁琐的设计。
穿着制服的服务员带领他们前往包间,进门就是不知哪位现代“艺术家”的抽象画作,挂在最瞩目的那面墙上,在有庞大的烛灯抢镜之下,也乍眼得让人难以忽略。
服务员还在侃侃而谈地介绍着这里的装潢,尤其是在提到这幅画作时,特意提了一嘴其价值百万。
作为一个外门汉,秋千舒对这个价值深感怀疑。
她忍不住看向同样在老实听服务员吹牛的江时舟,发现他抬头看着那幅画,一脸认真。
真的有这么值钱吗?她怎么看不出好坏?秋千舒很是疑惑。
江时舟察觉到她的困惑,打手语道:“是机构老师都不好意思拿出来挂在作品墙的水平。”
秋千舒恍然大悟,敢情是纯洗啊。
她不想让旁边的服务员发现她和江时舟在吐槽那幅“价值百万”的画作,于是也用手语和他交流:“那你为什么一副看到大师巨作的表情?”
江时舟眨眨眼睛,“她夸得那么卖力,总得捧一下场。”
不明所以的服务员看他俩一来一回地打手语,非常有职业素养地问:“这位先生是有什么需求吗?”
“没有,他夸这画能摆在这里,很有水平。”秋千舒果断胡诌。
江时舟笑而不语,眼神真挚地看向服务员,好像他刚刚就是这么说的。
听到这话,服务员更是自豪,“您可以把我们餐厅当做一个艺术品展览,在味蕾享受的同时,也能感受到视觉盛宴……”
所以,这也是他们菜品卖的死贵的原因吗?
江时舟坐下来,拿起餐桌上的菜单,打开就被里面的数字震惊了。
一道开胃小食就要498了?
江时舟轻轻把菜单合上,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
这个讹人的水准,感觉把菜单弄破都要赔个好几百的程度。
“等会儿人来了,你什么都不用做,听我的话就行,知道吗?”带领他们过来的服务员离开后,秋千舒拉开凳子,坐到江时舟对面,忍不住嘱咐。
不管是装扮还是脸,江时舟看着都很单纯无害,没啥心眼的感觉,像是刚入职场的新手,给人一种不占点他便宜都亏了的感觉。
仔细算来,他确实也没进入社会当过打工人;本科四年、研究生三年,他也才当了一年的社会人士。
就仅一年的时间,他就把自己从美院高材生干到街头摆地摊的,秋千舒难免会害怕他过于不懂人情世故。
“这里的东西好贵,其实我……”江时舟刚比划了个开头,就被服务员敲门的声音打断;而后他就看着秋千舒瞬间眉眼带笑,起身朝门口走去。
江时舟握住手轻轻垂下。
他本来还想和秋千舒说,没必要这么帮他,卖不出去画是他自己的原因,认识再多艺术商人和收藏家也无济于事。
但是此刻,秋千舒已经拉着那位画廊主理人谈笑风生了。
“霍先生,真是好久不见。”秋千舒笑意盈盈地迎上前,伸手请霍向明进来,并向他介绍站在她身后的江时舟,“这位是江时舟,我之前在手机里和你提过。”
霍向明大约三十出头,身上的西装是来自巴黎的私人订制,墨蓝色领带边缘修着品牌暗色识标,左手腕自然地垂在西裤侧缝处,百达翡丽的表盘独特且贵气。
敢于在当下开画廊的人,他就是披个麻袋,江时舟都得感叹一句“好有钱的富二代”。
“你好。”霍向明伸手,眼神打量着江时舟,“我之前有听说你。”
他的着装看起来不像个艺术家,普通的灰色风衣、堪称随遇而安的帆布鞋;但是……和秋千舒的裙子很搭,都是灰色系。
有点像情侣装,霍向明眸光微动,忍不住在心里讥讽,不知道是谁的小心思。
除了那张年轻的脸,霍向明找不到这位大艺术家身上任何比自己优秀的点。
秋千舒倒是对他赞赏有加,并且不仅仅是对他艺术水平的赞赏。
江时舟和霍向明交手,又在对方力道越来越大的前提下光速抽开,乐呵呵地回避了对方的暗斗。
他就说秋千舒怎么会认识画廊主理人,和她的工作完全不沾边,原来是爱慕者啊。
“霍先生,你知道的,艺术家都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心思全都在创作上。”秋千舒见江时舟失礼,连忙替他找补。
天知道一向都很有礼貌的江时舟怎么会在对方没有松手的前提下提前抽开。
尽管他们相握的时间是有那么一点长了。
可能吧,他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
江时舟眯着眼,故意一样转向秋千舒,打手语:“可以帮我转告霍先生吗?我之前也久仰他的大名,还以为是位四五十岁的老先生,没想到这么年轻。”
人的情商可能会突然降低吗?
秋千舒原本还不理解江时舟为什么不用随身携带的A7本写字,或者用手机打字也行。
知道江时舟想说什么后,她突然觉得他不写下来直接告诉对方,对所有人都好。
“他说,他之前久仰你的大名,很遗憾当年水平不足,没能签约你的画廊。”秋千舒微笑翻译,也不管是不是这个意思,反正信达雅。
霍向明信不了一点。
江时舟现在所在的画廊,可不比他的画廊差。
当初,秋千舒找他的时候,他还以为只是同名同姓,毕竟江画家的作品在市场上还挺畅销的,不缺买主。
霍向明勾了下唇:“是这个意思吗?江画家还是太谦虚了。”
他不是!他不谦虚!江时舟咬牙切齿。
他还想表达不满,就被秋千舒一把抓住胳膊,狠狠地掐着他,警告他老实点。
而后,秋千舒又微笑着面对霍向明:“我们先坐下吧。”
霍向明帮秋千舒拉椅子,顺势就坐到她的身边,然后一脸笑意地看向没他眼疾手快的江时舟,指示这对面的椅子,“江画家,坐。”
一个位置而已,又不能说明什么!
江时舟觉得他的心理年龄比自己还小,不然怎么会这么幼稚。
霍向明喜欢吃法餐,经常出入这家餐厅,他很主动地帮忙点起了菜品,在选择主食时,还和秋千舒聊了起来。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说你觉得法餐不好吃,我还和你吵了起来。后来,我请你来这里吃法餐,你被油封鸭惊艳到的表情,我到现在还记得……”
秋千舒笑了笑,她那是不好意思讲自己吃了太多难吃的前菜,在那里又饿又饱,最后吃到一个符合她口味的主食时,自然就震惊得不得了。
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都是高热量的食物,她还是更喜欢火锅和麻辣烫。
“当时真的有被打脸到,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那个确实好吃。”
“所以还是油封鸭吗?”
“对,我比较喜欢吃那个。”
在点完他和秋千舒的主食后,霍向明终于想起来他们不是在约会,面前还有个江时舟。
“江画家吃什么?”霍向明问。
秋千舒快速抢答:“他和我一样。”
她这个过来人的真心建议,有些东西还是别尝试的好。
霍向明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让对方把他放在这里的一瓶珍藏红酒也来拿。
“这就不用了吧。”秋千舒没想到霍向明会这么大方,那瓶红酒估计得要好几万。
霍向明偏头不知道在看谁,语气悠悠地道:“其实我对国画不是很了解,完全就是看在千舒你的面子上才来的。”
秋千舒捂嘴,“原来我的面子这么大。”
霍向明:“你在我这一直都是首选项。”
“……”
听到这话的秋千舒尴尬地移开视线,她当然知道霍向明对她有意思,她之前也已经拒绝过他了。
但是,她没想到他居然当着江时舟的面说这件事。
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秋千舒盯着包间的大门,不想看旁边的霍向明,也不敢看对面的江时舟。
她还是太怂,一时间都忘了她和江时舟已经不是恋人。
就算有人当着他的面跪下来和她求婚,他也没有恼火的理由。
事实上,江时舟也没什么特别反应。
他被霍向明绵里藏针的话术刺了不知道多少下,已经麻木了,以至于被贴脸开大,都没什么痛感。
秋千舒那么优秀,有几个高质量爱慕者,太正常不过了。
他只是个过客,承蒙她的关照,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资格评判她的那些爱慕者呢?
更何况他还不能说话,就算想阴阳怪气一下,都要被秋千舒的信达雅翻译美化成恭维的意思。
还是别打手语了。
容易被翻译气死。
“千舒和我说了你之后,我立刻就查了一下你之前的作品。”霍向明继续道。
一个常年混迹上流社交圈的商人,面对颇有竞争力的情敌时,自然是每一次开口都没有什么好事。
如果直接上手扯头花,也是一种绅士输出不满情绪行为的话,他也不想和哑巴在餐桌上无形斗殴,而是已经上手扭打成一片了。
“你的作品很好,也很叫卖。不过,你的经纪人更有实力,把你捧到了一个很高的地位上,我是做不到她那个水平。”
霍向明有幸和那位精明的女人打过交道,对方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冷血无情,让他还以为她的家境已经达到了不需要应酬就能获得钞票的地步。
后来他从他的老朋友那再次遇见她,才知道不过是一位“苏妲己”。
霍向明指节扣在红酒杯柄上,唇线渐渐拉直,“我不喜欢拿艺术家身体上的残疾当卖点,大肆宣传,那看起来太不仁不义。虽然说,艺术家也需要市场营销,可能是我的道德水平比较高吧。”
江时舟平静地看着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动一下餐盘里的东西。
方才霍向明的行为还可以当做是同性之间在好感异性面前的竞争,但是现在这些话,已经上升到对他的个人攻击。
虽然这些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为了多赚几个钱,炒作一下他不能说话的这个事实,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经纪人曾经说过,哑巴又不是不举,只要不告诉别人,别人就不知道。他只要出门见人,别人就会知道他是个哑巴。
“霍先生是觉得今天的菜品不好吃吗?”秋千舒冷着脸丢下刀叉,滑入胃里的鹅肝又腥又油腻。
她不是傻子,听得出来霍向明话带刺,刚开始就话里有话,现在更是过分。过去二十多年,从来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讥讽江时舟是个哑巴。
他是第一个。
霍向明摆手,“可能确实没有我们两人一起的时候好吃吧。”
“那你一个人吃应该会更加好吃。”秋千舒觉得自己当初一定是脑子有病才组这顿饭局,吃得令人恶心难受。
“呵。”霍向明不理解秋千舒为什么对一个哑巴钟爱有加,甚至不惜在餐桌上直接和他吵架;他握紧酒杯,一脸关心她、想要她清醒过来的神情,“我真怀疑你被骗了。”
而后,他又看向江时舟,毫不掩饰内心的鄙夷,“江画家最大的作品应该是陪知名女企业家林钰女士逛街的照片吧。你的经纪人在如何利用身体上位方面,应该传授了你不少知识。”
言语刺耳,耐心消之殆尽。
江时舟再也淡然不了,猛得起身,椅子脚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霍向明见他终于有了波动,压抑着狂笑的表情,仰头看着这个破防的家伙,摊开手,好像在说,看吧,自己很轻松就取得了胜利。
秋千舒也盯着江时舟,眼里的情绪不明。但是这次,她抿着嘴,什么都没说。
像是无名物撞在鲜血淋淋的心上,疼到他都没有知觉了。
江时舟没有打手语,抄起手边的线圈本,写下一行字,撕下来放到霍向明面前的桌子上,转身离开了。
龙飞凤舞的字迹里,带着愤怒。
——你羞辱我就算了,请不要羞辱我的经纪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