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过去(1)

在十三岁那年,杜芢知晓了自己其实有着一双美丽的黑色眼睛,尽管只有一人告知了她这件事。

那时的《大脑检测会》还不像现在这般已经发展为了一种备受瞩目的电视节目。那时的人们还在为失业率而发愁,没几个人关心人类大脑的极限,也没几个人在意几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几分钟能算几道题,反正再怎么算也算不过新出现的AI。

但即便如此杜芢的母亲还是为她报名了这项比赛,只因为得奖的话能给她那还并不丰富的学生履历多添几分,无论对中阶考还是高阶考都有帮助。而杜芢那天在等候厅里看着最终计分榜上自己的证件照,看着自己和前三名在脸、在气质、在成绩上的差距被这样明晃晃展示出来的时候,她从未如此后悔参与这项竞争。

“你不用在意这种事,反正在妈妈眼里,芢芢才是最好的孩子。”母亲在外又展露出了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杜芢想起了自己的手背上明明还留有昨天因为背书走神而被她抽出的红印。她在那面大镜子前为杜芢拉好后背的拉链,拉了三次才成功拉上。

她今天又把自己打扮得很是用力,她穿了件白色的旗袍,画了浓妆,还去特意做了发型。她和杜芢站一块的时候,杜芢看起来就像是被她扶贫出来的灰头土脸的农民。

不断有“这是你妈妈吗”“你妈妈对你真好,还来陪你”“我家里人都叫我自己过来锻炼”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杜芢不觉得他们是真的羡慕自己,如果这是一本小说的话,那他们就是从小独立,令人心疼的漂亮主角。而她呢?她是丑陋,是臃肿,是巨婴,是不配也不会被任何原生家庭以外的人爱上的妈宝路人,是称托她母亲美丽与奉献的廉价工具。

“我如果没出生该多好。”那个声音不知多少次在她的脑内留下烙印,她一想到便红了眼眶。

她就那样一直保持着一副快哭的表情直至上台前夕。在等待轮到自己的那几分钟里她特意卸下眼镜眨了眨眼,让已经快要兜不住的两滴眼泪滴落在了地毯上,像是一种隐藏在隐秘角落里的可耻排泄。

但即便如此,等她真正走上台的时候她的眼眶就又开始了第二轮的兜泪水任务,她是一个惹人厌弃的婴儿或是老者,连排泄都无法自主。

“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睛很美丽吗?”

那个陌生的声音将杜芢拉回台前,被惊到的她将头抬起,对上了一张四五十岁的女人的脸。

她以微笑面对自己,那样的表情令杜芢受宠若惊,她虽感到恐惧,却又无法移开视线,因为眼前的这个人令她倍感好奇。她明明是个女人,却并有没有在这样的场合画上浓妆,她嘴角有痣,穿着随意,头发都有些凌乱,却并不会遭人小视。因为她的眼神是那般自信,自信到在场所有努力遮瑕的人类在她的眼前都显得像个小丑,她是那个在生活战场上无需带盾的人。

强大的女人。

而这样的一个人,却在赞美她的眼神。

“你听说过特西兰滩上的黑玛瑙吗?”她把奖状递给杜芢。

“没……没有。”杜芢慌张回答。

“那你可真应该去查一下。”女人与杜芢握手,特意凑近她的左耳对她小声轻语,“你知道吗,孩子,你寻求真理的眼睛可要比它们更加深邃美丽。”

直到杜芢走下台,她都还能听见身后女人喃喃自语似的感慨,“唉,真好看啊,多好看的一个孩子嘛”。她回到候场室内坐下,把奖状放于胸前,她发现那个奖状活了过来,她的手掌感受到了奖状咚、咚的跳动。

母亲总是告诉她好好读书就行,别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去注重外貌。大人们羡慕她的成绩,同学们嫉妒她的悟性,无人在意在她那孤独一人的青春里,她在梦里最想成为的,其实从来都不是成绩单上的第一,而是班里无聊同学选美名单上的第一。

她就是那么幼稚,就是那么名不副实,她就是想要那种那么低端的认可,因为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从来没有被喜欢过啊。她就是想要,又怎么了呢?

那天她坐在母亲的车里,看着外面的繁华都市夜景,第一次听明白了车载音响里的几首抒情曲。

后来她在网上查明了那位女士的身份,她叫沈万华,沈万华教授,神经科学家,以脑机结合的研究而闻名。

杜芢在图书馆翻开那本她所著的以切片大脑为封面的厚重书本,啃了一上午也没能理解里面的大部分词汇,但里面有句话令她印象深刻,“总有一天人们会意识到,我们的大脑内部,远比宇宙还要宽广。”

杜芢无法确切形容她看见这句话时的感受,但她想如果能躲进脑内的话,那么哪怕她足不出户,也一定可以感受到自由。

她就那般把自己看作一个对着尚不理解内容的经书刻板朗诵的信徒,走哪都抱着那本厚书。同学们认为她的这种举动相当虚伪,连带着也开始对她每个午后在操场上跑步的行为冷嘲热讽。有人猜测她是不是网恋被骗,以至于开始那样提升自己。

“她肯定是被骗了,怎么会有重口味喜欢她这体型?”

杜芢选择让奔跑时的风声屏蔽掉那些无聊的嘲弄,“一群低级的人,他们根本不懂。”她没有意识到她自己其实也潜移默化地接受了母亲对她的教导。

“好好学习,完成任务就行,别与那些低级的人交友。”

“那些整天出门玩的孩子,他们总有一天会后悔的,乖巧听话的你才能达到他们谁都到达不了的高度。”

她其实并不想要什么高度,杜芢想,她追求的是一种广度。她在筋疲力尽里想象她面前的终点是一片旷野,她会跑至那里,倒下,躺下,看向一望无际的美丽天空,然后那张忘不掉的脸庞会重新覆盖住她的视野。

“又见面了。”她会对自己说。

“你变瘦了啊,你现在看起来,更美了。”

“更配得上你的眼睛了。”

杜芢就那样趴在跑道的一侧露出笑容,有路过的体育生对她说别挡道啊神经病。她在心里蔑视你们才是神经病。

“我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的,等着瞧吧,一群低级的神经病。”

·

“垃圾!一群神经病!”杜芢把手机熄屏,重重拍在了公园的座椅上。一旁和她共享同一长椅的遛鸟中年人鄙夷地望了她一眼,然后默默提笼离开。

“走什么走呢?”杜芢在心里别扭,“如果你知道我是谁的话,那么你会明白能跟我坐在一起才是你的荣幸。”

年仅二十四岁,便于在校期间,在前人的基础上研制出了能够让人类百分百进入清醒梦的美梦装置,这但凡倒退个十年都是个相当了不起的成就。她研制出了之前于科幻作品中才会出现的“人类安慰剂”,平和,无伤害,只需短短一个午后,压力全不见。

只可惜她偏偏就是晚了那么十年。

这年头能让有条件之人“压力全不见”的东西实在太多,全身心潜入的游戏,专人为你定制的虚拟场景,自从脑机结合得到实现后,这一切都不再只是奢望。只要有钱,你完全可以拥有一段斑斓绚丽的第二人生。与之相比,一段清醒梦显得是如此微不足道,它再美好也依旧无序又易忘,哪里比得上一段机器为你精心编排的电视电影。

而如果从大众层面考虑,美梦装置目前的研发成本也依旧无法走向大众,大批量产出并不现实。它最终的结局也不过就是沦为有钱人手里那款比较会坐冷板凳的玩具。

最终也不过是理论意义大于现实意义。

她确实也得到了鲜花与掌声,但不够,远远不够!鲜花不够艳丽,掌声不够响亮。远远抵不上她这么多年所积攒下来的痛苦与自卑,盖不过她的不甘与哀怨。

这甚至都换不来沈教授对她的一番评价,尽管她在自己入学前就已退休。

更何况就连关于自己的报道都如此令人厌恶,杜芢又拿起手机,打开了那个她得眯着眼才能看得下去的方块图形:《网络红人,最美母亲分享教育方法》《无私奉献,是她成就了她》《不舍吃肉,不敢买衣服,爱有多伟大》

那只占了全分区一小格的内容里有一大半都是她母亲的精修照,而关于她,三张里有两张都是她小时候减肥前的臃肿模样。关于她自己的具体成就也就提到了那么一两行,笑话板块里的今日笑话都比她长。

笑话,她确实活成了笑话,不过不是今日,是一如往日。

她隐约能明白,底下评论里对她貌美母亲的表白,比她这辈子,到死,能听到的表白都多。

人们说她母亲的眼睛多好看,指甲多美型,没人能听见那尖锐的指甲,在她儿时皮肤上重重划过的声音,只因为她背书时的发言不够清。

她掏出一根烟抽了起来。

有几个不三不四的辣妹过来找她借火,她们的打扮是杜芢中学时期最讨厌的那种。但是拒绝她们要损耗的社交能量远比帮助她们要多,于是杜芢选择了借火。

她注意到她们身后有个看起来和她们明显不是一类人的女生,她帮着拎了两个包,看起来地位比其他人要低。她虽然也挑染头发做了指甲,却不具备其他人的那种眼神。她在一旁东张西望,一副“咱什么时候散伙回家”的表情。

那女生选择了与自己相反的道路,杜芢不知她是否活得开心。

她心里阴暗地希望她不要开心,至少不要像林夕那般开心。

林夕,她同校同专业的红人。只因为几年前在电视节目上帮助讲解了脑内虚拟宇宙的运作原理,就因为优异的外貌和动人的讲解而一举成名。之后到处上节目,帮着宣传相关知识,这一年听说不少项目也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她跟杜芢不熟,杜芢却把她视作竞争对手,她最看不惯她这种没点真材实料却最会营销的人了。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似乎对女性而言,温和美丽、讨人喜欢才是第一要义,其他的都要靠边站。

如果她像她那样被那么多人关注,被那么多人爱着的话,她一定会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她的手机发出提示,原来是她设为特别关注的林夕又发了动态。她转了一篇某某节目在科技馆对她的采访,画面里她长发披肩,穿着大她一圈的黄色外套温柔地为小孩子们做关于脑机结合的拆解说明,底下的评论都在夸她全能又美丽,女的都想娶了她。

真恶心。

杜芢沉默着握紧手机。心想下次如果有机会遇到她的话,她真想给她最爱喝的那个鬼可乐里掺点矿泉水。

·

“哎呀,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喝这个牌子的可乐的啊?真是麻烦你还给我倒水了。我刚刚出去接电话接得有点久了,不好意思啦!”

面前的林夕低头闭眼,双手合十向杜芢致歉,学院餐厅里时不时有人朝她侧目,她无论在哪都能维持那副恰到好处的可爱面容。

“没、没什么的……举手之劳……”杜芢尴尬别开视线,“你来找我,具体有什么事啊?”

“这个嘛……”林夕转身去翻自己背包里的文件,“其实是我之前看了你那个清醒梦的研究,那给了我好大的启发。”

“所以我今天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想要跟你分享,关于怎样让那个装置成本更低,更有效率的规划。”

“我真的好在意的,如果不给你看看的话,我会睡不着觉的!”她将纸张放于桌上整理整齐,“总之,请您过目!”

她像邀请喜欢的作家观赏自己的读后感似的低下头,双手拿着文件放于杜芢面前,好像比较出名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杜芢。杜芢望着她的模样,突然间明白了她为何那么讨人喜欢。

杜芢装作漫不经心地拿起文件查看。与自己的想象不同,这并不是一份套近乎的胡扯产物,它里面真的有记载到自己并未想到的思路。将C处的端点替换为L21型号的神经链接线……她怎么没有想到?但如果这样的话那么梦境的稳定性……她翻至下一页,应对方法也都有写。

“这真是你写的?”杜芢不相信每天参与节目的生活区学者真的有空将自己的装置研究得如此透彻。她甚至神经兮兮地左右张望,担心起这是什么新型节目的录制现场。

“当然是我做的!你看这是我的思路详解。”林夕气呼呼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放至桌上,“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现场再给你讲一遍。”

“不、不必了。”杜芢打断她,还没空重新构建起“林夕也不废”的新世界概念,她低头看着桌上的文件,把手指放至文字上摩挲,“我就直说了吧,如果改进方向正确的话,你是想要投入生产后从中分一杯羹吗?我只能说这方面完全不归我管,如果你……”

“不,我不想要钱。”林夕拖着腮帮子看她。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林夕笑着,把手攥成拳伸到杜芢面前,拿食指的关节点了点杜芢额头。

“你。”

在最后一个字说出的那一刻,她将手掌张开,从中掉出了一张叠好的纸条。

杜芢拿起纸条,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林夕就已背起背包,夹上笔记本,从座位上起身,“明天晚上七点,来这个地址找我。”她回头,与杜芢告别,“我们正在做一项全世界最酷的研究!”

她来得好快,走得也好快,一切迅速得真的像是什么对付不受欢迎同学的整蛊小游戏。

杜芢愣愣地看着那张纸条,她抬手,将它翻起,她能感觉到自己后颈上的汗珠在往下滑的动静。

纸上的地址是:旧校区废址未来楼,D栋地下室。

·

杜芢是紧张的,她想她确实相当紧张。她荒废了一整个下午来为自己做心理准备,有无数种设想在她脑内横冲直撞:她们难不成在做什么非法实验?还是人脑炼成?或是打算将自己绑架?还是有财团盯上了美梦装置?无论哪一种想象都在告知她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不清楚底细就独身前往陌生之地。只可惜,杜芢并非常人,她是一个不想做常人的人。

她其实一直期待着一些疯狂剧情的降临,宁愿被女扮男装的罪犯拐去当人质,登上头版早间新闻,都好多在那一小块无人在意的格子里虚度一生。

她又拿出那张纸条将它仔仔细细反复查看。头脑里的一个女人握着老旧话筒坐立不安,那是她曾看过的一部电影。片中主角当时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于是到处撒花找人约会,想在生命的最后体验亲密。当时的她不会知道她约上了一只电锯嗜血鸟头人,并会在电影的结尾与这只鸟踏上亡命之旅。

杜芢也想登上那辆红色皮卡逃离生命,但在那之前,她需要摄入一定度数的勇气。

她看向自己实验间里美梦装置的原型机,拿起又放下。之前已经体验得够多了,她可不想成为那种还没做成生意就先把自己喝成了酒鬼的酒贩子。

不管结果如何,之前全身心投入清醒梦研究,被无数数字与算式填充的生活对杜芢而言都远比应对焦虑要轻松。以至于她现在给大脑放了假,大脑反而开始无所适从。她躺上沙发打开手机,尝试转移注意力。

一如既往,无论哪里都充斥着无聊的新闻。新上映的电影全都是单一的欢乐结局样板戏,她要是个编剧本的人她在这样的当下肯定活不下去。

有团伙利用“寿命延长计划”的概念骗了不少钱,真可笑。也不知道那些人的生活是有多幸福以至于他们想要活那么久,别说一百五,杜芢觉得自己活到三十四都有点难度。

首页上有一对知名情侣正在相互掰扯,无非就是“你不为我放弃前途就是不爱我”一类的单细胞问题,没意思。哪怕杜芢的情感体验一直很有问题,她都知道相互把对方往河里摁的感情根本称不上爱情。

说到爱情,管理局关于结婚的问题正在越压越紧,她哪怕申请了研究延时,再拖两年恐怕也得去完成这项任务。杜芢想不明白自己会爱上谁,也想象不了成为一个母亲。她唯一在考虑的就是怎样最大限度地逃避家庭生活,别耽误她之后的研究就行。

她想到了如果她是个男人,她根本就无需考虑这种问题。一个男性研究者是根本不必思考如何带孩子的,会有无数女人愿意当她这只潜力股背后的人。

现在身边唯一比她年龄还大的未婚者只有林夕,不知道林夕会如何处理这项问题。不过她那么受欢迎,随便从追求者中选一个就行。不要求她履行所谓母亲的职责,愿意为她牺牲一切的人,只要基数够大也能冒出几个来。

一些社会层面上的不甘侵入脑内,触发了杜芢常有的某种强迫性思维,她又控制不住地思考起了一些逻辑问题,哪怕是在自己不了解的层面她也很容易一头扎进问题之中拔不出来。她常觉得自己活得很累,她不明白为何其他人看起来都不像她这么累。

等从繁杂的思维中抬起头的时候已是傍晚,她没吃饭,桌上的半杯咖啡也凉了一半。杜芢看向墙上的时钟,披上外套,拿起纸条和车钥匙,带着某种不亚于赴死的决心,向门外走去。

·

杜芢是没想到林夕会站在那片废墟门口等自己的,她穿着一看就贵的大号风衣,戴着精致的绿耳环,看起来是刚下节目的样子。她就那样站在D栋门口向杜芢招手,像是往阈值空间里画进一只卡通小人,原本的诡异与不安也被削弱几分。

她带着杜芢走进一扇铁门,朝地下走去。那里面一盏灯都没有,全靠林夕开着手机电筒照明。能听见墙壁上许多昆虫爬过的声音,实在无法让人信服这里面能存在什么正经的实验室。杜芢把手伸进口袋,握紧了里面的随身小刀。

“不要这么紧张啦,我如果害你的话,明天也不能再穿着这件赞助外套上节目了,岂不是会遭人怀疑?”林夕笑笑,回头看了眼杜芢的口袋。

“你怎么知道我……”杜芢被惊了挺大一下。

“我啊,耳朵还挺好使的呢。”

经过一个拐弯后,林夕把手握上了一扇铁门的门把手,她通过了一个视网膜验证,却没有马上按下扶手开门。

“完蛋了,门内好像有不太对劲的动静。杜芢学妹,你最好做好准备,我要开门了。”她声音都开始颤抖。

“什么意思……”杜芢还未能理解情况,就看见门被打开。里面的白色灯光对这片黑暗的侵入使得杜芢不得不用袖子挡住了眼,等她稍微适应光亮,侧眼去看的时候,她看见了自己此生都无法忘记的场面。

白鼠,巨浪,由白鼠组成的巨浪。

上百只,不,或许是上千只白鼠从宽敞大厅的深处袭来,它们似乎越卷越多,一只叠至一只头上,形成了波澜起伏的浪。唯一不变的是它们的目的地,它们在朝着杜芢冲来。杜芢被吓得跌坐在地上,她用手护住头,哆嗦着身子承受那毛茸茸的生物擦过身体的感受,连一句惊叫都来不及呼出。

“你看见了什么!”林夕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维度传来。

“白鼠!很多的……鼠……白鼠!”杜芢努力把声音挤出。

“真的,你真看见了老鼠?那你现在再看看,眼前的还是不是老鼠?”

杜芢想纠正林夕那是白鼠不是老鼠,也想骂她这时候睁眼只会让鼠毛掉进眼眶。但多亏了母亲从小的“教导”,让她在来不及思考时的下意识反应永远都是听从别人的指令。杜芢带着恐惧缓缓睁眼,在她看见眼前什么都没有的那一刹那,身上也感受不到了任何活物的重量。

“不对……白鼠,明明刚刚还……”杜芢环顾四周,再没有任何白鼠的痕迹,但她在她与林夕中间的那一块空地上,看见了一只正在融化的黑豹,“黑……豹?”

那豹子的下半截身体在地上融化成了一摊向外扩展的彩虹,它却像想逃离泥潭一般向外刨着爪子,它不知自己逃离不了的是自己的身体。杜芢望着它的毛发,越看感觉越假。它好像应该是一个毛绒玩具,或者是塑料。奇怪,她为什么会对着黑豹说塑料?

“怎么样?她说她看见了什么?”有个上了年纪的女性声音从屋内传出。

“老鼠,还有黑豹!”林夕朝着里面喊。

“喔,那还挺有趣的!”

“老师,你别再这样恶作剧了!怎么每个人加入前都要来这么一下啊?真把人吓出问题了该怎么办?”

“可是如果连这都承受不了的话,那可是加入不了我们的啊。”

杜芢听着那两人的相互喊话,看着黑豹,心中只冒出了一个猜想。她伸出双手,把眼镜移至眼睛之上,果不其然,黑豹的清晰度没有任何变化。她又把眼镜放回,大约两秒后,一切特殊的景象都如风吹落叶般消逝在眼前。

“短效大脑侵入。”杜芢得出结论,“这就是你们在研究的东西?”

“不,这只是我们的饭后甜点。”屋内的白发女人已经走到门口,她把那个用来检测状态的眼镜卸下,杜芢又一次看见了那张陌生又令人怀念的脸,“我们真正要做的事情,是在大脑里,掘地三尺,挖出三倍宇宙,三百倍的人生!”

她微笑着朝杜芢伸手想要将她拉起,但杜芢更愿意靠自己的力量站起。她换了个姿势才发现刚刚的惊吓所导致的腿软还没有这么快消散,她正以一种类似跪拜的姿势尴尬地半蹲在地上,她昂首,对上了一个初见般的眼神。

大脑侵入的感受似乎还有残留,有一辆红色的皮卡从屋内驶出,把眼前的人像广告牌似的压在了车轮之下。有个脑袋从车内探出,和被压的人长着同一副面孔。

她戴着墨镜,穿着炫酷的风衣问杜芢要不要加入派对。杜芢没有回话,但加快的脚步和打开车门的动作以及脸上的笑容都出卖了她。

她系好安全带,车上的人却跟她说你系安全带也没有用的。

“因为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月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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