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还是那个少主。
但谢长安突然心慌慌的,暗中又起一卦。
【第五卦 水天需 密云不雨】
原来,即使逃过了黑雾的追杀,但要是言语稍有不慎,依旧有性命之忧。
……
夜里的无双镇街头有些冷。
周延昭跪在酒肆的门槛前,刚治愈眼伤的双目依旧视力模糊,看似活着,心已经死了。
他在天音阁是个边缘老透明,却也听说过时任魔尊狂沙的事迹:那位喜怒无常的程度,在历任魔尊中都名列前茅。
周延昭想,自己就不该对魔尊的血脉产生不切实际的期待,天真地以为暴君的儿子会是邪中带正的直人。
眼下不是后悔的时候,保命要紧,周延昭一转念,将头磕在酒肆前的青石板上:
“师父,徒弟来看您啦!”
“师”与“少”有相同的声部,如此称呼,既能隐藏少主的身份,也能给凡人一个交代。
这一声“师父”,不仅有周延昭的声音,还有谢长安的。
周延昭扭头,不友善地瞪谢长安,却发现谢长安也在瞪他,心中不免更恼:少主何其尊贵,不过是江南来的弱鸡,竟也敢蹭关系,配吗?!
他瞪谢长安,眼睛疼,但看在谢长安扭头时扯着刚长好的脊椎,痛得龇牙,二人又有过命交情的份上,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气消了。
“师父……”
狂澜生比他坏脾气的母亲要内敛许多,面上总是带着微笑,喜怒不形于色,少有人能猜透他的想法。
“对,我怎么忘了我的好徒弟们今夜要来看我?”
不知过了多久,柔和的真气才将周延昭还有谢长安从地上托举起来。
狂澜生佁然不动,彬彬有礼:
“你们都是我在外云游时结识的朋友。
谢兄听我讲过几卷书,周兄看我开过几副药,师徒不过是虚名,叫着玩的。
不久前,你们写信与我说了今日要来做客,只是纸短情长,不曾细说来访目的。”
言语间,狂澜生挡住凡人的视线,不让他看门板上残留的血迹。
“小雨儿,我朋友玩心大,还以为此处是寒舍,泼狗血恶作剧,希望没吓到你。”
狂澜生捧着小雨儿的脸,似要把那人捧着手心上,唯恐他被恐怖的场面吓到,“叫他们回头把门洗干净就算惩罚,你觉得呢?”
小雨儿不被允许看连婴孩都不会被吓到的血迹,就不看,乖乖地笼着手,捏住他自己的袖子,“清洗门板是小问题,人没事就好。”
他沉吟片刻,又朝着客人们欠身,神情不卑不亢,“我是酒肆掌柜,唤作洪晨雨,既然大家都是馒头哥哥的朋友,要进来喝两杯吗?”
狂澜生也做出邀请的手势,“请。”
这是要请“徒弟们”按照他给的剧本,继续往下编故事了。
周延昭和谢长安噤若寒蝉,忘了他们的年龄都比眼前的青年虚长几岁,让进酒肆就进酒肆,并且默契地无视了大堂里的狼藉。
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周延昭已经懂了:少主不想在洪掌柜这里暴露身份,也不想让洪掌柜接触修真界的阴暗血腥。
这人跟少主关系肯定不一般。
没有朋友夜里喝酒不点灯,还会喝得头发和衣襟上都往下滴水。
也是奇怪,这两个人明明行的是偷香窃玉之事,偏偏又很怜惜对方,不会将冒昧的痕迹留在衣服外面。
他们大概很相爱。周延昭有些牙根泛酸。
注意到法门寺的假和尚也神色痛苦,不停念叨《心经》,表情好似吃了豆汁醋鱼配鲜切柠檬勾兑青梅汤,周延昭才觉得好受些。
……
“都坐下吧,兄弟们。”
酒肆大堂里的桌椅被客人收拾整齐,风满楼端着烛台重新落座,又掐去一截烛芯,“事关机密,注意措辞。”
酒肆大堂里,只听得见不同频率的呼吸声,夹杂厨房方向洪辰雨忙碌的动静。
看对面二人如坐针毡,痛苦地头脑风暴,风满楼心情不错。
他闲着也是闲着,遂运功使内力往眼部集中,不多时,瞳孔形状发生微不可察的畸变。
眼中的谢长安还有周延昭,都变成了黑白相间的纯色虚影。
其中谢长安身上的黑色要更浓烈些,并未超出白色太多,可见他们都是不好不坏的人,可以相信,但不可以全盘相信。
这就是风满楼修习《不见别离》的妙处了,凭借功法便利,能无视修为差距看清万物灵魂的颜色,黑为恶欲,白为善念。
众生皆是黑中有白、白中有黑的,包括父亲们和风满楼也不能免俗。
黑白五五分,是初生的婴孩;黑白四六或者六四分,是善良或者不善良的普通人和普通修士;黑七白三和黑八白二多,黑三白七和黑二白八少,前者常见于凡间的名流巨贾、修真界各大宗门的掌门和长老,后者往往风满楼还没来得及认识,就已经躺在坟里。
黑一白九的,风满楼较为熟悉的有四个,申屠的三位老师还有风眠;黑九白一的,魔修中有几位成名多年的大能,正道中有几位擅长唱戏的演员。
至于申屠灵魂的颜色……风满楼无法用语言形容,略过。
风满楼初次学会《不见别离》时,申屠带着他在一家卖人肉的旅店钓鱼执法。
小家伙好奇运功,却冷不丁看见到处都是漆黑诡影,铺天盖地的恶念好似无数杀招袭来,吓得他缩在墙角抱头蹲防,干呕不断。
于是申屠睁开眼,旅店燃起大火,蛰伏的恶人全部死了。
仙尊刚杀了人,但在他的孩子面前,神情依旧慈祥。
他抱起奶猫顺毛撸着绒毛,哄了好久,“别怕了。”
“他们都是大奸大恶之徒,灵魂纯黑,看不见一点白,好恐怖。”风满楼还是抖得厉害,“我练的是改良过的《不见别离》,不运功就眼不见为净。爹每日睁眼就是无数阴恻恻的黑白诡影,这么多年怎么熬的啊?”
申屠安抚幼崽的动作变慢些许,似乎陷入回忆,“其实我也会害怕,只是想起世界上除了恶人还有善人,还有不好不坏的人,就不怕了。”
风满楼闻到八卦的味道,不炸毛了,改当合格的听众。
申屠却话锋一转,“无双镇上和你一起玩的洪晨雨,他灵魂纯白,是极其稀有的天生纯善之人。”
风满楼:“哇塞。”
他没想到,洪晨雨没有灵根不能修炼,却有着听上去好像很厉害的体质。
申屠又道,“你想起那孩子,是不是就没那么害怕?”
风满楼连连点头。
他确实不怕了,甚至感觉身体里充满抛瓦!
看见风满楼恢复活力,申屠笑了笑,继续闲话,“这样的人除了洪晨雨还有两个,一个你很熟悉,无涯观的言说,另一个是沧澜江北的魔修,灵宗宗主文轩。”
风满楼低声说,“看来不是很少。”
文宗主和他也很熟悉呢!
申屠戳戳自家幼崽的小脸,“除了他们,我上次遇见纯善之人在三千年前。”
“那确实稀罕。”风满楼感慨完毕,又问,“您教导过我,修真即修身,那位前辈既能维持纯善,想必道心极其坚定,如今也成就了一方大能吧?”
“他死了。”
风满楼乖乖捂嘴,很识时务地没问那位前辈与申屠还有何故事。
“纯白的灵魂难分辨、难染黑,很容易死。”申屠娓娓道来,好像在教孩子,又好像在讲故事,“好在你有《不见别离》,想救他们很容易,别留下遗憾。”
风满楼记住了申屠的话。
他再长大些,诚如父亲期望的那样,凭借《不见别离》便宜行事,但求问心无愧。
最开始是为了防止自己不在道统纷争中殒命,维系双亲的感情和他们的小家,顺便再救些可以救的人。
再后来,是为了保护三个纯白的灵魂。
近期,风满楼路过苍嘉城时,发现这里黑色为主的修士灵魂,略多。
他不能坐视不管,私下拜访城中的法门寺和天音阁的高层,旁敲侧击,确定两边都犯下伤天害理的大事,就使了点手段参与到门派混战中,伪装大乘期修为,趁乱打死打残几个有明确作恶证据的修士。
没直接雷霆手段擒下罪首开始调查,是因为风满楼怀疑法门寺和天音阁都有上家,遂以人命投石问路。
这不,背后的势力坐不住了,送了两个活证据出来,好巧不巧落在风满楼手上。
风满楼预见到自己接下来一段日子会非常忙,他忙,就看不得别人清闲舒坦。
打扰他好事的活证据们还不够痛苦啊……
“酒菜来了。”
洪晨雨多年经营酒肆,唱菜的声音敞亮,布菜倒酒也老练,他对客人求助的眼神熟视无睹,本职工作完成,搓搓手,准备继续回后厨捣鼓他的酒缸。
风满楼突然叫住洪晨雨,“你竟舍得离开我,伤心。”
声音幽怨,听上去很难过。
洪晨雨对风满楼演技的认知有待提高,他变得不知所措,“没有……”
你是我最喜欢的馒头,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但我知道雄性馒头讨论事情的时候,不会喜欢被无关的馒头围观。
我应该避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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