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谷幽兰还在为昨夜的怪梦不安,为宁定心绪,早早在自己院内的小花圃里修剪花枝。
还没打理好一盆蝴蝶兰,远远的就看到,自家嫡母所生的妹妹谷朝云,朝着自己的院子走来。
她心里一沉。自小到大,这位妹妹处处欺压自己,只要踏进她的院子,准没好事。
谷幽兰料得不错。谷朝云迈进清蘅院的大门,眼角眉梢都是幸灾乐祸之意。庶姐这颗眼中钉,今日终于到了拔除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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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怨不得谷朝云想起来就恨,她生母是谢氏的旁支,自小便对着太子,表哥表哥地叫得亲热,长大之后,这位储君的风姿倾倒了满京城的贵女,自然顺理成章也成了她的春闺梦里人。
谁想到宫中一场寿宴,惊鸿一瞥之下,这出身见不得人的庶姐,竟然入了太子表哥的法眼,山鸡飞上枝头,变了凤凰。
当时谷朝云恼透了心,把华贵闺房砸了个粉碎。母亲谢氏劝她,登高必跌重,再摔下来的时候,才是格外惨烈,粉身碎骨。
谷朝云等啊等,足足等了三年,总算趁了她的愿。今日上门,她就是来拔山鸡的毛的。
虚浮潦草地行了个礼之后,便酸酸的一笑,开口责问道:“太后格外开恩,准姐姐你回母家,怎的你竟然不肯,宁可去守皇陵?难不成是咱家苛待你了?传出去外人怎么想,叫母亲如何做人?”
这一连串连珠炮下来,谷幽兰微微抬起了眼。
幸亏这一世她学了个乖,无论如何都要避开母家。这妹妹对她的妒恨,简直是要斩尽杀绝的地步。
她都要去守皇陵了,她却还嫌不足,还要踏上门来耀武扬威一番,狠狠踩上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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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来宫妃去守皇陵,视同被贬赐死。
但谷幽兰不一样。一来她不怕清苦,二来她躲开这个富贵是非窝,反倒躲开了众人的妒恨,落个清净。
思虑清楚,昨日稍晚便跟太后提了自请守陵。太后起初十分不忍,后来勉强答应,且是要叮嘱皇陵上下,不得半点委屈怠慢。
只是谷幽兰的所思所想,那些贵女并不知晓,只道她终于从枝头摔下,都在幸灾乐祸,畅心快意。
贴身丫鬟明珠脾性火爆,一眼瞥见几个贵女站在宫院外头花树下,分明来看热闹,抢在主子前头发了声。
“二小姐这话好生无礼!皇后娘娘仁善,怜惜我们娘娘年轻,才要她归回母家。但娘娘与殿下夫妻情重,太后娘娘十分欣慰,旁人如何管得?”
谷幽兰对明珠投去赞赏的一瞥。
小妮子心思转的倒快。背靠大树好乘凉,哪怕是去守皇陵,只要还是皇家的人,母家的人便欺压不得她。
谷朝云一听到“夫妻情重”,被扎了心一般,不管不顾便发起狠来:“不知死的奴才,主子说话也敢插嘴,拖出去,给我掌嘴!”
谷幽兰一看,谷朝云身后站两个凶恶婆子,正是上一世自己被绑时,抢先进院砸东西的人。
赶紧上前一步护住明珠:“谁敢?”
奈何这两个仆妇,从未把这个不受待见的大小姐放在眼里,见她守了寡失了势,哪里还有顾忌,人高马大的跨前一步,大巴掌就要扇到明珠脸上。
就听大门口处一个声音发了话:“好大的胆子!”
诸人一齐望过去,见一个年轻太监走进院内。
众人一时纳了闷。这种年轻太监只合低头走路,埋头干活,今日怎么发号施令起来?
那太监腰间摘下令牌亮了亮。乌黑的铸铁令牌上,四个朱红的大字“摄政王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众人一时气势全消。摄政王的人,此刻在宫里最大。怕是谢太后也要让他们三分。
那太监一挥手,俨然首领太监的架势,对随从吩咐道:“堵了嘴打三十板子。”
两个婆子没来得及喊叫求饶,就被脚不沾地拎了出去。三十板子是重刑,不死也得落下残疾,后半辈子是站不起来了。
刷地一下,谷朝云脸色变得灰白。她苦苦忍了三年,好容易今天得了机会,谁知这么不凑巧,摄政王的人出来管了闲事。
正在抱怨自己倒霉冲撞了过路神仙,想等着人走了再算账,谁知那太监朝着谷幽兰恭恭敬敬,大礼参拜了下去。
谷朝云睁大了眼。不过是个马上要被丢去守陵的妾妇,干什么要大礼参拜她?
就听那太监恭敬说道:“娘娘,摄政王有旨,有重要国事,请您过去襄助。”
满院的人都吃了一惊。
一个深闺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襄助什么国事?
外头几个贵女互相递了一个难以置信的不忿眼神。这守皇陵的事儿,怕是要泡汤。
难道这谷幽兰真有什么邪门狐狸法术,能令人一夜之间改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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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幽兰跟着那太监步入太和殿,眼角余光之下,看到沈渊身着亲王的蟒袍高冠,高大身形隐在阴影里,沉沉目光打量了她一眼,她不敢多看,垂了头加紧往殿内走。
龙座后面传来尖锐的孩童哭嚎声,两条细瘦的小手臂胡乱挥舞,龙座四周围着的,有谢太后、国舅谢君安,和侍奉六皇子沈沐的奶母。
谢太后束手无策,饶是涵养再好,忍不住摔了手里的玉如意:“都是废物!”
宫人们罕见谢太后发怒,都低了头,心内同情谢太后命苦。
两个亲生儿子,长子本是天下人都引以为傲的储君,却突然发疯弑杀君父,父子同归于尽。余下一个小儿子,自小就有不名之症,六岁年纪,还不会说话不会用饭,比痴呆强不了多少。
今日之事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平时这沈沐虽然痴呆了一些,好在安静省事,并不哭闹,谁知一见了这二皇兄摄政王,竟然跟见了鬼怪猛兽一样,生母奶母谁也劝止不住。
谷幽兰一看这局面,心中有数。上一世,她是在北上和亲的路上听说,六岁的沈沐登基,做了沈渊身前的傀儡、儿皇帝。
只没想到,他这么怕这个二皇兄。
照这样子,登基大典恐怕难以体面成礼。
于是定了定神,语声柔婉,对藏在龙椅后的沈沐轻轻安慰道:“沐儿别怕,我来了。”
哭嚎声立刻停止,沈沐把小脑袋从龙座后探出来,看到令自己心安的那个纤柔身影,张着手臂扑进了谷幽兰的怀抱。
太和殿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
沈沐张开双臂死死搂住嫂嫂的脖颈,把脸上的眼泪鼻涕,尽数蹭在了谷幽兰雪白的面颊上,才慢慢止住了抽噎,谷幽兰拉着他的小手站起身来。
沈渊站在阴影里,默默端详着这个嫂嫂。
一身雪白素服,纤细腰肢束在裙内,裙摆微微撒开,如一朵安安静静独自盛开的百合花,垂首接过帕子,替身边的小孩子细细擦脸,又将自己的脸擦干净,从头到尾不见一丝嫌恶之色。
虽是手沾污秽,眉眼却是澄明柔和,如有圣光,令沈渊想起来小时候,随母亲拜过的一尊白玉观音像。
见二人均宁定了下来,沈渊从墙边阴影里走出,试探着向沈沐走近。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袭到谷幽兰的鼻端,便是最上等的龙涎香也遮盖不住。
向她走近的那人,神情阴郁,气场迫人,活像是要吃人的丛林猛兽。
难怪沈沐怕他。
沈沐果然又发出一声急促的抽噎,谷幽兰赶紧握紧他的手,侧过头去,柔声安慰。
所幸,直到沈渊走到了叔嫂二人面前,沈沐并未再次哭嚎失态。
太和殿上下,又长长舒了一口气。谢太后也松了脸色,对谷幽兰吩咐:“
十日后登基大典,万万出不得差错,这段时日,沐儿就劳你多陪伴安慰,务必与他二皇兄熟识起来才好。”
谷幽兰弯身行礼,携着沈沐的手正要退下,却又被太后叫住:“你的事,原本就令哀家于心难安,如今既然沐儿和你投缘,可算两全其美,从此你安心留下便是,守陵的事,再也休要提起。”
谷幽兰低眉敛目,领受了皇家和上人的恩惠。一时也不知是福是祸,只是没来由的,后颈的寒毛轻轻竖起。
大殿沉沉的暗影中,小叔子沉沉的目光仿佛再次压向了自己。
等谷幽兰和沈渊一先一后相继离去,谢太后和国舅谢君安,在廊上低声叙话。
谢太后一声叹息:“千方百计,要叫这两个人避开,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谢君安浓眉一皱:“如今已经时过境迁,况且当时十分周密,也不要紧。”
谢太后还是忧心忡忡:“虽说时过境迁,可沈渊此人,心狠无情,心思又重,怕就怕由这件事,再扯出陈年往事来……”
谢君安也烦躁,却终究耐住了性子安慰妹妹:“再忍耐些时日,等那边准备好了,便可以了结他,从此再无后顾之忧。至于那个谷氏,等登基大典一过,寻个机会处置了她,还不如同碾死一只蝼蚁。”
谢太后勉强释怀,点了点头,目光内,尽是世人从未见过的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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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沈渊独自躺在冷宫空荡荡的大殿里,辗转难眠。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嫂嫂的面容。
明明圣洁如一朵百合花,却如同蛊毒一般,轻易便能勾起他沉入冰层的欲/念。
他在黑暗中难以自制地回想着她的模样,像品咂带血兽肉的鲜味。
一点酸麻热意又从心窝透出,在背脊游走。
好在他熟练地,用匕首划开了胸口肌肤,鲜/血的腥甜气息令他迅速平复了下来。
明明她自请去守皇陵,远远的离了此地,倒是不劳他费心动手,亲自去打发这个烦恼根苗。
可阴差阳错,她又被留了下来。
难道这是命?
突然一个机灵,被一个念头惊醒。有没有可能,当年算计自己的人,根本就是有她在内?
渊:嫂嫂,这是命。
兰:我不信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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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咸鱼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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