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李之瑜第一次见到许声这么生气。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力量悬殊差距的恐怖性。

他都有点看傻了。

许声，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晚间的林大，路上学生很少，大部分都回了宿舍休息或是还在食堂干饭。来图书馆学习的人也几乎都已经进去了，现在图书馆附近安静非常，只有零星几个人路过，看了一眼这边后，又加快速度赶紧走了。

安静的氛围里时不时传来几道肌肉搏击的闷响，和不断发出的压抑痛苦的闷哼声。

许声沉着脸，一把将躺在地上的王达飞拽起来，又是一阵压抑的闷响，他的后背被重重砸在水泥质地的柱子上，下一秒，又被人拽着衣领，狠狠抵在墙面上。

王达飞疼的面部扭曲，龇着牙断断续续道歉：“......求你了哥，别、别打了，让、让给你，不和你抢，求、求你了哥......。”

许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里只有深不见底的厌恶。他扫了眼面前已经被打的一直在求饶的人，忽然轻声笑了下，侧过头，视线定在旁边的李之瑜身上。

他尽量压抑着疯狂的情绪，轻声问，

“李之瑜，他碰你哪了？”

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就上来阻止的李之瑜忽然不受控制的压下了想要做好人的念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脸，“这儿......，不过......”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道闷响，王达飞疼的捂住自己的左脸：“呜呜呜......呜呜呜麻麻！！！”

“......不过你刚刚已经打过那了”，李之瑜咽了下口水，犹豫着把要说的话补充完了。

许声似乎还没有解气，抬手还要继续，李之瑜眼疾手快，用力的把那只悬空的胳膊撑住，语气非常认真：“许声，别再打了，再打要出事了”

李之瑜从刚刚就一直觉得，他必须要阻止许声。因为他发现今天的许声格外不一样，下手完全不分轻重，似在发泄一样。

在刚刚许声跟他说话的那一刻，他忽然看见了他眼尾泛着一丝红，平日清亮的眼眸此刻却有些失焦，像蒙着一层氤氲的水雾，看不清也摸不透。

李之瑜确定了，许声喝酒了。

失控的阈值忽然被一句话清零，许声乖乖的点了下头，说：“好”

下一秒，他手里力气一松，王达飞重重的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然后开始悄悄哭泣。

李之瑜没看他，小心的把许声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准备先带他去医务室一趟，因为他看见许声颧骨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划上了一道明晃晃的擦痕。

他的皮肤白皙，显得颧骨上的那片擦痕尤其明显，像雪地里的一片血梅，却给他的气质平添了几分戾气。他浑不在意地抬手想要擦掉脸上的血痕，却被李之瑜阻止。

他抿着唇，声音带着些抖：“许声，先......别碰那，先跟我去处理一下伤口。”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直到事情结束，李之瑜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害怕，他气恼，自己为什么没有在第一刻就先阻止许声，他就不会受伤，脸上就不会出现这道擦痕，万一留疤怎么办？

而且他要是刚刚不阻止的话，他觉得事情会朝着不可控的局面发展。

他的心脏隐隐的一些泛疼。

许声受伤了。

他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赶紧带许声去医务室。

临走前，李之瑜看了眼还在地上默默哭泣的王达飞，想提醒他自己去医务室，但想了半天，嘴巴张了又张，还是什么都没说，走了。

他觉得没必要。

—

路上赶课的学生越来越多，李之瑜才反应过来什么，侧过头问旁边垂着头一直不说话的人：“许声，你今天晚上有课吗？”

许声摇摇头。

李之瑜：“噢”

两人还是保持着一人胳膊搭在另一人肩膀上的姿势，李之瑜怕许声不舒服，刻意放缓了步子。但许声实在是太高了，这个姿势几乎把李之瑜整个人笼住。

李之瑜都能感受到旁边这人均匀的呼吸声。

太近了。

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又开始发烧。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的把头偏到另一边，离许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却不知旁边这人是不是故意的，他偏一分，旁边这人的头也恶劣的跟着他偏一分，一来一回，两人还是保持着最开始那种亲密无间的姿势。

最后李之瑜放弃了，任凭自己的耳朵继续发热发胀。

来到医务室门口的时候，许声却怎得也不肯进去。最后李之瑜实在没办法，小心的把他扶到医务室旁边的长椅上坐着。

许声虽然喝醉了，但坐姿却坐的端端正正，完全不像个喝醉的模样。头静静的垂在那，像个安静的小朋友一样。

李之瑜不自觉笑了一下，然后蹲在他面前，手撑着下巴，语气带了些温柔：“许声，进去吧，进去才能收拾伤口，对不对？”

“嗯”，许声闻言重重地点了下头，很快反应过来又使劲地摇摇头，“不、不要进去，不喜欢、不喜欢医院”

李之瑜眨眨眼，看着许声垂下的眼睫，“许声，这里不是医院，只是一间小小的医务室而已”

“就不......不进去！”许声忽然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眸仍旧是蒙着一层氤氲的水雾，说的话像个孩童一般固执，“就不进去！”

李之瑜忽然笑了下，不受控制地伸手摸了摸许声的头。他觉得，喝醉的许声竟然有些可爱，和平时的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像个小朋友一样。

他心里一暖，说出来的话也像大人对待小朋友一般，带着些哄，“那我先进去给你买些药好不好？你在这儿等等我”

“也不要”，许声的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不要你进去”

说完还一把抓住李之瑜的手，仿佛生怕下一秒面前这人就消失了一样。

许声的手掌又大又冰，几乎把李之瑜的手全数包裹起来，李之瑜想要抽出手，却被他强硬的抓的更紧。

好吧，面前这个人喝醉了，他不能欺负他，对不对？

李之瑜垂眸看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沉思了片刻，然后用这只被牵着的手轻轻的回握了一下。

他告诉自己，他只是觉得许声的手太凉了，他想给他暖暖，仅仅是这样。

谁知许声愣了一下，忽然把手抽了出来，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才木讷的抬起头。

“你刚刚牵我了”

李之瑜：“......”明明是你先牵我的，你怎么一副被占了便宜的样子？

李之瑜决定无视掉这个问题。

他蹭的一下站起来，带了些命令的口吻：“在这儿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许声又开始摇头，李之瑜眼疾手快用两只手托住他的头，将他的头固定住，然后微微弯下腰，与他平视。

“听话，好不好？”

许声失落的垂下眼睫，过了会儿，才轻轻的点了下头。

李之瑜眨了眨眼，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好乖。

......

或许是换季的缘故，今天来医务室里输水的人格外多，买药的队伍排了很长一趟，李之瑜来得晚，自然而然排在了最后一个。室内人声嘈杂，消毒水的味道肆意弥漫，道路两边还不断传来有些学生扎针时鬼哭狼嚎的尖叫声。

许声会不会怕打针？

李之瑜心里莫名出现了这个想法。

正思考着，队伍不知不觉就排到他了。他把心里的猜测一股脑全丢掉，然后买了一包医用棉签、一瓶碘伏和一盒云南白药，临走的时候思考了一下，又多买了一瓶生理盐水。

回来的时候，许声还是乖乖的坐在长椅上，长腿端端正正的并在那，垂着头，长指把玩着衣服上的塑料拉链。

李之瑜脚步顿了下，手指无意识蜷了蜷。

救命，太乖了吧。

许声喝醉居然是这样子的。他要是承认自己喜欢他喝醉的样子，是不是很坏？

-

许声不让他给他擦药。

李之瑜坐在他旁边，抿着嘴看着许声笨拙的往脸上乱捣。

他下手很重，没有镜子，棉签落下的位置总是有了些许偏差，眼皮、鼻子、脸颊......脸上的每个地方几乎都被他擦过，就是碰不到该擦的地方，好不容易要碰到颧骨上的伤口时，棉签一滑，又落到了错误的位置上。

李之瑜叹了口气，从他手中把棉签接过来放在旁边，然后重新拿了一根，低头蘸了下生理盐水。做这个动作时，他总是能感受到那股灼热的视线。

抬头时，撞进了许声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

保持着准备擦脸姿势的李之瑜：“......”

他眨了下眼，说：“......把头侧过来”

许声轻声应了下，然后乖乖的把头侧了过来，但视线仍停留在他的身上。

李之瑜垂下眼，尽量无视那道**的视线。微凉的棉签触碰到颧骨上的那块皮肤时，许声不受控制的轻颤了下，很快，又重新贴上来。

太近了。周边弥漫着许声身上淡淡的酒香气。李之瑜都能感受到许声呼出的热气在轻挠他的眼睫，带着些痒。

晚间轻拂的微风，交缠的呼吸声，轻柔的触碰......傍晚的医务室室内嘈杂，门外昏黄路灯下的光晕却将长椅上的两人影子拉长，纠缠在一起。

李之瑜觉得指尖都有些发麻。

他尽量克制着有些轻微颤抖的手指，努力让自己的视线只停留在这块伤口上。

良久，头顶忽然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

“哥哥，你是在关心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