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没有再听到声音,今见山不时看向盯着窗外的人。
片刻后,他向□□.斜身子,把垂在双腿.间的手捞过来。
看游弋没有挣扎,今见山握进手里:“放心,二位叔不会对你的伤嘘寒问暖。”
甚至连自己都不清楚烦躁的原因,却被一句话点明拆穿,游弋眨了眨眼,缓缓看回去。
男人依旧松弛地开着车,察觉到视线回视了一眼。
只短暂的功夫也足够游弋看清了,眼睛里有温柔的安抚。
游弋垂眼看向交握在一起的手,左手有细小的伤口,而男人的拇指避开伤口,正轻轻揉按在虎口上。
烦躁感逐渐消失,游弋看向挡风玻璃上的小水滴:“怎么说?”
今见山笑说:“每年寒暑假那会儿,基本都会去我大伯那儿训练。算是部队,不过比认知中的部队要严厉很多,更别说还在他手底下。”
“那会儿年纪小又桀骜不驯,校里校外经常会有看不惯我的人。打架基本没有吃过亏,可也有寡不敌众的时候,有回被**个人堵在......”
察觉到看过来的视线,不清楚是不是关心,反正今见山心里挺暖。
他厚着脸皮安抚:“放心,不严重,而且年纪小恢复的也快。不像三十岁,随便受个伤都得跟个大爷似地抹几天药。”
揶揄明显是为了逗乐,等人看过来的时候,游弋配合的故意眯起眼,以示警示,然后用指腹蹭了蹭手背。
“继续。”
今见山看回前方,暗暗清了清嗓:“反正能看到的地方都有伤,我吊着一张脸回去,本来以为能听两句关心,结果二老差点儿没乐开花。”
“取笑我,部队以后别去了,左右都是挨打的份儿,不如一句告饶来得节省体力。”
又用了江叔的语气,游弋想象着场面,仰靠着笑起来。
今见山继续说:“连着几天没给我一顿好饭,意思是白吃一身膘,光长个子不长力气。还专程给我大伯去了电话,让别丢人现眼了,训练的时间不如多读点儿书,说不定有朝一日能成个君子动口不动手。”
低哑的笑声是彻底停不下来了,今见山被传染的也跟着笑起来。
他停下揉按,尝试着将五指慢慢穿进五指里。
没有瑟缩也没有出言讽刺,十指相扣,温情熏染的今见山想永远停在此刻。
果然,一进屋子两位长辈绷着脸紧盯游弋,紧接着猛然爆发出阵阵狂笑。
田烽甚至还边笑边转着圈打量他,看完一圈拉起他的手又往上推袖子。
眼看又要掀衣服,游弋无奈地说:“田叔,都在脸上。”
“哈哈哈——白长这么大个儿,有个词儿咋说来着?”田烽笑得忙擦眼尾渗出来的泪,“弱鸡是吧?好像就这词儿来着。”
江牧诀点了点今见山:“赶紧的,拉到你大伯那儿练练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百无一用是书生说得就这小子。”
游弋:“......”
“您不问问被揍的人怎么样?”今见山把自己的拖鞋扔到游弋脚下,“哦对,还有被揍的人是谁。”
“嚯!小冯那臭小子?”江牧诀瞪大眼,“看来把那臭小子揍不轻?”
“您真成,合着见天儿盼着勋子挨揍呢。”
“可不,你叔给攒着多久了,要再没个人揍一顿,指不定谋算亲自上手了。”
田烽拍了拍游弋的胳膊:“先洗手,咱边吃边聊你把哪个不长眼的给揍了。”
桌上的饭菜都还冒着热气,显然刚盛出来没多久,几道绿菜和凉菜围着中间一个大盘子。
色泽红润的肉满满当当盛在里头,挤压的汤汁都快从盘子里溢出了。
看起来非常诱人,不过分辨不出来是哪个动物的肉。
“小游,尝尝,”田烽给夹了一块,“明儿不是走陇溪么,你江叔弄卤肉的时候留了些......”
“做饭的人在这儿还没显摆呢,用得着你替我说明?”江牧诀指了指,“小游,拿手抓着吃。”
游弋点点头,挽高袖子从碗里将肉抓起来。
“吃人嘴短,赶明儿学会了你也得看我脸色。”田烽给今见山也夹了一块。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说的也是你,还赶明儿,快拉倒吧,回回择个菜跟干了什么大工程似的。要不是看我手里忙,是不是还得给你鼓个掌夸菜择的真亮堂?”
肉是红烧口味,虽然浓郁却没有大料的味道,非常好吃。
游弋看了眼流到掌侧的汤汁,没多想地举着肉用嘴巴抿上去。
在旁边悄悄观察半天的今见山扭过头,硬是死憋着才没有笑出声。
“你可真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俩孩子告状呢。我告诉你老江,能搭把手择菜,你要么偷着乐要么去烧高香。”
“嚯,合着我找了个祖宗的......给我吃喽!”
两个或专心或不专心的晚辈,齐齐被一声喊吓得抖了抖手里的肉。
就看江牧诀把丢在桌子上的山药夹起来,隔着点距离准准丢进田烽碗里。
“再往桌子上扔,回头顿顿全给你做成山药!”
“......”两人继续吃起来。
今见山凑近,压低声音说:“看着,山药还得出来。”
游弋嘬着骨头中间的骨髓看过去。
山药片是肉里的佐料,应该是沾到肉上所以才被嫌弃地丢出来了。
而田烽盯着碗里看了几秒,慢腾腾把那片山药夹起来,随后一路越过桌子,丢进了今见山碗里。
今见山:“我说的吧,啧。”
游弋:“......”
想过会原丢在桌子上,也想过进江牧诀的碗里,万万没想到会丢在今见山这。
游弋被料事如神又不满的语气点了笑穴,他举着肉垂下头,止不住地开始笑。
这回换两位长辈被笑声吓住了。
对视半晌,江牧诀又夹了块肉放进游弋的碗里:“你小子吃了哈哈屁了?”
“......”游弋抬头,笑着还不忘礼貌回话,“没吃。”
一本正经的有问有答又把一桌人给逗乐了,不知道是谁的手臂晃动了桌子,终于还是把盘子里挤压的汤汁晃了出来。
堆做小山尖的豆腐干和着芹菜掉落,愣是又被夹起来送进大笑的嘴里。
“谁还要点儿米饭?”
“我。”
“我。”
“......我。”
“这是养了一群猪么,我看院儿里那几只羊早晚得进你们嘴里。”
江牧诀吹胡子瞪眼地打开电饭煲,挨个接过碗给盛起来:“小游,看你红烧肉吃得挺多,半天咋都没听到个响啊?”
一家子都是喜欢听赞美的人。
游弋放下筷子,带着笑说:“同样的美食能有数百种味道,如果有心想学这一种,手把手教也不一定能做出同一种。”
“听听,彩虹屁都吹天上了。”田烽满脸慈爱地看着。
江牧诀笑着从游弋手里拿过碗:“个臭小子,会说就再多说两句听听。”
夸赞这门艺术今见山切身体会过,他将胳膊搭在游弋的靠背上等着。
果然,眼梢掀起又是别人想不到的话。
“苏东坡如果吃过您做的这道,估计关于美食的诗词会多加一首,有可能取名叫牛肉颂。”
“噗——”
“哎呦呦!这嘴嘚吧嘚吧还会说的很!”
“听听听听!学分够的夸人都跟别人不一样,几句顶这臭小子一百句。回回问都是好吃好吃好吃,一棒子再打不出多余屁来。”
江牧诀白了眼还在闷笑的今见山,把手里的米饭递过去。
游弋道了谢接过,江牧诀说:“哄着人不做都不行,闲了跟见山回来,回头把容刻还有小冯那臭小子也叫上。不是说爱吃蒜香茄子和豆角焖面么,叔这儿别的不说,你们爱吃的东西管够。”
游弋点头:“好。”
“快说说,揍哪家小子了?”田烽问。
今见山不紧不慢说:“叁溏公子。”
“嚯!”
“嚯!”
看他们震惊的表情,游弋转头问:“有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他妈跟我妈是闺蜜,俩人曾经指腹为婚过,没想到生出来的都是儿子。”今见山点了点,“吃菜别光吃肉。”
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并不像延续了上一代的友谊,游弋没打算问,可田烽的话里却带了答案。
“你俩可真行,小时候打完了好不容易消停,老了又换小游打?”田烽问,“那小子练过,没吃亏吧?”
难怪出拳的感觉奇怪,游弋摇头:“他应该收了力。”
“小蒋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不到惹急了不会下狠手,”江牧诀说,“也不知道这俩人犯了什么冲,回回见面就掐架,你可不兴学啊。”
游弋笑笑:“嗯。”
“为着什么事儿?你就站旁边儿看俩人打?”田烽问。
今见山解释:“蒋虞朋友找游弋做设计,人因为手上活儿多没答应,呛呛了几句俩人就打起来了。我当时不在,打完才赶到地方。”
游弋只吃着眼睛没往旁边看,反而听了这话的江牧诀火了:“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强买强卖不成?兔崽子我看是皮痒了,手机拿过来,我倒要问问老蒋,合着拍摄和设计全他娘找不到旁人?”
“您快算了,回头我俩脸还要不要?”今见山笑说,“合着三十的人还告状?况且拍摄的钱都揣裤兜了,这会儿再来个自命清高。您饶了我们吧,事儿您二老就当不知道,不然叶拂耳真没法儿混了。”
眼看说不过这个,江牧诀把矛头对向另一个:“小游,不是叔说你,眼前头就看不见个能趁手的东西?扫把椅子全往身上招呼啊,打架的时候谁还管你厚不厚道,咋能把头撞出来这么大个包?”
游弋咽下嘴里的东西:“用了水杯,头是我自己撞的。”
江牧诀,田烽:“......”
“看来真没吃亏,”田烽说,“下回见了往死揍,打不过让见山上。”
游弋:“......好。”
稀稀落落的雨没下多久又停了,不过天气依旧灰蒙蒙一片。
沉重的乌云挤压着往下坠,几只长大的卷毛羊羔不停咩咩叫着,似乎预示会有一场暴雨袭来。
因为今见山要赶回经停开会,洗过碗二老也没有留两人久待的意思。
只装着吃食的时候不厌其烦地叮嘱,两人很有耐心的听一句应一句。
返程的时候,游弋一直盯着后视镜。
看砖墙渐渐变小露出里面的屋子,看老旧褪色的砖红色铁门,又看并肩站在门前穿着不多的两人。
外面很冷,他预估下一秒会转身进去,又预估下一秒会进去。
预估只是预估,直到看不见了,也不清楚究竟有没有进去。
“他们很爱你。”
今见山愣了愣,转头看了眼游弋又看了眼后视镜:“嗯,他们很爱我。”
“夸赞的时候为什么笑?”
今见山顺着话题回答:“赌你会不会文绉绉夸人。”
“有赌注?”
沉默了一会,在游弋要看过来前,今见山说:“回的时候牵不牵手。”
“看来赌对了,江叔的手艺很好。”
余光伸过来一只手,陡然间,今见山的胸口开始怦怦直跳,声音大到衣服都在鼓噪。
明明来时才牵过手,他却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将递过来的冰凉手指很轻地握住,随后全部包裹进掌心里。
今见山一下下摩挲着骨节,将温暖渡进去:“关于手艺这件事儿,这辆车听过很多次,除了一个人,我说你猜猜看是谁?”
“嗯。”
今见山随意说:“合着田叔生个病都得跟着吃糠咽菜?嘴里快淡出个鸟儿了,车上有没有辣条?”
“李棠。”游弋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
“前年田叔过生日的时候,李棠从昌市跑过来,”今见山解释,“那几天田叔正感冒,江叔怕他眼馋闹脾气,就让我们都跟着吃清淡的东西,不至于到吃糠咽菜的程度。”
游弋降下窗户,扭转着身子拿过烟点上。
烟头燃起火星,他问:“李棠来的很频繁?”
“算得上频繁了,自从我跑到骊城,周末的时候总能看到她。到后来索性招呼也不打了,跟回自己家似的。”
今见山用拇指点了点冰凉的手背:“给我抽一口。”
游弋斜着身子懒懒地凑过去,将烟嘴放进微微开启的唇瓣里。
抿住的时候,唇瓣贴上两指指节,痒意霎时从手腕一路流窜过臂弯,又似电流窜过胸膛抵达心房。
脱离出唇瓣的时候,烟雾从唇隙里溢出一缕,游弋眨动着眼睫挪开视线。
余光扫过握在一起的手,落定在手里的烟。片刻后,游弋放进嘴里猛吸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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