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昌市,覃郊北一场。

偌大空旷的基地上方传来一声声锐利铿锵的雷鸣,绿油油草地上趴伏着一排身着迷彩服的男人,双手紧握步枪,眼睛瞄准着远处,稳准地扣下扳机。

苏梦嘴里叼着烟,朝走近的男人边鼓掌边含混不清地说:“今少真他妈牛逼,破我预想记录了。”

训练的时候哪怕天气热到爆炸也必须得穿迷彩服,所以今见山浑身上下也就一个寸头看起来稍微凉快些,当然,首先得是脱帽。

他两步跨上台阶坐到旁边,手掌撑在身后,仰着头一言不发地闭上眼睛。

眉头微微皱起,喉结滑动缓慢做着吞咽的动作,似乎因为训练累极了,又像是因为天气干渴极了。

苏梦取下烟笑起来:“真的,我大概能猜到你什么状态,专门放大手机录像来着,但我绝对没想到你能脱靶成这幅德行。”

“那边怎么说。”今见山问。

见不接招,苏梦把脸上的调笑收拾干净:“今早的会议也没去,手底下有十三个人,个个都是溥大设计院毕业,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总设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出不了岔子。”

苏梦说着摇头:“今早参与会议的还有个老外,我猜是总设计请了长假,不然入场前请国外的人太没必要,而且吕从阳和关子洲那边儿没有任何动作。”

今见山坐起来,拿过旁边的烟点上一支。他抽着烟沉默地看着远处,帽檐底下的眼睛半眯着,阳光打在下半张脸上,让人看不出情绪。

苏梦弹了弹烟灰,迟疑地说:“今少,实在担心要不就再往前挪一步,我觉得游弋没有告诉他们他已经回了溥市。”

“苏梦。”

“嗯。”

“他们不会不清楚。”

苏梦愣了愣:“为什么?”

烈日炎炎下晒久的身体头重脚轻,烘热的风让胃里也泛起恶心,今见山猛吸了口烟,自虐似地加大不适。

没有听到声音,苏梦也没有催促,她在台阶一侧灭了烟跟着往远处看去。

目光翻过远处围墙,能看到的依旧是一片草地,没有什么供人观赏或是能想象的景色。

许久后,今见山低声问:“你觉得棠棠为什么极力反对我和他在一起。”

“今少,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么?”

没等苏梦问,今见山轻不可察地点头:“嗯,我知道他生病了,也大概知道病情。”

低沉的声音很平常,正是因为平常,才让苏梦觉得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肩颈,躬身不是,直身也不是。

苏梦使劲闭了下眼睛,转过头:“资料上没有详细内容。”

“不需要查。”今见山抽了口烟,苦涩地轻轻摇头,“他说过,也时不时在用行动告诉我。”

盯着侧脸看了片刻,苏梦转回头:“我猜你不完全清楚。”

“他会用言语吓唬人,但不会给身边人带来麻烦。”

“所以掩藏的部分大概也能清楚有多严重了,至于究竟生了什么病这不重要。”

苏梦说完又否定:“重要,但心理暗示很可怕。好比游弋如果拿把刀对着你,你需要的第一反应不是他要伤害你。”

苏梦怅然地叹了声气:“你要真正了解内容就完全把他当病人看待了,所以你不想知道,也无论如何不会让他们踏进那片海。”

“不完全是。”

苏梦笑笑:“嗯,说说吧,李棠为什么反对,我猜不单单是因为你像游弋的父亲。”

今见山深吸了口烟,吐出后说:“李棠看重我,所以害怕我的身份,直白说,她害怕游弋会带给我一系列不可预估的后果。但游弋在她心里的位置绝对不会轻于我,所以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表现的像是根本不在乎。”

“嗯,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苏梦叹了声气,“单看游弋分给她的股份就知道俩人的关系了,我猜里面还有李棠父亲的原因。”

风将剩余的少半截烟抽到根部,今见山在台阶上摁灭,低声问:“苏梦,你怎么评价游弋。”

想到和那个男人仅有的接触,苏梦思忖片刻,说:“有风度却收敛,高贵、大方、有礼,这些骨子里的东西拿捏的刚刚好,所以相处时有距离感,却不会让人觉得高人一等。”

“有学识又不外露,不清楚他和别人怎么相处,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智商非常高。”

苏梦语气赞叹:“有句话用在他身上很贴切,在和一个人相处时,如果对方让你觉得舒适,说明这个人的情商和人生阅历远在你之上,而他仨样都占了。”

今见山搓捻着指尖看着远处:“还有么?”

“那就只剩我了解的那些了。”

苏梦后仰下去,枕着双手缓缓说:“清出的执行董事是董建国,是个很严厉刚正的人,和你大伯很像。”

“嗯,董心仪父亲。”

苏梦又是无语又是无奈:“你又怎么知道的?”

“她爸去学校看她的时间很有意思,我猜是接送游弋的时候顺便。”今见山说,“而且董心仪着急不可能是因为我,更不可能因为安浩。”

“靠......你他妈当时就知道了?”

今见山回头淡淡地在苏梦脸上扫了一眼:“我当时位置你给的安浩。”

“......”

苏梦看着他的背愣住,紧接着跺脚大笑起来:“妈的,死了一星期身边一个人都不放过是吧?昂,是他妈我,但我实打实是为了你。”

今见山没有就此发表任何看法和喜怒,只依旧透过帽檐眺望远处。

苏梦渐渐收了笑,晒着太阳继续说:“董建国和游弋父亲算是拜把子兄弟,照理说对游弋应该是对待半个儿子的态度,可他......”

等了半晌没有听到下文,今见山帮她补全:“敬重。”

“嗯,没错,别人可能是因为掌权人,但在董建国态度上就能看出来不是。”

苏梦叹了声气:“有财富有社会地位,这么一个人物作风却干干净净,都不用想,从公司随便拉个人出来问一问,得到的评价估计一水儿完美。”

“你呢?”今见山问。

“每回看他那些资料都让我觉得十分钦佩,也让我十分尊敬,同龄人能用这些词儿来评价得多厉害。”

苏梦的声音慢慢变得低哑:“可这些全部都是由不幸造成,所以我也实打实觉得难过。”

“如果你是他的好友,会赞成我和他在一起么?”今见山问。

苏梦后知后觉的明白今见山要说什么了。她闭上眼,缓解片刻轻声说:“我会想让你救他。”

“如果你觉得我救不了呢?”

苏梦明白了,她明白李棠为什么会不同意了:“如果救不了,我不希望任何人看到,受人敬重的他......寒酸落魄的一面,包括我,更不要说还是暗恋的人。”

今见山:“嗯,所以李棠不闻不问,关子洲他们也不会靠近那片海。”

温热的风阵阵吹过,阳光烫,石阶烫,到处都是烫,仿佛打定主意要灼伤人。

许久后,苏梦听到男人声音很低的补了一句,似是自言自语。

而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日思夜想、寝食不安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往前更进一步。

“他是我的爱人,可他也是游弋。”

***

方晴飔绕过检测仪走到床侧,将氧气面罩戴在游弋口鼻上,随后对旁边两位医生点点头:“开始吧。”

麻醉针剂慢慢推注进静脉里,五分钟后肌肉完全松弛,医生将电极固定好,按下通电。

八小时后。

在外等候许久的方晴飔抬手准备敲门,想到什么,她落下手轻轻推开门。

屋子里没有灯光,露台的躺椅上躺着一个人,面朝着露出鱼肚白的大海。

黑色毯子有一半垂落在地上,有微风不断吹过,没有吹动毯子却吹动了微卷的头发。

方晴飔拿着纸笔走近,拖过椅子,面朝屋内坐在躺椅旁。

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短短半月的时间瘦了很多。不清楚是不是在浅眠,连周围的风都变得极其安静,好似生怕惊扰了男人。

许久后,方晴飔写下一行字,用笔很轻地戳了戳支在扶手上的胳膊。

游弋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没有落点地看着一处。

短短几秒过去,他撑着扶手往起来坐了坐,接过方晴飔手里的纸笔。

——能邀请你一起共进早餐吗?

游弋疲累地笑了笑,缓慢地写——已经准备好了?

——信手拈来的简易餐,不用觉得有负担。

游弋——可以给我赴邀的准备时间吗?

等方晴飔走后,游弋看向远处亮起鱼肚白的海平线。

坐了一分钟左右,他掀开毯子,步伐缓慢地朝屋里走去。

雾蒙蒙压沉在头顶,风静止,淅淅沥沥画出无数个圈圈点点。

沙枣树疯狂抖动,棕色果子不停下坠下坠下坠......

紧闭的黑色帘子窥不见一丝光的存在,雨水大颗大颗打落在脸上,逼得游弋的睫毛也跟着不停颤动。

他抬了抬手又抬了抬手,稳稳推开褐色的门。

屋子里很安静,他换了鞋放下书包,声音不大不小地说:“爸,我回来了。”

空荡荡的屋子里不断发出回音,似乎怎么都停不下来。

他只好提高音量,重新说一遍来压制回音:“爸,我回来了。”

愈发大的回荡声刺穿肢体,游弋觉得有点口干,从书包里拿出水杯。

下一瞬他发狠地将杯子砸出去,快步往楼梯处走去,从走到疾步再到疾跑。

楼梯太长太高耸,跨一阶也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细细密密的汗珠汇聚,又从额角滑落。

方晴飔将手里的水杯递过去,等游弋喝完,她坐在旁边写道——时间很短暂。

游弋轻轻颔首——我可以感觉到急迫。

方晴飔——但是你需要等候在那里,记得吗?我们的目的不是推开那扇门。

游弋——抱歉。

方晴飔——不用道歉,因为你的睡颜很养眼,但是催眠时千万不要因为我在养眼而忧虑。

游弋失笑地摇头——治疗费用可以抵一半吗?

方晴飔接过来,偏着头想了想,写——可以全免,但是你必须要集中注意力,要让我和你建立沟通。

游弋——刚才我发出声音了吗?

——嗯,但我不能告诉你是什么。

游弋很轻地扬了扬眉,方晴飔又写——保护病人的**是我们的职业操守。

——谢谢方医生。

阳光从海平线降落,月亮升起,毫不吝啬的在海面上撒下银银闪闪。

漆黑深海里仿佛暗藏了蛟龙,打算趁寂静不备时翻腾而起,将亮着灯光的屋子一口吞噬。

一次次酝酿再酝酿又错过最佳时机,初升的光亮又从海平线升起。

越来越亮,屋子里的灯光随即悄无声息暗灭。

医生将麻醉针剂慢慢推注进静脉里,五分钟后,蜷缩在病床上的人变得完全松弛。

医生很小心地拉过胳膊和腿放平,随后固定好电极,按下通电。

*

“完事儿往出走的时候打电话。”

“嗯。”

等车开走,今见山转身一路往上走,走到岗亭把证件从窗户递进去:“你好。”

警卫接过扫了眼,敬了个礼原将证件递回去:“您好今先生,需要我们带路吗?”

“不用了谢谢。”

山水河畔曲径通幽,奇形怪状又蜿蜒干净,目光扫过的地方全部都是景色,称得上一望齐。

可以看得出来,父亲完全把一首诗颠覆,让岭里的景色反环绕群山。

今见山边观赏边一路往山上漫步,他不清楚脚下的青石板路是不是游弋踩过的。

也不清楚游弋有没有在这些冬青树后躲藏过,又会不会顺手摘下娇艳火红的杜鹃花。

他觉得会,又觉得不会,他不清楚。

临靠山边的一幢幢二层洋楼采用的是欧式风格,八角房尖,尖形拱门。上下层次分明精美,体型不大却有种宏伟的感觉。

虽然洋楼落地在二十年前,但根据干净的外墙来看,显然是经常做了维护。

今见山路过一幢,看草坪里和边牧嬉闹的小孩。又路过一幢,看门口洗着爱车的男人。

再路过一幢,看明亮屋里子举杯欢笑的年轻人。

一幢又一幢,环山路并不适合步行,所以当今见山走到第一幢时,因为胸闷,他不得不坐在路边的椅子上缓一缓。

草地修剪过,上面没有摆放摇椅或者桌椅。门口延伸出来的青石板路干干净净,汽车行驶的柏油路面也很干净。

半开放的车库里什么都没有,哪怕是一个铁架子,或者一个工具箱。

今见山掏出支烟,转动眼珠缓缓往上挪。和其它洋楼没有任何区别,却又完全不同。

宏伟只展露了外立面,每一个能窥视室内艺术的都被黑色帘子遮挡。

设计师很吝啬,不想任何人偷师学艺。

那么里面会不会有一盏华丽的吊灯,应该不会,游弋不喜欢事物自主抢夺视线。

那应该是什么?今见山吸了口烟认真地想了想。

可能会是一盏橘黄的枫叶灯,紧接着他又否定。

四盏枫叶灯虽然没有抢夺游弋的视线,但电量耗尽之后也着实可有可无,连什么时候消失在床头都没有问过。

今见山又想里面的家具会不会是雕花,会不会有很多重工艺摆设。墙壁、屋顶、地角,会不会有很多石膏线。

好像一切都没有办法做猜测,就像那套绿色水杯和牙刷,游弋不会选那种颜色。

可确实是游弋在用,而游弋可能也不清楚,两个月前绿色已经换成了蓝色。

也不是,游弋可能都知道,只不过不会在这些既定事物上停留目光或者思绪。

无论目的是什么,他不在意,因为没有意义。

为什么不在意?为什么没有意义?其实很容易就能得出答案。

今见山猛吸了口烟,随后看了看烟头,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把烟点上。

失去失去再失去......对游弋来说,没有任何事物能永远停留,接受或不接受从来不在于他。

苦难降临的时候没有躲避的地方,兜头砸落的困境无门无窗。

游弋手无寸铁的站在里面,唯一能做的只有闭上眼睛。

“我靠靠靠!神龙现世!是他妈隐藏校草!大二合算考完试了去堵人!”

狂风将不知处的云朵吹到了银杏树上,雨滴没有预兆的穿过树梢枝杈砸落。

不知道是滴滴答答的声响太小,还是哗哗啦啦的雨量太少,自成一个世界的李泽像是什么也不知道。

今见山擦去镜头上的水珠,拿过一旁的伞撑开,安安静静的继续坐在身后等着。

左等没反应,右等不起身,他被这一方世界里的声音吵得忍不了了。

他捡起一块石子挪到围栏边,瞄准一尘不染的脚后跟使力打去。

动了,终于动了。

却不想,那张照片不是出自他的手。

阳光久久洒在漂亮的洋楼上,光影逐渐开始向左偏移。

黑色帘子被镀上一层白又被镀上金,直到变作红。

“三青高岭峙东西,岭上风光一望齐,千顷绿畴平似掌,蒙蒙春雨动春犁。*”

今见山扶着扶手站起身,揣着兜慢慢往后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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