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诺山距离9号区域算不上太远，却是经停所有出行计划里最累人的。

长途跋涉路途颠簸不说，最主要的就是回回选的日子都有问题。

张锐凡一度请求过老板，能不能在气象局找找关系。

不要求每次的出行都是好天气，只要破除莫诺山对经停的诅咒就行。

这话今见山终于切身体会了。

昨天都还是大晴天，今天要往莫诺山走了，雪从半夜一直下到现在都不见停。

这让他不禁怀疑，莫诺山针对的其实是他这个经停老板。

雨刮器摇摆擦净挡风玻璃上的雪，一片白茫中，只能看到前车不停闪烁的黄色尾灯。

今见山第七次往旁边看过去，发现人依旧窝在座椅里闭目而睡。

从上车睡到现在根本没有醒来的迹象，整个驾驶环境不免让人觉得难熬。

不过反过来再想想，即便人是醒的也不见会有多好熬。

明明可以用钱一次解决干净，到最后变成了这样也着实让今见山无奈。

如果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他就是陪到人离开叶拂耳的那天都没问题。可这人始终保持一个非常疏远的距离，敷衍的态度不用细看都能让人察觉到，更遑论是同处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

那种被敷衍的难受劲直从脚底往心里钻，让人想缓解都想不到办法。

而且关于发小在经停这件事，李棠是真的极其不上心。接连联系几个晚上句句都是催拼图的事，根本问都不问一嘴发小的情况如何。

今见山甚至都开始怀疑起发小的真实性。

进入莫诺山车身左右晃动的幅度加大，今见山似有所感地往副驾瞟过去。

果然看见睡着的人紧紧拧起眉头，没多会儿余光就看到人挪动了下坐姿。

“不舒服？你旁边的储物格里有水。”

游弋缓缓睁开眼，片刻后他从旁边掏出水，拧开连灌了几口：“还有多久？”

“半小时左右。”

等了会儿也没有再听到声音，对于这种动不动没声的情况今见山是真的服气，服气到甚至都有点习惯了。

之前认为这人不会让话掉在地上只是臆测，现在看来完全是凭心情。

今见山心里暗自感慨，稍稍把暖风关小，随后也从旁边拿了瓶水。

边开车边拧瓶盖不是多难操作的事，但他递到旁边：“帮我拧一下。”

可能有意想招惹人，也可能是想摸一摸发小的脾性。

但水从手里抽走的这一刻，今见山忘了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只觉得虎口处碰到的温度凉的渗骨头。

游弋二话不说拧开递过来。

“谢了。”今见山从他手里接过。

灌了几大口今见山原递回去，又问一遍：“是不是不舒服？”

游弋接过后看他一眼：“嗯，晕车。”

“这段路有一个算一个，基本没有不晕车的。”

今见山给他那边的窗子开了个缝：“早上出门的时候给你备了晕车药，看你睡得香就没有打扰。现在要吃的话赶到地方了才能起效，忍忍吧。”

话里的内容很多，拆开听每个意思都是活该。

游弋把手里的水瓶放到腿边，拿起自己的又喝了几大口。

随后他扭头看向窗外，摆出一副拒绝继续往下聊的姿态。

新鲜空气确实缓解了车厢内的窒闷感，但左摇右晃的感觉让人极其不舒服。

口中因为恶心时不时就会分泌唾液，游弋抿紧嘴，盯着外面看了会儿又闭上眼睛。

再一次剧烈颠簸后，怀里忽然被砸了一下。

游弋睁开眼看向裆.部，翠绿色小盒子上明晃晃写了三个大字——风油精。

“知道要涂哪儿吧？”今见山目不斜视地问。

游弋看着盒子：“哪？”

“......”

今见山无语地对他裆.部点了点：“先拆开。”

闻言游弋拿起来慢条斯理地拆开，形状怪异的透明小瓶子里装了翠绿色的水。

他还没怎么细细观察瓶身，就听旁边男人又说：“看来还是不够晕，行了，拧开滴在指头上，然后抹到两边太阳穴。”

游弋照今见山说的做，绿色的水甫一推开就闻到一股非常刺鼻的味道。

轻微灼烧后便是清神醒脑的凉，丝丝缕缕直往脑子里钻。

难受感瞬间得到了缓解，这让游弋整个人都稍松懈下来。

因为舒适，他说话的语气也带了点懒意：“效果不错，谢了。”

“不用谢。”

今见山拿起手机，扫一眼前面扫一眼屏幕：“有没有想听的音乐？”

游弋看着手里的小瓶子：“都行。”

“游老师。”今见山没有放音乐，原将手机扔回去。

游弋扫了眼他的手机：“说。”

今见山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晕车一不能看近处二不能看窗外，清凉油缓解晕车的不适只有芝麻大小的力度。你再这么旁若无人看下去，这点儿用也算是白费。”

一阵晃荡中游弋愣了愣，他不是个好赖话听不懂的人，但他们的关系明显还算不上朋友，且重点不是话有问题，而是今见山的说话方式。

游弋将瓶子装回盒子里，放到中控处后看着挡风玻璃前的雪花不再说话。

今见山说完就后悔了，话明明可以换一种方式，但他实在是被这种清冷敷衍的模样弄烦了。

连憋了几次，硬是在这么一个关心人的节骨眼上透露出了自己的不爽，这不合适也不应该更不礼貌。

二十分钟后，车辆终于驶进莫诺冰雪城的范围，路况一下变得宽而平坦起来。

临近春节叶拂耳哪哪都是人，人群嬉嬉笑笑沿街打闹拍照，宽敞的路两旁全是停靠的私家车辆。

上次能直达目的地是因为登记过的大巴车，这次不同，今见山找了个相对近一点的空车位。

他一边停车一边败下阵地打破沉默：“景区禁止私家车辆驶入，剩下的路我们得走上去，不过不远，正好你也能透透气。”

游弋应了声戴上帽子，拢紧羽绒服将拉链拉上。

今见山停好车，从后座拿过羽绒服穿上。

羽绒服是带帽子的短款尼龙质地，他拉过帽子扣在头上：“走吧。”

下车后游弋掏出支烟点上，抬眼就看到今见山肩上挎了个黑色书包走过来。

公司里有做宣传的，每天进出都会背这样一个专业书包，所以游弋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相机，只不过对于这人是摄影师有点意外。

“副业？”游弋主动问。

“算不上。”今见山和他并上肩往前走。

雪有点大，往上走的路正好迎风，两人垂头看着脚下的路，从走走停停的陌生人边越过再越过。

旁边时不时蹿来一阵烟草味，闻得今见山也有点犯烟瘾。

他索性也掏出烟点了支，烟燃起的一瞬间他没忍住低笑出声。

一圈灰色毛领帽子遮住了视线，游弋转头看的时候什么都没看到，所以也就不能确定是不是错听。

“游老师。”

听出来了，帽子里的人确实在笑。

“你瞧瞧周围，”今见山和着白气吐出一口烟，“咱俩像不像去做什么紧急任务？”

右边不远处是大片的苍葱翠柏，左边是亮灯的人间烟火。

许许多多的人手举相机，将风景与人框进同一个画面，没有举相机的人则边走边侧目眺望。

确实，所见皆是风景中的他们显得格格不入。

游弋走到一旁的垃圾桶摁灭烟，半眯起眼看向停下等他的今见山：“去拍吧，我在这里等你。”

“......”

今见山和他对视了片刻，轻不可察地摇摇头：“走吧。”

稍稍缓解的紧绷感又一次结冰，直到坐进冰块围起来的餐桌里都没有好转。

环境不适合细嚼慢咽的饭菜，所以今见山点的时候没有过问游弋的喜好，直接点了两份简简单单的炒面。

等待的功夫今见山就一直玩着手机，完全没有要理会对面的意思，而游弋似乎更喜欢这种相处方式。

他懒散倚靠进冰制成的沙发里，微微侧头望向冰雪城的方向，好似根本不在意对面是不是拿他当空气。

炒面算是便餐，两人一前一后去完洗手间，服务员端着餐盘走过来。

两份饭放至二人面前，游弋在看到的第一眼就狠狠皱了皱眉。

色泽诱人的黄色面条里各种绿菜，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黄与绿之间夹杂了随处可见的红。

如果他没有看错，应该是火锅里才会有的朝天椒。

这一表情正好被今见山看到，他收起手机拆开一次性筷子：“不合口？”

“没有。”游弋也拿起筷子拆开，没什么停顿地夹起一筷子塞进嘴里。

两人吃东西都很快，没多大功夫就将盘子里的食物吃了个干净。

结完账又买了杯薄荷水，一人手捧一杯进到冰雪城里面。

既然是作陪肯定得陪到底，今见山喝完手上的东西拿出相机。

他跟在游弋的身边一路往里面走，在脚步停下的时候也会停下，然后举起相机从镜头里看周围的人群。

再又一次停下后，今见山看着面前的狐狸不免生出一种猜测。

他觉得游弋来莫诺山采风是个幌子，其实纯粹就是为了得到一个疑惑很久的答案。

镜头里的男人再次咬住衣领扯开拉链，和上次一模一样地单膝跪在地上。

今见山笑了笑，男人撑着雪地很认真地凑近到狐狸嘴前，盯着狐狸口中衔着的东西在细细观察。

仅有的几次接触中，今见山确定游弋并不是个畅言的人，甚至可以算得上寡言。

这就显得小院里的侃侃而谈非常奇怪，难道是提到专业自然而然显露的自信？

不是，这种孤傲的人根本不屑于表现自己。

今见山的脑海里自然而然闪过男人身穿浴袍赤着脚，不怕冷地懒懒倚靠在玻璃窗的那一幕，以及在停车场过夜后，去到卫生间洗漱。

明明是个寡言的人，却能因达到目的能言善辩。孤傲讲究却行为恣肆，言语冷情却认真刻板，淡漠疏离却寻根究底。

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透出一种矛盾感，这种矛盾感极其吸引人。

人人都会被美丽事物吸引，可是吸引并非沉迷。

镜头拉远，就像远处的巍峨雪山，神秘壮丽但不会引胆小的人踏足。

因为未知的危险在心理上处处都会暗示危险。

许久后，今见山觑着背影给了答案：“不是伊索寓言里的山鹰与狐狸。”

游弋回过头，凝眉看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