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粗暴的打扫效果非常显著，不到二十分钟整个帐篷焕然一新。

这一头结束，另一头让今见山又想骂脏话。

几个炉子因为没压炭火全部呈现出死气沉沉模样，他甚至徒手进去抓了抓，冰凉透骨，丝毫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性。

在今见山把能烧的都烧了，然后依然点不着炭火非常犯愁的时候，那个能修炉子的男人擦着手回来了。

“游老师，”今见山坐在矮椅上两腿大开，一脸窝火表情。

“说。”

“它们全死了。”

游弋拿起保温杯，嘴巴刚搭上杯口又挪开，水温实在是太烫，氤氲热气无不说明不能入口。

他原放下保温杯，往今见山跟前走近。

“报纸、餐巾纸、塑料、木签，我把能烧的东西全试了个遍。”今见山用指尖扫了一圈周围。

“然后。”

“然后炭压上去没数到二十就灭了。”

游弋沉默地看他，几秒后忽然不明其意地笑了声。

不待今见山因为笑声发作，他偏了偏头：“让开。”

今见山把地方腾开，站在一侧监工似地盯着。

见游弋先是把炉子里面的东西清理出来，然后把报纸撕开捏成一小团一小团平铺在炉子里，再放上木签。

本以为接下来该压炭了，谁承想，人直接从箱子里捡出三块炭扔到他脚边，非常颐指气使地说：“砸碎。”

今见山乐了：“用手砸还是用脚碾？”

“用嘴咬。”

今见山不跟这张嘴一般见识，从桌上拿过不知道谁带来的漏斗核桃夹子，蹲在地上开始一顿砸。

没多久斑斑块块碎了一堆。

游弋捧起碎炭撒进炉子里，今见山仰头叫了声：“游老师。”

“说。”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前面那声笑是嘲笑，对么？”

游弋没看他：“不够明显？”

“不是，我又不天天在家生火，这些东西上哪儿知道。”今见山随意问，“你呢？设计师不需要知道这些吧。”

不出所料，问题不会得到答案，因为问题本身就牵扯了私事。

游弋是个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的人，更别提跟别人谈及自己什么。

将人问沉默今见山也不说话了，他撑着腿自下而上地看游弋，待视线回应前他又看向窗外。

外面的天不像是早上九点，因为雪雾倒像是将黑的天色。

没有欣赏多久，两位女士掀开帘子走进来。

“见山哥，游哥哥，你们起这么早的呀？”沈苓拍了拍头顶的雪，原地又蹦了两下。

于曦扫了眼游弋，没什么表情地站到一旁：“忙呢？”

“来了也别想法儿躲，”今见山指了指周围，“手脚都动动。”

沈苓问：“见山哥，我们是等他们起来再吃早餐吗？”

“等他们起来猴年马月了。”今见山看向游弋，“几个炉子交给你了，半小时没问题吧？”

“嗯。”

今见山出去后，沈苓围到游弋跟前左看看右看看：“游哥哥，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呀？”

游弋刚要说没有，想了想，他把炉子底下的抽屉拉出来递过去：“倒了吧。”

“好滴。”

沈苓端着抽屉走了两步又回头：“倒哪呀？”

“门口的铁桶。”游弋顿了顿，“倒得时候不要迎风。”

“不要迎风？”沈苓疑惑完很聪明地长长啊了声，“就是我要挡住风，不要被灰吹得盖一脸是吗？”

“......嗯。”

“晓得啦。”

救灾帐篷里有四个炉子，矮桌两头分别占据一个，剩下两个占据在中间位置。

一个是炒菜炉，一个是横放在旁边的铁制烧烤炉，长度大概有一米五，高度刚好到游弋的膝盖。

他坐到椅子里揭下烤炉上的铁网，拿过旁边小铁锹一下下往出铲烰炭。

这时候余光里出现一抹粉色，没有离得太近，但也不远。

游弋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过去，用目光询问对方有什么事。

于曦笑了笑，走到矮桌边的炉子旁抽出抽屉，转身的时候很轻地说：“你们不合适。”

“我差点把这东西丢进桶子里，幸好眼疾手快，不然得呼叫见山哥捞我了。”

沈苓提着炉子进来，看到于曦往出走赶忙传授经验：“姐，你就这么扣桶边往下倒，身子像我这样往后仰。”

“嗯。”

沈苓帮忙把帘子揭开，等于曦走了，她蹬蹬蹬跑到游弋身边。

“游哥哥，还有我能帮忙的吗？”

游弋摇了摇头，继续之前的动作。

两位女士没活干就坐在一边聊天，炉子里的炭已经可以用了，游弋用火钳夹出来几块分别放进其余炉子里，周围再堆聚上未燃的炭，下发的任务算是全部完成。

十分钟后，今见山提着一堆食材走近帐篷。

临进门前他从窗户往里看了眼，这一看差点被眼前一幕逗乐。

只见偌大帐篷里一姑娘撑脸面对炉子发呆，另一女人转着手机也在发呆。

离得几米距离外的男人像没有骨头似的窝在椅子里。

男人右手拄在扶手上撑着下颌，左手里是保温杯。

双腿在炉子两边岔开，眼梢下垂一副入定的模样。

然后在揭开帘子的时候三人齐刷刷抬眼看过来，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同时做了更改。

高兴的是沈苓，皱眉的是于曦，另一个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放松吧。

今见山扫了眼游弋垂落在身侧的手，走到矮长桌边将洗好的食材放下。

“你们谁动动腿脚，把包装袋、一次性手套、一次性碗筷、小砧板都拿过来。”

“我去！”沈苓倏地站起来，“在哪？”

“门口桌子上。”今见山看向于曦，“把......”

“头上有雪，”于曦打断他，“真当体质好感冒找不上门儿？”

今见山挪开椅子，垂头将雪扒拉干净，然后打开桌上的袋子：“你俩也活动活动，小苓子一人能拿得了全部？”

“......”

三人拿好东西一前一后过来，今见山敲了敲桌子：“都坐。”

“......”

三人围坐到桌子边，今见山憋住笑随意扫视一圈。

他戴上手套，把一堆生菜装进袋子里丢给于曦：“全部撕成掌心那么大。”

“鸡蛋会打吧？”今见山看着沈苓，在对方点头后把一袋鸡蛋给她，“一碗两个，全部打了。”

“全部？”

“吃独食？”

“哦哦，好滴。”沈苓点头。

于曦撩了撩头发：“宿醉的人确实是功臣。”

“你跟勋子一个德行。”今见山说，“小苓子，听出你于姐意思了吧，打鸡蛋的时候琢磨琢磨，一会儿怎么拿这些东西威胁他们。”

“你们太坏了。”沈苓咯咯笑起来。

今见山拿出底下的几罐午餐肉推给对面：“游老师，这些全开了。”

游弋睨了眼他，拿起罐子一言不发地开了起来。

安排好闲人，今见山起身去门口的桌子上拿了菜刀，坐回来拿过面包片切起边来。

炉子里的火已经全部烧起来，本来挺冷，干活的时候渐渐开始觉得热，沈苓甚至也把外套脱了。

没多会儿，开午餐肉的人第一个完成任务。

都没等胳膊从桌子上放下去，今见山眼也不抬的把一袋切好的面包片放过去。

“手套戴上，用筷子把沙拉酱均匀地涂到这些上面。”

游弋用卷起来的铜片敲了敲桌子：“然后。”

“没然后，有个前提需要，”今见山眼不抬手不停，“门口桌上有摆烧烤用的一次性盘子，刚忘了说，你去拿过来，然后把——哦，有然后，然后把涂好的......”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椅子轻微摩擦地面的声音，今见山抬起眼，看着背影抿住嘴无声笑了笑。

“见山，差不多行了。”

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好够今见山听到。

本来想说两句，正好游弋取了东西走回来，他只能把话咽下去。

等游弋回来坐下，今见山把一沓芝士片扔到斜对面，看向于曦：“别一个事儿上磨洋工，把这些拆了，在裹好酱的面包片上放一片。”

“真成，跟使唤儿子丫头似的。”于曦起身绕过桌子在游弋旁边坐下。

今见山走到之前死了的炉子前搭好锅添好油。

等油热了，他让沈苓把打好的鸡蛋端过去。

呲啦——

鸡蛋倒入锅的一瞬间，一高一低端坐的人齐齐回头，又齐齐转回去。

“喜欢他么？”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游弋不冷不热回了两个字：“私事。”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于曦低头摆弄芝士，“每一个心理有问题的病人基本都会爱上他的心理医生，长久的，短暂的，或者moment。”

“我猜心理医生打了引号。”游弋放下面包。

于曦笑笑：“有太多人喜欢见山，和长相气概有关系，但不是绝对关系，而这些太多里面属你们这种最多，知道为什么？”

她的语调很慢，话音里一直带了隐约笑意，让听得人有种悚然感。

游弋：“你说。”

“待在黑暗里的蛆虫惧怕阳光，晒得疼，滋啦滋啦烤出一身臭气。”

游弋没有情绪反应地觑过去，于曦对上目光笑了笑：“疼过之后杀了菌，就想挪到一直能被晒到的地方，所以也只有长久待在黑暗里的人才能看见光。”

她把芝士轻轻丢放在游弋手中没有涂好的面包片上，游弋很浅地回笑，把手里这块没涂酱的面包片放进餐盘里。

“蛆虫在黑暗里能看到同类？”游弋语气没有起伏地问。

“用不着讽刺我，我能听到你们的蠕动声。”

于曦：“这么形容于职业来说不合适，对你的话我猜不用太委婉。”

“心理医生？”游弋问。

于曦：“算不上，不过见山挺适合。”

游弋看着手里裹了酱的筷子，话音带上点笑：“会告诉他？”

“不会，但前提是——”于曦看他，“别爬出来挡住这片光。”

“谢谢。”游弋回视，向后轻轻偏了偏头，“不过不用替我保密，去告诉他。”

有句俗话说得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而这来得早的是沈容刻和章铂钰。

两人掀开帘子刚踩进帐篷，迟疑了一秒又双双退出去。

“不是，我忘洗漱了先回去一趟。”

“呃——我......我也忘了？”

今见山扫了眼二人：“不吃就滚。”

“啧，”沈容刻扭头，“怎么像是字面意思。”

章铂钰自觉地撸起袖子往桌边走：“才子早上好啊，昨儿和见山睡得如何？”

有了两人帮忙午餐肉很快地煎了起来。

没一会儿冯勋和石昊两口子也来了，进门二话不说就开始鼓捣别的吃食。

等所有东西全上桌，来得巧的踏欢笑声闲适地走进来。

不等所有人骂抢先抱拳：“我俩今儿纪念日，还望各位多多包涵！”

众人：“滚！”

赵别拉上姜清竹就要入座，被石昊眼疾手快地合了凳子。

“亮一嗓子这事儿——”说了一半石昊又看向今见山，“就过了，行不？”

今见山左手撑着脸，右手点了点一早忙活的三人：“问他们。”

沈苓立刻举手，话不过脑说：“我要听好心分手。”

众人：“......”

冯勋：“唱吧，有预知能力也说不定。”

众人：“......”

沈苓这才反应过来，赶忙站起来对两人摆手：“清竹哥，赵哥哥，我有口无心，心口不一......”

“一石二鸟。”沈容刻拍了一下桌子。

于曦接上：“鸟语花香。”

章铂钰：“香飘十里。”

“里应外合。”今见山接完用膝盖轻轻撞了撞旁边的腿。

“......”游弋无奈接上，“合浦还珠。”

石昊：“珠联璧合！”

姜清竹，赵别：“洗碗！”

“嗯？”石昊愣了愣，完了一拍额头，“靠！有个里应外合！不是，哪儿来的碗能洗？”

众人：“那就打扫！”

“噢了，木得问题。”石昊比了个手势，转头扒拉开王芮懿的手，“我这个为啥没酱？你的有没有？”

姜清竹拿过桌子上的三明治：“好心分手到我那儿再给各位唱，既然小苓子点了首粤语歌，那我给各位来一首玻璃窗的爱，也算是应个景儿。”

“来来来呱唧呱唧！”沈容刻将双手举过头顶。

众人响应：“老赵伴奏走起！”

阵阵掌声和口哨声从帐篷里传出，温柔婉转的歌声接上。

雪打着旋飘飘扬扬渲染无尽白茫，像是柔情在心中万千，又似太空的星星无尽无远。

“我们先在这儿摆pose，你要胆敢再像上次一样踹人我就拽上老游一起！”

姜清竹朝今见山吼完，二话不说拽上游弋的胳膊往山缘走。

“那人忒坏，上次我们在这儿坐了一排等他拿相机，人正和容刻聊得兴起呢，嘿好家伙，悄摸绕到后头踹我一脚。老游你知道啥叫张牙舞爪么？”

“两只胳膊举得老高，完了一条腿在板子上盘着，一条腿翘起这么高，上半身没法儿躺平只能用腰撑力。”

姜清竹说：“那人站在上面一顿狂拍，不行，提起来我就来气儿，一堆惨不忍睹的丑照还在他那暗房里挂着呢。”

“要不打个商量，”姜清竹拽过胳膊拉近，“你要哪天进他那暗房了帮我们偷一偷？”

游弋取下烟看他：“偷？”

姜清竹笑道：“你要能光明正大拿出来，哥儿几个包你一月饭钱。酒吧里的酒也随你喝，要想再来一坛梅酒也不是不行。”

“踹了几个？”游弋不认为自己能进今见山暗房，索性揭过话题。

“多了去，但上次就我一个。”

姜清竹看了看四周忙活拿板子的人：“这帮子一个比一个怂，眼看见山要踹人了跑得比兔子还快。你是没看到，一个个着急忙慌往下滑的那样儿，见山发群里的时候差点儿没笑死。”

乔纳尔适合过夜的山顶四面基本都没有遮挡物，山腰也没有任何尖锐怪石。

往下的倾斜度高却并不危险，如果不慎踩空，做好一路滑到山底的准备就行。

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是一个非常高大的土坡。

“老游玩过这东西没？”赵别把拿来的滑沙板扔到两人跟前。

游弋是个没有特长没有兴趣爱好的人，更别说这种集体活动，所以他很坦然地摇头。

“那没事儿，只要后面长了两坨肉的人都能玩。”

姜清竹拉过一个板子坐到上面：“你看，先把两坨肉放这上面，两只爪子抓紧扶手，完了拿这两个蹄子蹬啊蹬，蹬到山边边上。”

他指了指山下：“这我就不做示范了，反正往下出溜的一瞬间，再把两个蹄子腿儿收到板子里头。身体稍稍后仰，咻地就到底了，会了么？”

整个教学非常滑稽，游弋看姜清竹仰起来的脸，取下烟没忍住笑了声：“嗯，谢了。”

“老赵！”

姜清竹突然大吼一声，游弋拿烟的指尖都跟着抖了抖。

赵别知道这是要作妖了，配合道：“怎么？”

“他他他......”

姜清竹非常夸张地一手捂心脏一手指游弋，然后更夸张地拄着板子趔趄了两下：“他勾引我。”

游弋：“......”

“老今！”

游弋眼皮抖了抖。

赵别见走来的人，指着游弋就喊：“他勾引清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