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伞下的人抬高伞檐露出英俊的脸,冷硬的面上没有带笑,但是游弋从这双眼睛里确定他在笑。
雪花打着旋倒吹进屋门,今见山站在门外打量游弋:“游老师,我先问你个问题。”
“问。”
“距离乔纳尔过去已经一周,也就是说距离纪念日过去了一周。”
游弋松开门把手:“然后。”
“我们去那儿做什么?”今见山扫过眼下。
“别绕弯子。”
今见山叹了声气:“你也真行,人纪念日给送的礼物还在我车上,是打算等到明年再给?倒也不是不行。”
看着这双眼睛,游弋了然道:“所以帮我送了。”
“这么聪明没挨过打?”今见山无奈道,“还有个问题也一直想问了,你是不是不会用手机?”
“又打算教?”
今见山下意识往眉心看去,极短的时间又收回:“行啊,包教包会。”
“下次打座机。”游弋把门口让开,转身准备往里面走却被叫住。
“大巴都在平台等着,你不去?”
游弋转身,戏谑地问:“坐在岸上冰钓?”
“主管跟你说的时候你不会也这表情吧?”今见山抬高伞檐,“一个经理够受你精神刺激了,主管的心理承受没比经理好多少。”
“没时间,下次。”
“下次个......”今见山把脏话咽回去,倚靠门框看他,“皇帝也有翻牌子就寝的时候,游老师是不是也该劳逸结合?”
“翻你的牌子?”
今见山:“......”
得理还有不饶人的,更何况是口头占便宜,这种事两人都没有少做。
对视片刻今见山这才反应过来游弋只穿了一身居家服,他站正挡住门催道:“行了,翻我牌子的事儿先搁置,收拾收拾带你去个地方。”
游弋看了几秒,一言不发往卧室走去。
是同意出门了,今见山看着背影帮忙把门关上,走到栏杆边点了支烟。
小院桌子上有水壶,从这个距离看进去什么都看不到,可是沙发上的面容却很完整,甚至连眼睛里的内容都一清二楚。
雪雾究竟大不大,还是说光线问题,其实今见山很清楚原因。
一支烟抽完没多久,屋子里的人原穿那件又长又黑的羽绒服走出来。戴了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底泛青的眼睛。
“车在接待楼平台,走走?”
话音刚落,出来的人转身又进了屋,没几秒再次走出,关上门隔空抛过来一样东西。
今见山抬手接住,看了眼没忍住笑起来:“能坐不站,能躺不坐?还有,拿我当便宜司机?”
“太冷了。”游弋径直往下面的车跟前走去。
两人上了车,热车的功夫今见山问:“你是不是一晚没睡?”
游弋闭上眼懒懒地嗯了声。
“南林的活儿不会全靠你一人撑吧?公司没人了?”
“问题是不是太多了。”
声音闷在口罩里显得更无精打采,从刚才的面色来判断不止是吃饭问题。游弋的状态非常不好,疲惫到甚至让今见山怀疑身患了什么重病。
车厢里一如既往的安静,今见山看着窗外飞雪搓捻指腹又按压指节。
时间过去片刻,他莫名其妙吞咽了一下,然后豁出去般伸展右臂探到副驾,快速用无名指挑开帽檐,将掌心附在游弋额头上。
今见山垂下头没有去看游弋会有什么反应,只细细测量掌心里的温度。
四五秒也或许六七秒,他做事有始有终地扯着帽子往下拉了拉,然后解释行为:“没有发烧。”
“衡量标准是什么?”
不知道前面有没有睁眼,但此刻是闭着的,今见山收回视线挂下档:“低于我的手温。”
“量过手温?”
今见山暗自叹了声索性当没听见,边倒车边拿出手机调了静音:“天气不好到地方估计得两个多小时,睡会儿吧。”
雪雾影响下路况确实不太好,尤其上了9号区域的主路。
放眼望去雾蒙蒙的路上全是打双闪的货车,雨刮器左右来回摇摆,咔哒咔哒声在安静环境中很有催眠的效果。
数次确定旁边人真的睡着了,今见山又忍不住想帮忙把口罩摘了,担心游弋睡眠浅被惊醒,最后想了想还是作罢。
等到地方天色也暗了下来,今见山非常轻地踩下刹车。
他将车停在稍稍僻静点的位置,没有关闭雨刮器也没敢解安全带,就这么坐着掏出手机开始打发时间。
十分钟过去,屏幕在没有操作下自动熄灭,而手机主人的目光已经落在别处。
暖气很热,后方缝隙钻来的凉意又中和了闷,昏暗里的微弱橘光莫名增加了故事色彩,让整个狭小空间有种说不上来的美感。
半小时过去,屏幕刚亮又被大力摁灭,主人索性后仰着头闭上眼睛。
屏蔽视觉就会调动听觉,明明钻进耳蜗的只有未熄灭的发动机声,可今见山觉得吵闹极了。
两个小时后,副驾传来窸窸窣窣声响。
今见山转头看过去,游弋的右手手指正按压在太阳穴上,根据指腹周围泛白的血色来看,按压的力度非常重。
持续了大概有半分钟忽然猛地一把扯了帽子口罩,似乎极度难受,仰着脖子一下下做吞咽的动作。
今见山并没有出声,等人缓缓睁开眼他才收回视线把暖风关了,随意问:“睡得怎么样?”
一道非常低哑困惑的声音传来,好似在喃喃自语。
“天黑了?”
今见山手指颤了颤:“嗯,雪也停了,看你实在太累就想着让你多睡会儿。”
“是么,谢了。”
恍惚的声音是自然而然往下答了句,不像已经清醒,今见山盯着屏幕,一直到自动黑屏后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不知道此刻在狭小的空间里能做些什么,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办法,好在副驾的人又动了。
“等人?”游弋转头。
“嗯?”今见山愣了愣。
橘色灯光投射在树梢上,落下一片片明明暗暗的光斑。
短暂对视中游弋渐渐蹙起眉头:“有话说?”
“哦,不是,”今见山转圈把玩着手机,“有人发了个少儿不宜的图片,尺度挺惊悚,游老师要看么?”
游弋思忖道:“男同?”
今见山很轻地挑了挑眉:“昂,男同,你就说看还是不看。”
游弋半眯起眼睛,沉默须臾朝他的手机抬了抬下巴,示意可以看看。
结果今见山收起手机反悔了:“想得美,拿我照片P了主角的脸,给你看不是上赶着找阴阳?行了,赶紧下车。”
除了雾和近处的车,周围基本上看不到其它东西。可是每往前走一截又能看到岗亭、亮灯的茶社。
再往前周围的景色也跟着变幻,回头却又看不到来时的路。像是开盲盒,又像那部名叫《迷雾》的灾难电影。
“有人正等着,要不先忍忍饿?”今见山接过热茶,递过去一杯。
游弋道了谢接过:“这是什么地方?”
“挺震惊?也说不定我带你误入了什么仙境。”
确实像误入了一场仙境,可这种感觉被直白说出来的一瞬间就有点破坏美感了,游弋抿着热茶笑了笑。
今见山挪开视线:“记得之前说的有关辖属问题吧,这里是白鸽湖最西段的2号区域,因为没有辖属的村县,所以官方并没有给出一个什么名字。”
游弋问:“和9号区域一样?”
“倒也不太一样。”
余光时不时飘来一吹而散的白气,今见山稍稍拉开两人的肩距:“我们现在的位置在临靠湖泊的山下,一会儿能看到搭建了许多白漆粉刷的屋子。”
“这里是第一个军事基地,撤走时间相较早一点,因为基地位置允许再次改建,所以老板们为了宣传自给自足起了个名字。”
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起了什么名字,游弋莫名想起来这人的毛病,无奈问:“什么名字?”
“夕山。”
夕山......原来此刻身处的位置是夕山。
游弋记得来叶拂耳之前看过图文,底下曾有个点评评价过——如果在叶拂耳看夕阳,最佳位置便是夕山。
因为夕阳从湖面投射过来时,会将每一层白色屋子渡上独属于它的色彩,而在冬季感受到的是此地仿佛与世隔绝的迷雾之美。
“叔,我们快到了,让他往回划吧。”
游弋转头看过去,今见山正握着手机在打电话。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惹得搭在杯口的唇角一直勾着笑,氤氲热气好像将睫毛沾染成了浓黑。
3D中有种比较常见的特性叫做“雾化效果”,它的功能是在一块指定区域制造出烟雾弥漫的感觉,所以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的今见山不太一样。
雾化效果确实减小了图形的渲染工作量,可站在近处细看的时候游弋却觉得并不真实。
“只要会哪怕是个鬼都成,您不......”今见山没有留意,随意转头却猝不及防地撞进视线里。
一片白雾中看不清前方的去路,他很轻地用眼神询问。
但柏油路已经变成硌脚的石子,游弋平淡地移开视线看向前方。
“行,叔,下次来了给您提前说。”挂了电话,今见山摸到口袋掏出烟,“坐船在湖上转一圈,下船的地方可以直接穿到夕山。”
“知道李棠说你什么?”游弋淡淡地问。
今见山顿了顿,护着火将烟点上,顺带给游弋也递去一支:“我猜不是什么好话。”
游弋扫了眼他的手,很礼貌道:“谢谢,我不吸烟。”
一个不太美妙的回忆在今时今日忽然重现,心境绝不是当初的复杂,却也在时过境迁中没有多简单。
今见山将烟放在嘴边又取下,垂下眼帘沉沉笑起来:“真他妈牛逼。”
没走多远,石子从雪里冒出头,几艘有大有小的篷船和画舫出现在湖泊边。
几个男女从其中一艘画舫上下来,就这样还是显得冷清又诡秘,像是忽然从雾里出现似的。
“是今哥吧!这儿!”
一个年轻男人站在船前招手,他后面是一艘很小的仿古篷船。
船舱前挂了一点烛灯,还真有种江船火独明的既视感,可要渡的地方不得不惹人怀疑。
走在前面的今见山忽地回头:“笑什么?”
游弋面无表情地回:“自娱自乐。”
和划船小哥寒暄几句,两人躬身坐进船舱里。
船舱是面对面的位置,侧面放置一个小火炉,整个空间非常逼仄,对坐的时候只要一动腿就能贴上对方的腿。
“太晚了,去的船只有这一艘。”今见山撑着腿稍稍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船夫是个练习生,咱俩算是蹭船顺带当回小白鼠。”
游弋边喝水边越过杯身看对面,将手里的最后一口茶喝干净,他问:“为什么解释?”
“......”
今见山沉默须臾,低笑道:“有人这么说的时候,是因为自己的决策让对方受委屈而感到抱歉,不过还有一个原因。”
中指和食指交错,今见山在游弋的腿上轻轻弹了弹:“担心对方觉得是蓄意。”
“今哥,我开始划了啊!”船头小哥喊了声。
今见山转头:“我当都到湖中间了,合着半天儿斟酌怎么下手呢?”
“哈哈——那您放心,浆在手天下我有!”
今见山绝对不是一个幽默的人,但他的行为举止和随口说出的话,会莫名其妙让和他同处一个空间的人非常舒适。像是现在,游弋看到小哥的肩膀因为放松而往下塌了塌。
“李棠说我什么?”今见山问。
游弋仰靠着船壁端详他两秒:“可以同生死、共患难的刎颈之交。”
“嗯,她说你是可以同风雨、共甘苦的莫逆之交。”
对视片刻,两人忽地笑起来,贴在一起的腿因为晃动分开刹那,转眼又贴在一起。
今见山眸光微动地问:“是不是在你跟前宣扬什么了?”
“荷尔蒙?”
“看来她确实说过。”今见山稍稍歪头打量,“不过这种东西应该不至于让你特意提起。”
游弋噙上笑:“想说缺少什么才注意什么?”
“要这么说的话,我注意你头发是不是有了合理解释。”今见山特意扫了眼他贴在壁上的头发,“好像也不能解释,毕竟我不秃。”
游弋揶揄:“说不定是前男友?”
“合着在她心里发小的事情能密不透风,我的事情就能大肆宣扬?”今见山失笑,“我记得她的嘴上了黄色保险闩。”
游弋看进他的眼睛:“让我有机会一定认识认识。”
“朋友也能牵线做媒?”今见山也往后靠去,“但她从没有在我这里提过你的名字。”
游弋:“可能认识的目的更有利于我?”
“比如。”
雾气飘渺在两侧,未知的诡秘吸引了游弋的视线。他侧过头看向外面,沉默半晌说:“比如活着?”
“倒也不意外,”今见山也看向外面,“毕竟强大的人能建立自己的能量场,而智慧的人能进入他人的能量场。”
说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可真听到止不住的低笑声时,今见山才觉出点狂妄和不要脸。
游弋笑着看回他:“我不是智慧的人。”
“但我确实有强大的能量场。”今见山拄着腿前倾,“多说无益,想验证验证么?”
没等问怎么验证,身前便多了一只好看的手。微微泛红的掌心向上,拇指内扣,露出修剪光滑干净的指甲。
游弋垂下眼梢斜睨着,片刻后松开抱在一起的胳膊,将掌心放在上面。
刚贴上的下一瞬拇指就按压住他的掌骨,迫使他的手指蜷缩在整个温暖里。
“能量场是不是比在炉子边烘着强?”今见山伸出另一只手,“所以你是智慧的人。”
游弋把另一只手也放上去:“一语双关?”
今见山摇头:“你的想法太苛刻了,有时候我根本听不懂你什么意思。”
拇指在掌骨上一下下来回搓揉,力度刚刚好能传递热量。
游弋将忽略在外的拇指也塞进去,温暖瞬间勾住包裹上来。
雾锁山头山锁雾,天连水尾水连天,揉杂在一起的景色朦胧飘渺。
游弋看着远处细细体会内心感受,却发现今见山确实能制造出强大的能量场,因为所有感受最后全部落回在指尖的温度上。
一种模糊感觉渐渐游走在四周,让一个从没有体会过这种氛围的人都能清楚感知到,这种模糊感叫做暧昧。
只因为风景太美,心绪太平稳,紧紧相贴的手太具侵略,而对面的人不该保持长久沉默制造出体会当下感受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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