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刻掠过今见山看向游弋：“老游，好歹现在也划分进陇溪，用土坡形容是不是有点儿太不给人面子了。”

“抱歉。”游弋敷衍道了歉，继续说，“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这块土坡。”

沈容刻：“......”

冯勋：“土坡有问题？”

游弋用一种“别再说废话”的眼神看他，冯勋当即改口：“什么问题你说。”

“院子背后这块围墙，”游弋用画笔圈出范围，“问清楚能不能拆。”

冯勋：“不用问，我们去看的时候最靠边儿一家已经拆了。”

他在平板上捣鼓几下，游弋看了看翻出的照片，是绕路往坡上走的那条马路。

拐弯处有片果林，本来被围墙分隔在人人都能品尝到的地方，却被围墙里的那家主户凿出一个层次不齐的口子，并且在果林周围立了拦网，将其完全占为私有。

从这里不难看出主户心性，遇上这种邻居，一旦眼红他人必定会带来无尽麻烦。

游弋：“再核实一遍，最好能拿上盖章文件。”

两人齐齐看向对面，游弋察觉后也转头看向旁边。被看的人仰靠沙发看窗外雪花，丝毫没有反应。直到沈容刻拿起一颗杏仁砸过去，他这才回过神又没有完全回神。

“游老师。”今见山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游弋。

“说。”

“你为什么来叶拂耳？”

游弋不明显地蹙眉：“我记得回答过你。”

今见山：“什么时候走？”

“年底。”

“那这设计赶得及？”

问题惹得游弋一阵无语，照顺序应该是他先说初步概念，什么时候概念都没说客户就提前拍板了，这种好做的生意倒是头一次见。

游弋端起添好的茶靠坐回去，喝了口才说：“要不我们先谈价位。”

“不是免费？”今见山问。

旁观二人此刻真觉得他脸大到没眼看，什么关系啊就敢说免费。

游弋笑了：“修炉子6988，出设计免费？”

“你可以先报价，”今见山说，“如果我觉得价位过高，你可以提别的要求，任何我能满足的都可以。”

“别的要求......”

游弋垂下眼梢，反复将话在嘴里咀嚼一番，末了看着杯子里晃荡的涟漪，随意问：“卖身么？”

今见山意味深长地笑道：“你确定不再好好想想？”

游弋望向今见山的眼睛，和他对视片刻，说：“不必，我觉得卖身不错。”

“成交。”

“不是，你俩当我们不存在？”冯勋一肚子吐不出的气。

“要不我们先回归正题？”沈容刻说，“这块儿地归谁管？”

今见山掏出手机给田烽拨过去,听筒里还没响两声，那头便接起来。

“怎么？不当正人君子啦？”

“叔，说正事。”

今见山问：“满城村那屋后面不是围墙么，能不能拆？”

“破地儿百八十年都不现个土地主，谁有那闲工夫管！”江牧决离老远吼道。

“等建起来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今见山说，“我们打算把围墙拆了，提早把盖章的文件拿到手，谁要来找事儿直接能拍人脸上。”

游弋看过去一眼，失笑地端起保温杯喝了口茶。等今见山说的差不多，他把平板往旁边推了推，用画笔又圈出一块地方。

“谁说不是，”今见山扫了眼，“还有叔，围墙下面那片土坡能买......”

游弋看过来，他很快改口：“哦，土地不能买卖，那能租么？我们屋从东到西中间这块儿范围。”

田烽哈哈大笑：“瞧，还得是老叔出马吧，等着！”

挂了电话，今见山捞过平板看了眼又扔回去：“问题应该不大，不过土坡能做什么？种庄稼？”

沈容刻来了兴致，立马问：“咱能不能也种蔬菜瓜果？种点儿美丽诱人的花儿应该也不错吧？”

游弋：“......”

游弋在两人脸上淡淡扫过，然后看向窗外，没一会儿又看向今见山，最后硬生生忍住，一言难尽地耐住性子解释。

“非耕地开发为耕地每亩造价需要几万不等，两亩地种庄稼不止需要开垦，还需要物力以及人力，如果靠春耕秋收赚回本金，我......”

“哈哈哈——”

冯勋倏地趴在桌子上闷头大笑起来，游弋没明白又犯什么病，索性不管他。

“我并不建议，四季交替无论种植什么都不会有太乐观收益，而且土坡只做到吸引人群就足够，简单来说可以当做是噱头。”

“呃——”沈容刻又怕说错惹笑话，“那你打算怎么设计？”

等半天都不见这位设计师回答，还以为他也没有头绪，今见山正要帮说两句，听到人问：“你们全部身家有多少？”

三人：“......”

一时间整个客厅又恢复先前的安静。冯勋变脸极快，趴在胳膊上恶狠狠看了看两人。

“我应该没曲解吧，确实是有点儿瞧不起人的意思？”

游弋解释：“屋子唯一的优势就是地理位置，土坡一旦能吸引游客的眼球，至于屋子无论是做餐饮还是民宿都没有太大问题。”

“OK。”冯勋点头，用手比了个数字。

游弋有点意外地挑了挑眉，还没有开口说话，今见山撑着下颌一脸打趣道：“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拼死拼活攒了三年，游老师就别打击人了。”

游弋笑笑：“足够了。”

一听这话，三人同时松了口气，今见山问：“这片土坡你有什么想法？”

“屋子照片全部发给我。”游弋不明不白说完，起身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今见山掏出手机发过去，刚发过去一张才想起来前面打过的电话已关机。

他不觉得自己这么背，又尝试拨了一遍，确实是关机状态。今见山哭笑不得地起身跟着往书房方向走去。

冯勋和沈容刻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也跟上。

书房在吧台旁边，空间很大，今见山不用看也知道里面陈设是什么样。

左边一整面墙都是书，书柜前面放置一张拱形长书桌，直对玻璃窗的地方是四张沙发和茶几，左边则放置了各种乐器。

门没有关，今见山走近后正准备敲门，却在看到书桌上的东西后怔愣在门口。

紧随其后的冯勋也怔住，只有个头较矮的沈容刻被挡在身后什么也看不见。

“我......操。”冯勋发出一声不文明的赞叹。

那是一个粗粝不平的黑灰色雾面建筑模型，整个主体建筑呈直角三角形。

直角那一侧的两面衔接了一个上小下大的H，H底端衔接的分别是较小的锐角三角型和非常大的钝角三角型。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空白的缝隙处，呈现的都是各种大小不一的不等边三角型。

而当中最为不可思议的是——每一个三角形镶嵌玻璃那一面。

没有任何边缘内陷感，光滑石壁包裹住整面暖白色玻璃，仿佛几块造型独特的石头被一刀切出了未经雕刻的璞玉。

游弋坐在书桌前敲击着键盘，余光扫见门口：“不必见外。”

之前三人在车上的时候还闲聊过南林西边适合什么样的酒店，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古朴又科技的效果。

冯勋嘴不动地问：“是他妈南林球场的酒店吧？”

终于看见的沈容刻呆呆点头：“看前面湖泊，应该是。”

“游老师，手机关机你打算让我给你发哪儿？”往游弋跟前走时，今见山视线落在他周围。

筒状图纸在游弋的周围堆积如山，甚至连地毯上都散落了很多。

不用想也知道回来那天眼下的青色是哪来的，分明是彻夜不睡觉才能有的效果，而完成这一项工作的前后又得需要多少个不休不眠的日日夜夜。

难怪说艺术家都是疯子，而疯子也不是一天就能疯的。

游弋从旁边撕下来一张纸写下一串数字递过去，今见山扫了眼：“工作号？”

“嗯。”

“难怪。”

今见山加上好友，等人通过的间隙弯下身子将地上的图纸一一捡起：“按照页码归置？”

“嗯，谢谢。”游弋在设计软件上敲击几下，切换成微信界面添加了好友，“发过来。”

门口两人走到书桌边，沈容刻指着桌子一角高大的模型问：“老游，南林西边儿会坐落这么一个大型建筑吧？”

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游弋轻嗯了声，随后抬头看向旁边发照片的人。

对上视线今见山就知道什么意思了，他笑道：“认识这么一个牛逼的人又没处说去，只能跟身边人炫耀炫耀。”

“等建出来你确定一模一样，不会有任何变化对吧？”沈容刻一再确定。

游弋点头：“基本不会。”

“我靠......老游你也太牛逼了吧，我靠。”沈容刻眼睛都绷圆了，“我能不能拍张照，你放心，绝对不外传！”

建筑模型设计部人手一个，刚设计出来马总那边早已经传遍了，没有什么不能拍的。

游弋想了想，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将玻璃窗遮光帘开启。等室内只有昏暗地灯光亮后，他按下模型侧面的开关。

三人：“......”

本来带有古朴感的建筑在内里透出的橘色灯光下反而瞬间变得冷硬。

像是藏匿在笔墨之林中的销金窟，文人墨客换上礼服，从纸砚旁拿起香槟红酒，推杯换盏间畅谈人生快意。

可以用褒义，也可以用贬义，因为它的存在本身代表的就是金钱与权利，两者在世人眼里又怎么能用好与不好去定义。

今见山慢慢将视线挪到男人身上，那种熟悉的不适感再次从脚底攀援而上，逼他下意识想往跟前再靠近几步，但只是靠近又好像并不能缓解。

为什么会有这种不适感觉？是因为艺术家身份吗？

是了，因为看到了男人工作的模样，又在进入屋子后终于直观感受到——这位是来自溥市的建筑设计师。

没有任何东西能长久牵制住一位艺术家的脚程，男人不会永远留在叶拂耳，终究要回到遥远地方。

而自己依旧会是经停老板也是北栖老板，将来更会是满城村老板，说来说去无论是什么都不过是在骊城。

今见山收回目光继续看向眼前杰作。

“我能问个问题么？”

不等人说能还是不能，冯勋问：“建筑设计一个人没法儿完成吧？”

“嗯。”游弋看沈容刻拍的差不多了，打开遮光帘。

话一出，冯勋莫名松了口气，指着高耸的建模问：“确实牛逼，哪一部分是你设计的？”

“......”游弋被问住了，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冯勋正打算再说点什么，脖子忽然被人一把勾住，随后身体往旁边斜过去，紧接着头被按到距离桌面五十公分的位置，然后一根手指在模型左下角虚点了点。

冯勋：“......”

空白地方用3D打印出了两行楷体，不难看出建模师有多洋洋自得。

总设计：游弋

建模师：万诉

冯勋磨磨牙：“牛逼。”

沈容刻问：“老游，等酒店建起来住一晚不会五位数吧？”

“不清楚。”游弋不会在这些事情上面透露任何信息。

三人围在游弋身边不再打扰，看他快速导出照片，在电脑上绘制起平面设计图来。

一系列操作简直叹为观止，没多会儿图片上的土坡被各种弯曲线条占满，紧接着建模，然后继续绘制，最后着色。

前后不到十分钟，冯勋第一个发出惊叹：“我操，你这脑子不用去看看？”

游弋抬眼，冯勋掩饰地搓搓脖子：“夸你呢，没他妈别的意思。”

又十分钟过去，游弋将电脑斜过去：“只是草图。”

在他们看的时候，游弋留足时间缓慢地一张张翻过。图片的围墙被拆除，露出里面相连的破屋子。

破屋子从背面改成前后相通，面朝向日葵的高坡被绘制出一重一叠绵绵软软的云梯，每一重颜色都不尽相同。

只是简简单单改变，直接将高坡上破旧的三座屋子变得好似海市蜃楼又如空中楼阁。

而到原先的马路却什么变化都没有，只是给门前荒地砌了水榭楼台和分离的小型停车场。

冯勋看完不由得重新审视面前人。

满城村的事是他们心头大患，迟迟没有结论是因为许多方面都需要慎重考虑，而对于这人来说，只是短短两个小时。

他冯勋第一佩服有魄力的人，第二佩服就是有能耐的人。不到三十的人，专业方面过硬到让人下意识想竖起大拇指。

难怪警钟嗡嗡带回响，这么个举手投足都发光的人，谁不一头撞上去才真是瞎了眼。

“具体可行性需要到现场勘测。”总这么让客人站着不合适，游弋打开微信，将设计草图全部发给今见山。

而在他发的时候，三人无意看到了左边的消息列表。

每一个头像上都带有几十条未读数字，其中最显眼的是大家都相熟的名字，以及名字下显示的最近一条消息。

一分钟前，子洲——反正想陪你的心思瞒也瞒不住，票已经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