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从午后等到天黑,又等到夜深,一直守在巷子里。突然,一阵阴风吹过,巷子里响起刺耳的哭喊声。
“啊啊啊啊啊,都该死,都得死!你这个畜生,还我们命来!”
“啊啊啊,我不想死。”
“畜生,畜生。”
听这动静,应该是之前死去那两百人的鬼魂。东方明月低声提醒柒月:“当心!”
然而,冲出来的只有昨天那个男鬼,其他鬼魂却不见踪影。
“不好!是被吞噬了!”
男鬼挥舞利爪扑了过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突然刺穿了男鬼的身体。仔细一看,竟是闻人月白的莫问剑。
随着男鬼倒地,原本被遮挡住的闻人月白出现在两人眼前,他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东方明月打量着来人,着急问道:“无悲去哪儿了?”
闻人月白扯出个笑容,语气里带着几分酸意地说:“怎么,心里就只有他?”
东方明月眉头微皱,数落道:“他都不好好照看你,你伤还没好透,跑出来瞎折腾什么?”
柒月也在旁边劝:“闻人道长,你先回去养伤吧,我和明月哥哥两个人能应付得来。”
闻人月白没好气地反驳:“要不是我及时把剑扔过来,你俩准得有人受伤,还说能搞定吗?”
东方明月撇撇嘴:“少说了,没你帮忙我也不会出事。只不过你那把莫问剑更快些罢了。”
话音未落,原本瘫倒在地的男鬼突然暴起,周身阴气翻涌。
“都他妈散开!”东方明月猛地挥出九妖,扯开嗓子喊道。
这男鬼显然已经不对劲,双眼翻白,嘴角不受控地淌着黑血,活脱脱一副失了心智的模样。
闻人月白面色凝重,沉声道:“吞噬恶鬼本就容易致使神志错乱,他一口气吞了两百个,又不是鬼王级别的大鬼,能不疯才怪。”
柒月的手微微发抖:“那现在该怎么办?”
东方明月啐了口,骂道:“我操了!先拉开距离再说!”
柒月急得直在原地打转:“到底咋才能让他恢复正常?”
闻人月白咬着牙说:“使劲揍他,打到他清醒过来!”
东方明月坏笑一声:“这主意正对我胃口!看我好好收拾他!”说完,他猛然甩出九妖链,朝着男鬼劈头盖脸的劈了下去。
“哎呀!”“疼死了!”“饶命啊!”随着链子一下下打在身上,男鬼嘴里不断传出惨叫。仔细一听才知道,是他之前吞掉的那些小鬼在喊疼。
也不知道抽了多少下,惨叫声慢慢没了声音。最后男鬼闷哼一声,脑袋晃了晃,眼神总算变得清醒起来。
东方明月将九妖链利落地缠回腰间,掌心拍打的节奏带着几分威慑:“鬼兄,脑子好了吗?”
男鬼佝偻着身子连连点头,周身戾气早已消散,只剩满眼疲惫:“现在不乱了,这下彻底清醒了。”
闻人月白上前半步,目光如炬:“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男鬼喉头滚动,声音里润着化不开的悲戚:“昨日你们好心救出我妻子子衿,可那群道士不肯罢休。今早我瞧见巷子里有人设坛画符,以为他们又要……”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我哪能再眼睁睁看着她受苦?一怒之下,把在场那两百个曾欺辱过她的混混全杀了!谁知领头的道士却跑了,他们死后变成了恶鬼,那些恶鬼竟要撕咬子衿,我只能……只能……把他们都吞噬了。”
东方明月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冷硬的释然:“无妨,那群畜生本就该死。”
男鬼踉跄着跪坐在地,指尖深深抠进青砖缝隙:“我自知杀孽太重,罪孽深重,可子衿她到底是干干净净的,她总不该被牵连……”他浑浊的眼眶里翻涌着血泪,“我害怕,害怕哪天我不能控制那些鬼魂,会……伤到她……”
“我懂。”东方明月别过脸,喉结重重滚动。
男鬼突然重重磕头,额头撞得地面咚咚作响:“求你们超度了他们!我知道自己没资格开口,可我实在没办法了……”
闻人月白上前扶住他颤抖的肩膀,道袍上的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超度本该是佛门之事,但你这情况特殊。我虽为道门修士,倒也能试试……”他抬手掐诀,顿了顿,“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能尽力而为。”
不知不觉间,男鬼身上溢出的黑气渐渐淡去,那些凄厉的哀嚎也随之消散在夜风里。
闻人月白收回结印的手,指尖还萦绕着未散的金光,语气带着几分不屑:“这群恶贯满盈的鬼魂,本就不配入轮回。但留你体内终究是祸根。”
男鬼瘫坐在地,佝偻的脊背不住颤抖,反复对着两人叩首,破碎的道谢声混着呜咽砸在地上:“谢谢……谢谢……谢谢……”他一遍遍地念着,仿佛要把积攒的所有感激都揉进这二字当里,直到声音嘶哑,仍不肯停。
东方明月抬手止住男鬼不住叩首的动作,语气难得柔和:“行了,别再谢了。快去找你的妻子吧,你们生前受尽磨难,死后能长相厮守,也算圆满。”
男鬼眼眶泛红,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点头:“是,是……大恩大德,我实在……”
“不必挂怀。”东方明月掸了掸衣摆,看向身侧的闻人月白,“明日我便将此事公之于众,让世人都知道,这世上还有你们这般至情至性的传奇,也要把他们这些恶行公之于众。”
男鬼刚一离开,闻人月白就直挺挺地栽倒下去。
东方明月吓得脸色发白,一边手忙脚乱地扶人,一边骂骂咧咧:“早叫你别来!偏不听!你是不是嫌自己命长?”
闻人月白靠在他怀里,气若游丝地笑:“就算死了,死前你在身侧也是好的……”
“我操了,你是不是智障!”东方明月眼眶发红,急得直跺脚,“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闻人月白呛出几声咳嗽,虚弱地摆手。
“别废话了!现在就去云梦找大夫!”东方明月攥紧腰间的九妖链,作势就要背起人。
“我不回云梦。”闻人月白拽住他衣角,声音发虚。
“明天我跟大伙儿打声招呼就行,长沙这边我能搞定。你瞎操什么心?”
“若不是最后一刻,我都担心你。”闻人月白攥着他衣袖不肯松手,“要回我也只和你回家。”
闻人月白话音刚落,指尖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无力滑落,原本攥着东方明月衣袖的手重重垂在身侧,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喂!醒醒!别晕啊!”东方明月双臂环住逐渐瘫软的身躯,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他猛地转头冲柒月喊道:“快!去找无悲!”
“好!”柒月应声拔腿就跑。
长沙城内,某客栈内。
原来无悲与闻人月白此前在医馆调养,入夜后寻了住处安置。无悲早早歇下,闻人月白却趁着夜色溜了出去。
推开房门,东方明月心急如焚:“无悲!医馆都关了,这可怎么办?”
无悲神色凝重,指尖划过闻人月白苍白的腕脉:“只能灵力渡体。修士可通过灵力入体缓解伤势。”
“怎么渡?快说!”
“他昏迷不醒,其他门户皆已关闭,只能……以口渡气。”
无悲话音落下,屋内空气瞬间凝固。
……
东方明月咬牙将人背进隔壁房间,安顿好后,深吸一口气捧起闻人月白的脸:
“对不住了。”
他刻意保持着疏离,微凉的唇瓣只是轻轻触碰对方薄唇,随即便撬开牙关,将灵力缓缓渡入。
就在灵力游走经脉的瞬间,闻人月白猛地睁开眼睛。昏暗烛火下,他望着近在咫尺紧闭双眼的东方明月,喉间翻涌的诧异化作无声的震颤。
指尖蜷缩又松开,最终还是任由这份温热的灵力漫过全身,甘愿沉溺在这难得的温柔里。
东方明月的眼睫毛突然抖了一下,闻人月白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赶紧把眼睛闭得死死的,装晕。
等感觉到对方把脸拿开,闻人月白悄悄松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他缓过神,就听见头顶传来抱怨:“怎么还没醒?我都传了这么多灵力了怎么回事,不会死了吧。”
没等他多想,嘴唇上又传来软软的触感。闻人月白心中十分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心道:要不现在就醒过来?可这样他肯定尴尬死了……而且他嘴唇怎么这么软啊……
东方明月渡了半天灵力,见闻人月白仍是没反应,算是彻底没了耐心。他松开嘴,把人往床上一扔,没好气地说:“爱醒不醒,我不管了!”说完自己也躺到旁边,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等确定东方明月的呼吸平稳,闻人月白才偷偷睁开眼睛。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刚才被亲过的地方还有点发麻。也不知道咋回事,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东方明月,轻轻碰了碰对方的嘴唇,触感软软的,还有点体温。摸完嘴唇,他的手指又不自觉地摸到东方明月眼睛上,顺着长长的眼睫毛慢慢划过。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里,东方明月睡着的样子,分明比白日里凶巴巴的模样温和许多。
翌日一早,天光未明,闻人月白就醒了,坐在床边给自己换伤口的药,纱布解开时血肉模糊的样子,极其渗人。
东方明月被吵醒,瘫在床上打哈欠:“算你命大,昨天要不是我给你渡气,指不定还醒不过来呢。”
闻人月白低头缠绷带,嘴角突然翘起来:“渡气?怎么个渡法?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东方明月心里“咯噔”一下,他本来就看这人不顺眼,更不想被误会什么。赶紧支支吾吾编瞎话:“你当时晕得人事不省,哪还知道发生了啥?我……我就是坐在你背后,把气输给你!对,背后!”
“原来是这样,辛苦小徒儿了。”闻人月白故意拉长调子,语气里全是调侃。
“谁是你徒弟!”东方明月急得坐直身子,“我早跟你单方面解除关系了,少在这儿自作多情!”
“你也知道这是你自己单方面解除啊。”
“反正从现在起,我不承认你是我师父了。”
“行吧……”
“你这反应……是不高兴了?”
“犯不着生气,没必要。”
门外传来柒月的声音:“两位,该去衙门跟老百姓解释清楚事情经过了,去不去?”
东方明月应了声:“去,这就来!”
闻人月白已经穿好衣服,率先往门外走去。东方明月赶紧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今天他穿了件青色长衫。相比之下,其他三个人还是穿着昨天那身,没来得及换衣裳。
衙门内。
东方明月站在衙门前的台阶上,他目光扫过底下密密麻麻,乌泱泱的一大片人群,忽然猛地一拍栏杆,朗声道:“诸位!昨日那两百人惨死,被剁成肉泥,实则是他们作恶多端,遭了反噬!”
随着他将前因后果徐徐道来,人群里不时爆发出惊呼和怒骂。当听到混混奸杀将军遗孀、勾结恶道镇压亡魂时,几个老人气得直跺脚;说到将军魂魄为妻子报仇,将众人阉割时,不少年轻汉子竟忍不住拍手称快。
“昨夜,我们见到了一只男鬼,就是将军。”东方明月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他喉结滚动两下,“将军虽已化作厉鬼,却仍有良知。他自知杀戮过重罪孽深重,特意托付……”他侧身指向闻人月白,此刻他神色陌然。“我的……这位闻人道长,超度那些亡魂。”
话音未落,前排一个挽着发髻的女子突然尖叫起来:“将军这么善良,还想着超度那些畜生?凭什么让道长超度他!那些混混,这种人也配?”
“不配!”
“早该千刀万剐!”
“死有余辜!”
“该死,死的好!”
愤怒的声浪此起彼伏,人群开始骚动,有人甚至举起拳头高喊,衙役们连忙上前维持秩序。
……
城隍庙内。
“吾虽罪重难赎,然愿以残魂为祭,换卿来世顺遂。盼卿前程万里,早入轮回,再世得享安乐。”
“子衿,吾爱你。”
子衿呢?
遁入轮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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