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断甲

隆安三年初,时逢大雪。

大理寺前高低错落的雪松覆着一层厚厚的银砂,偶有寒风吹过,露出浅显松翠。

肖檐是最后一个迈入大门的。

他未撑伞,大雪覆了满头,长睫挂着将化未化的雪片,身上官袍半湿,金丝线的白鹏绣纹失去往日光辉,显得暗淡了许多。

他一来,四面八方的视线聚集在他身上,打量片刻,又很快散去。

百般探究的目光他早已熟悉,因此并不放在心上,只走到自己桌案前,面无表情开始梳理近期的案综。

帝阕之地,又有京兆府坐镇,非大案要案不入大理寺,因此他案桌上卷宗并不多,倒显得几分清闲。

“要我说,咱们辛辛苦苦当差,做得再好也比不上一张俊脸啊。”高寺丞瞥了一眼台阶上方,将手中的卷宗递给一旁同僚,语气中带着股子酸气,“被公主瞧上了就是好,一年就能从大理正升到大理寺少卿,在咱们这地方都能清闲得像个太平官。”

这些奚落之言并没有被刻意压低,因此清晰传到肖檐耳边。

类似的话听过千百遍,他神色不变,骨节分明的手将案综展开,狼毫沾上墨香,沿着纸张纹路一一批注。

“高兄这你就不知道了,大理寺少卿算什么,要是当上了驸马爷,那才是真正的平步青云。”

“驸马?”高寺丞十分放肆地嗤笑一声,语气带了些幸灾乐祸,“驸马也不是谁都能当的,出身微寒的鄙薄之人,难不成还真想够那九重天上的凤凰?”

“过今日靳将军和严世子就回来了,大军马上进长安城,到时候公主哪儿还有心思管旁的人,怕是用不了多久,就将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滴黑墨从狼毫笔尖脱落,顷刻间,刚批注好的案宗就毁去大半。

肖檐从桌案前站起,出声道:“高寺丞。”

“隆安二年七月、十月、十二月的卷宗皆有缺失,你重新整理一份,于明日之前送来。”

高寺丞脸色一变,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理寺卷宗每月多不胜数,去年七月更是时间久远难以整理,别说是今日整理出来,就是再给上三日的时间都不一定能弄出来。

“大人,这时间是不是有点太短了?”

“短?”肖檐短促笑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高大人既有心思闲谈,自然也有时间整理卷宗。”

高寺丞有些后悔自己之前嘴欠,可他们往日说这种话不在少数,肖檐一律当成耳旁风,这还是第一次较真。

“明日我会亲自检查卷宗,高大人还是抓紧时间比较好,不然燕大人问起来,不好交代。”

肖檐说完,便只身迈入风雪中,不一会儿便走远了。

燕大人便是大理寺卿,每月的上旬中旬下旬都会询问卷宗情况,眼看如今正是腊月初,肖檐分明是在威胁。

可即便是威胁又如何,官大一级压死人,平日奚落一番他不放在心上也就罢了,如今肖檐动了真格,他不干也要硬着头皮干。

内心还是咽不下这口气,高寺丞僵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甩袖子啐骂道:“以色侍人的无耻小儿!”

*

长安城门处停着一辆极为奢华的马车。

金丝楠木雕刻的窗户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流苏从顶端垂下,偶尔有细微猫叫从马车内传出,还伴随着瓷器碰撞发出的声响。

马车内四角放着取暖小炉,桌上细火温茶,温度竟让车内人热得起了一层薄汗。

楚蘅芜不自在地靠在软垫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红晕。

外衫被她褪至肩膀,露出精致的锁骨及白嫩泛红的肌肤,墨黑如瀑的长发披在肩膀,随着她的动作垂落而下,遮掩了红透的半张脸。

“公主醒了?”

“嗯。”她音调不太稳,仿佛含着珠子,粘粘糊糊,听得人心跳加速。

没有人知道,她刚刚做了一个梦。梦中男子胸膛温热,吐出得气息密密麻麻喷洒在她脖颈,鼓起青筋的大掌箍她的细腰,将她周身都染上他独有的墨香。

脑中的思绪被刚刚的梦搅成了浆糊,明知道梦中的男子如今应当在大理寺当值,楚蘅芜却还是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翻雪在她怀里翻了个身,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她脖颈间扫过,才将她思绪唤回。

刚刚那梦太过羞耻,楚蘅芜微微侧头,尽量将自己思绪抽离。

绿倚将温好的梅子茶倒进瓷杯里,看到她那般媚态不由得脸颊微红,低声道:“公主还是将衣裳穿好吧,外面寒冷,要是病了可怎么办?”

楚蘅芜是早产儿,自小身体便不好,冬天要是受了凉就及其容易生病,好在宫里调养的好,这几年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绿倚为她穿好衣裳,又顺手熄灭了桌上的茶炉。

楚蘅芜摸着翻雪柔软的毛,有些烦躁得问:“靳将军和严世子什么时候到?”

“据说已经过了城郊小重山,应当马上就到了。”

闻言楚蘅芜打起精神,想到前不久传回的消息,道:“听说这次勾戈被驱赶到了莫黎河,这一战,起码能保边境百姓数年安居乐业。”

勾戈是位于大业以北的游牧民族,骁勇善战,时常和大业边境产生摩擦。

两年前勾戈主动挑起战火,靳重光奉命出征,与之同去之人除了他的亲卫,还有镇国公世子严明元。

他们三个从小便认识,只不过严明元为人幼稚,时常喜欢捉弄她,因此她与靳重光更加亲厚些。

“两年未见,也不知道他们变了多少。”楚蘅芜看着不断舔自己指尖蔻丹的翻雪,语气有些怅然。

“可能会变得更高更黑一些吧。”绿倚宽慰道:“不管再怎么变,总之与公主的情义是不会变的。”

话音刚落,马车外突然传来清晰震耳地整齐马蹄声,楚蘅芜一怔,掀开车窗上垂挂的流苏。

寒风席卷了一袖冰雪,漫天白茫茫,楚蘅芜有些看不清前方是何情况。

守在城门处迎接的百姓不少,大业开国不足一百年,边境一直深受勾戈惊扰,如今一战,不仅扬了大业国威,还让天下人都记住了靳重光这个名字。

“公主,靳将军到了!”绿倚站在窗边提醒。

楚蘅芜眼睛一亮,抬眼看去,只见城外一队轻骑正极速靠近,为首的将军身披盔甲,面无表情,气势慑人,冷得仿佛一座雕塑。

绿倚招手,欣喜喊道:“靳将军!”

为首之人远远便听到声音,猛地勒住缰绳,见到不远处熟悉的马车,眸中禁不住染上几分笑意。

靳重光从马背上跳下,上前两步屈膝抱拳道:“公主,臣回来了。”

他半跪在地上抬头,大雪落了一脸,又很快被他脸上的温度融化。在塞外饱经风霜之人样貌变化很大,出征前的少年郎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刚毅果敢地真正的男人。

眼前人熟悉又陌生,楚蘅芜有些踌躇,话到嘴边竟然语塞。

她略显生疏地往前走了两步,方才想起话题,看向他身后,终于说了见面后第一句话:“严明元没有和你一同回来吗?”

她问得突然,靳重光表情一滞,没想到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别人。

心下涩然,靳重光抿了抿唇,压低声音道:“他受了伤,可能要晚一两日才到。”

楚蘅芜仿佛找到了突破口,紧接着问道:“什么伤,很严重吗?”

靳重光掩盖住心底浓浓的失落,刻意忽略了她第一个问题,压低声音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安慰道:“阿芜放心,不会危及生命。”

听到熟悉的称呼,楚蘅芜僵硬的身体微微松懈,两人之间那道时间屏障仿佛也变得薄了些。

靳重光站起来,目光贪婪地在她脸上游走片刻,最终落在了她纤长的睫毛上。

两年未见,她长大了,也更美了,仿佛一个即将熟透的樱桃,勾着树下等着摘果之人心猿意马。

他喉咙微动,开口道:“公主,外面雪大,我带殿下回去吧。”

楚蘅芜有些犹豫,目光遥遥向大理寺方向看了一眼。

刚刚那个梦实在是搅的人心绪不宁,她想去见见他。

“公主。”绿倚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低声道:“肖大人今日要当值。”

楚蘅芜有些失落,心口像缺了一块。

她并没有太多出宫的机会,今日也是趁着大军凯旋,她才可以名正言顺出宫。

“阿芜?”靳重光微微眯眼,不懂她在犹豫什么。

楚蘅芜摇了摇头,对绿倚吩咐:“回宫吧。”

话音刚落,怀中翻雪却不安分起来,尖利的爪子将她身上裙摆勾出丝线。楚蘅芜条件反射松手,翻雪便从她怀中跳出,一溜烟跑下了马车。

“翻雪!”楚蘅芜脸色微变,这里人太多,翻雪不太会认路,若是跑丢了可能就再找不回来了。

翻雪是她在宫里最大的慰藉,绝对不能让它走丢,楚蘅芜一急,猛地攥住窗边的横梁,涂着蔻丹的指甲硬生生被崩断了。

钻心地疼袭来,楚蘅芜来不及顾及自己,正要追下去,却被靳重光攥住了手。

“公主,你的手!”靳重光拧眉看着她的手,心下一痛。

楚蘅芜急急偏头去找翻雪身影,想说不要管什么指甲,最重要的是翻雪,只是话未出口,待看清不远处的场景,她便愣住了。

身着朱色官服的男子弯腰将扑到他身上的猫抱起,玉冠墨发,霞姿月韵,他缓缓抬头,对上楚蘅芜的视线微微一笑,缓缓道:“公主。”

那张脸逐渐和梦中重合,楚蘅芜身子一颤,恍然失神。

肖檐已经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被靳重光攥着的手,眸光晦暗不明。

“公主。”他敛眸伸手,将怀里的猫递过去,“你的猫。”

只是不知为何,一直以来极亲近楚蘅芜的翻雪此时却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黏在肖檐身上,朱色官服上已经落了不少白色猫毛,与他干净出尘的外表格格不入。

靳重光微微眯眼,打量着来人,眼前这人实在陌生,但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就极为不喜。此人容貌太盛,像是专门勾引人的狐狸精。

楚蘅芜回过神来,未受伤的手无意识攥紧裙角,欣喜道:“你怎么过来了,大理寺的案子不多了吗?”

“案子总归是处理不完,听说靳将军回来了,特地过来看看。”他说着,缓缓偏头,对上靳重光打量的视线。

在战场上厮杀惯了,靳重光就连看人时的目光都带着浓浓杀气,常人很难在他的目光下淡然自处,肖檐却毫不畏惧,直直与他对视良久。

感受到了莫名危机,靳重光率先收回目光,转头对楚蘅芜道:“殿下,臣先送殿下回宫。”

“也好,外面雪大,公主不要生病才好。”肖檐接过话茬,脸色却突然一变,右手握拳抵在嘴角剧烈咳嗽起来。

他咳嗽起来很克制,但声音却仿佛从肺里发出,让人揪心。

楚蘅芜一愣,心疼地抓住他袖子,担忧道:“去岁感染的风寒,如今还没好吗?”

她靠近时带起一阵清雅梅香,肖檐敛眸,憔悴道:“应当是落下了病根,受凉就会咳嗽,不是什么大事,咳咳...。”

“倒是公主。”肖檐目光移向楚蘅芜还被攥着的手上,“公主的指甲断了,痛吗?”

专栏预收《茫茫》

承平二十八年,沈寄时兵败身死。

消息传回长安,众人感叹桥挽枝命好,出征之前退了婚,不用去沈家做寡妇。

却没人知道,桥家后院夜夜浮起暗香,只盼七月中元日,望君记来时。

-

桥挽枝最后悔的事就是在沈寄时出征前和他大吵一架还退了婚,后来他死了,她却连他灵堂都进不去。

后有闻南海有香名为青女,燃之可见故人。

桥挽枝点香,却见异香腾腾中,她好像招错了鬼……

-

桥挽枝生平后悔之事不多。

其一是见沈寄时最后一面时与他赌气吵架

其二就是半夜招魂惹上了冤家

其三错信方士乱点香,沈寄时没招回,她却整日能见鬼。

夜半惊醒,屋内孤魂游荡,她却吓得缩进另一只鬼的怀里。

寒衣节那日,桥挽枝烧了两件衣服。一件给她那薄命的未婚夫,一件给这送不走的冤亲债主。

只是……她给未婚夫烧的衣服,怎么到了招错的这只鬼手上……

沈寄时:卿卿你听我解释……

阅读指南:

1、感情流为主,私设如山。

2、女主没招错就是男主哈!

3、里面有大量非人生物,还有配角故事线!

4、女主能见到鬼,所以会有单元故事(占比不大)

【文案写于2023 09 08】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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