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暗市之前,墨明兮在人群中又见到了修元塔的人,混在离开的人潮中,不像在玉华宗那样显眼。
外头下着雨,墨明兮跟在季鹤白身后穿过游廊。这些修士兴致依旧高涨,并不是每个人都拍到了东西,但他们兴奋异常。
季鹤白难得的靠着道边走路,防止墨明兮被这人群带得走散。从窄小的门中穿过,季鹤白走进雨幕里,想了想又回头看看墨明兮。
墨明兮望着天,温和地笑了笑:“下着雨呢。”
季鹤白失笑,以为墨明兮是在关心他。他伸手向雨中:“雨淋不到我身上。”
墨明兮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这样的境界早就不需要避雨。于是敷衍地点点头,直接跟了上去。
倾盆大雨朦胧了流光溢彩的街道,天幕之下似乎笼罩了一团雾气。
回了客栈,墨明兮无奈的看着自己衣衫湿透,脚下积了一滩水渍:“你别笑了。”
季鹤白笑了好久,随后道:“要不你变回猫甩一甩水?”
墨明兮气恼的下楼要了热水洗澡,他又不是狗,还甩水。
等着墨明兮洗完换衣之后,季鹤白已经在床上打坐入定。
墨明兮困得很,没有变回猫身,伏在桌上,很快便进入梦中。
季鹤白入定结束听见桌边呢喃细语,发现墨明兮趴在桌边烧得厉害。季鹤白有点想笑,把他捞起来抱到榻上去。
墨明兮在季鹤白偷偷低笑的时候就从梦中醒来,迷糊间居然看见季鹤白抱着自己放到床上。一时还以为自己又变回猫了,晕晕乎乎想要伸爪,看见自己一手环在季鹤白脖子上。
墨明兮:“……”
墨明兮捂脸,才觉得自己像是病了。法修翘楚当了这么多年,随便淋雨的修为,实在是荒谬。墨明兮有点不好意思,揪着季鹤白的衣服下意识想把自己埋起来。还没来得及动作,意识就被一些更为荒诞的梦境吞蚀。
梦里他被别人追着喂小鱼干,不吃就有人要灼烧他的灵魂。他听见火石碰撞的声音,柴火噼啪的声音,乱七八糟嘈杂的响声。“我不爱吃鱼……别给我吃鱼了……”
忽然一下子,又看到了如滔的剑气,延伸的焦土,天地间一片废墟,就是不见那罪魁祸首季鹤白。他因为不吃鱼,所以就要毁天灭地吗?
“季鹤白,你别太离谱……”
恍恍惚惚之中,墨明兮隐约闻到了竹林的清香,是剑阁的气息。墨明兮的梦慢慢的散去,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墨明兮依旧感觉那荒谬的梦境追在自己身后,浑身透着无力。
季鹤白沉稳的嗓音在床边传来:“不会给你吃鱼的,但是得松手了。”
墨明兮缓缓朝床边看去,只看见季鹤白露出的脑袋,以及被他抓着的季鹤白的手腕。季鹤白在床下打坐,墨明兮一下子就把他的手扔开,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季鹤白站起来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在床边坐下。颇有意思的问道:“谁又逼你吃鱼了?”
“我……”墨明兮梦见了那个预言,他不好怎么开头:“我先喝口水再说吧。”
季鹤白将墨明兮拦下来,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墨明兮捧着水杯,一脸匪夷所思,季鹤白还会给他倒水?!怪得很啊,墨明兮伸手在季鹤白的身上捏了两下:“你真的是季鹤白吗?”
季鹤白拿下他的手,按在他的脉门上:“你没事吧?”
……
玉京道典如期而至。
晨钟一鸣,自玉京派中飞出数百仙鹤,纷繁而不杂乱的停在城中错落的楼顶上,衔灯而立。远远看去,整个玉京的外围都变成了门派的殿宇一般。
由城门至玉华派大门牌坊,一路华灯熄灭,只留下捧玉门人手中的淡黄荧光。一时间玉京的云乐景象脱胎换骨,变得肃穆庄严。
云舟被玉京的阵法隔绝在外,墨明兮看着街上步行而来的修士。晨光之中,如同天人朝拜。
墨明兮和季鹤白挑了个不早不晚的时候加入了人群,大家都望着玉京山门的方向,没人在意身边走着什么人,他俩也没被谁关注。
他们随着人群而动,很快看见里写着玉京派三个字的牌坊。这里聚集着一些没有请柬的人,他们只能在外听道,对着被邀请的人投去真情实感羡慕的眼光。
季鹤白不以为意,绕过那些人带着墨明兮拾阶而上。
长长的阶梯徐徐缓缓的延伸,尽头是玉京派的大殿。殿前的高台之上,重重紫色纱幔之下,一个穿着蓝色大襟宽袖的修士闭目而坐。衣襟上是八卦,袖子上是日月星辰。这人面色灰沉,叫人分不清是仙风道骨,还是死气沉沉。
此人便是玉京的掌门,张真道。
季鹤白和墨明兮站得离这讲坛很近,听得见他枯哑的声音,道典讲的是入门道章,并没有什么新意。墨明兮看着台下的人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得磨人得很。张真道讲了许久不知疲累,底下的人听得悄无声息。
“他像个傀儡。”墨明兮小声说。
季鹤白点头。
怪异,实在太怪异了。
墨明兮听着讲道,心中默默动了算筹。他看到张真道将他俩扣在玉京之内,随后被群起攻之。但暗市之后,他也不敢轻易相信自己的算筹,不确定是真实预示还是添油加醋的幻想。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墨明兮扯了扯季鹤白的袖子:“我们走。”
季鹤白蹙眉,他知道墨明兮又一次用了算筹。
此时道典已经接近尾声,帘幕下的人不再说话了。他远远听见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不少站在后面的人已经开始退场。
墨明兮环顾四周,忽然发现他们周围的人氛围有些不对劲。他们一动不动,似乎完全不准备离开。
这些人虽然穿得各异,脸上神情却意外的呈现出一种统一的空洞。墨明兮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他和季鹤白几乎被这些可疑的人包围。
季鹤白也发现了端倪,他低声道:“走!”
墨明兮刚想转身,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带得朝讲坛上飞去。奇怪的是,这些听道的人,没有一个回头看他。墨明兮手中转动法诀,他下意识用右手来捻诀,这样却让他动作慢了半拍。
墨明兮在重重幔帐中站稳,术法被人强行熄灭,是张真道。
“小友莫怕,我与你师父也有一面之缘,今日只是想见见你。”张真道的脸上堆满了笑意,透出一种和面容不符的慈祥。
墨明兮根本不认识他,更不打算和他续什么旧。但他境界不低,算得上是还能苟活的大乘修士之中的强手。
墨明兮刚想要跑,就被扣着带到空中,落在玉华大殿之上。又随着几个起落,进了旁边的一个楼阁之顶。这顶楼悬着一口古钟,想来是刚才鸣钟的地方。他方才在空中看见季鹤白已陷入围攻,果然那些人都有问题,不过也应该不是季鹤白的对手。
张真道来者不善,落地后直接将墨明兮狠狠一推:“你是墨明兮首徒,我将你提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来杀,也算是给了他面子。”
话音未落,一条血红长鞭在墨明兮面门前晃过,他本能的后仰躲过。墨明兮借着身法柔软,腰身后弯躲过一鞭。那鞭子泛着凶煞,像用血肉养育而成。
墨明兮反应迅速,扭转身体往后一闪,堪堪躲过第二次攻击。他并非身法不够,而是被境界威压限制移动。张真道虽不知受了什么折磨面容枯槁如同老人,但大乘境界不假。
长鞭紧追不舍,在空气中发出噼啪的响声。
季鹤白不在,墨明兮倒是可以肆无忌惮的用着术法,他以巽风之势躲闪着诡异的长鞭,风刃与长鞭相互碰撞,纠缠在一起。头顶那口洪钟被卷起的风势撞得鸣动,而张真道的衣袍却丝毫未起。他脸上爬出一丝诡异笑容,境界压人便是这般轻松。
墨明兮纵然有意较量,这副新身的修为境界远不及他自己。蚍蜉撼大树,术法渐渐勉强起来。而长鞭战力未歇,攻击不止。
叮——
一声鹤唳透窗而过,壶中日月剑应声而来。那鞭子前端被削去一截,落地变成一根笔直的灵骨。
张真道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季鹤白已出现在他面前,壶中日月剑剑光大盛,境界压人便是这般简单。季鹤白的神情淡然,好像与大乘境界对着干,也不过就是日常。
张真道厉声道:“你又是何人?!”
季鹤白忽然变得有礼,也变得更加气人:“玉华掌门,季鹤白。”
若非算筹的名声在外,张真道根本不会在乎小小玉华宗的两个后起之辈。他苍老的脸上强行挤出来一点柔和,把长鞭一圈圈收回,沙哑的声音仿佛在人脊背上爬:“剑修?怎么又是剑修。”
墨明兮觉得这话很不像一个当世仰望的掌门所说的话,但张真道本人已经够奇怪的了。他现在使这缓兵之计假意认输,只怕还有后招。
季鹤白哪里会等他用出来后招,先发制人才是他的习惯。他剑出惊人,传音身边的墨明兮道:“用术法,随便用!”
墨明兮下意识地配合起来,口中念诀心意一动,他一室之内狂风四起。他传音季鹤白:“你怎么不跑?”
季鹤白:“你拿着他算筹。”
墨明兮笑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愉悦:“对哦。”
风刃与剑气相交,张真道依旧岿然不动,他的长鞭再起,地上那截灵骨重新回到了属于它的位置上。
“季掌门护犊子,那老道就送你俩一起死吧!”
张真道脸上的表情贪婪而阴毒,他看来是通过星衍阁知道了玉华宗的态度才出手,否则拿捏一个秦霄简直易如反掌。
那条长鞭之中注入了一股诡异灵力,血红的长鞭纠缠着季鹤白,像要将人吸进去一般。张真道整个舍去一身仙风道骨,现在完全暴露出满身煞气只想将季鹤白一并证道。
墨明兮探他的气海,气海浑浊嘈杂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作祟。突然他的灵识被猛地一推,强行将他的探查打断。
张真道的声音盘旋在墨明兮的脑中,带着些轻蔑:“想看什么?刚才在卜算中不都见过你俩的下场了吗?”
他笑得十分张狂:“难道你没预知到,你们马上要毙命当场?”
墨明兮看向他,并没示弱也不回答。他的法诀越转越快,流转如光,交织成网。
张真道丝毫不放在眼里:“预示里有没有说你俩是怎么死的?是被我一鞭子活活打死,还是被一剑穿胸呢。”
张真道的传音透着阴冷,在墨明兮的神识里盘桓不去。
“唔……衍天大术第二人,取了你的灵骨,我的修为又能大进了吧。”
季鹤白和他的较量从未停过,他俩的身影在屋内上下翻飞,而张真道却游刃有余的在墨明兮的神识中说话。
张真道嘲讽道:“进了玉京还想出去,你们其实不如去星衍阁,大家都省了麻烦。你看看外面那些修士,被我喂了一点灵骨,就喂出来一个个分神境界的傀儡。”
墨明兮心中惊恐,他来不及反应,就看见地上无端冒出五六个黑气缭绕的修士。说是修士他们已经算不上了,更像是没有五感的死人。
几乎是一瞬,墨明兮迅速聚集全身灵力,调用五灵术法在季鹤白周身环绕。同时,剑气也同样在他的身边竖起屏障。
待傀儡合力一击过后,墨明兮将那些他们尽数吸引到自己身边。法阵克制着张真道的灵根,同样也克制着他的傀儡。
墨明兮虽无地崩山摧的攻击,但身法极快,并没让人占到便宜。季鹤白剑网密织,也让张真道的长鞭受到阻碍。
墨明兮很轻盈,猫的敏捷程度自然是天生到了非人能及的程度。何况傀儡本就无心,他们行动也相对迟缓。这么一算,便占了不少便宜,他去探了这几人的神识,居然都是活人……
季鹤白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几番较量之后,张真道毫发无损,季鹤白肩头被长鞭甩了一道深深的鞭痕,皮开肉绽快要深可见骨。墨明兮借着墙壁翻身一跃,将那几个傀儡引到了季鹤白和长鞭之间。
墨明兮伸手将季鹤白拉到身后,季鹤白并没有反抗。他忽然意识到,再如何张真道也是大乘境界,即便剑修之首,差了几层又能抵抗多久?
“无需担忧,你先破傀儡。”季鹤白传音道。
“怎么,你是能一人对付张真道了?”
剑气之中,墨明兮已然看出季鹤白不敌,如今只得赌一把。
衍天算筹的相,不仅像灭世预言一样可以给他自己看到,也可以强加给别人。这猫虽然刚到化形,但墨明兮差点忘了,他还有个合体境界的魂魄。
洪钟震动发出阵阵鸣响,四角八方的灯笼都在晃动。墨明兮的魂魄压制了这身体本身的灵脉,衍天算筹霍然开启。墨明兮要给张真道制造一个算计落空的相,好借他们分神的一刻带着季鹤白逃出去。
张真道手中的鞭子忽然慢了下来:“衍天算筹?”
墨明兮感受到季鹤白不信任的视线,但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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