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寒风顺着窗沿的缝隙钻进弟子房中。
“醒醒,醒醒呀。”
墨明兮脸埋在暖和的被子里,寒风在头顶掠过,正是睡得舒适的时候。忽然有只冰凉的手指在他额间点了点,诡异的沁凉将他从梦中惊醒。
墨明兮冒出被子迷茫地眨眨眼睛,薛辞的脸在他面前骤然放大,墨明兮瞬间清醒过来。他猛地扣住那只手腕,压低声音道:“你做什么?”
薛辞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跟我来。”
墨明兮本是和衣而卧,起来方觉寒冷。他穿好鞋子,看见楚明苍仍然一个大字型躺在几个铺位之外丝毫不查屋中变化。墨明兮上前探查一番不见他有受伤,才将薛辞的手腕放开。
薛辞手像断了似的落了下去,随即跳上墨明兮的床铺,推开窗户翻身离去。
墨明兮仍未习惯薛辞的举动,跟着翻出去不忘将窗户关上,想着这薛辞不会刚才就这么踩着自己翻进来的吧。
冷月清辉,薛辞一瘸一拐地走在花砖小路上。
这弟子房已经很偏,薛辞并没有向中门走去。他选了一条格外难行的路,并且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蹒跚而行。
墨明兮与他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很快,他们走到了花砖小路的尽头。一脚踏入积雪之中,再往前走就要进入山林。虽在问灵宗之内,也是罕有人至的地方。
薛辞走平路尚且不便,踏入雪中更为吃力。他摔了几次后,整个身子前倾,看起来恨不能手脚并用。
终于,在薛辞又一次从小土坡上滚下来的时候,墨明兮一脚抵住了他的身子:“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薛辞小心翼翼地抬头,他嘴唇上有道伤痕,眼眸中却映着漫天星辰。薛辞小声地说:“我带你到观澜峰上去。”
墨明兮认真盯着他,薛辞已经撅着身子从雪地里爬起来。墨明兮声如金玉:“谁让你来的?”
薛辞吃力地走出去一段距离,转身回头。他此刻佝偻着身子,样子看着及其别扭。薛辞指了指心口的位置,神秘一笑:“祝可山。”
祝可山,又是祝可山。墨明兮总是很有耐心,并没有不满这个答案。他点点头跟了上去,薛辞也继续往前走。墨明兮心想: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恐怕是个深邃的人物。
山路陡峭,薛辞还是没逃过手脚并用的向上爬。墨明兮观他动作流畅,毫不在意幅度,不像是受伤的模样。
又爬了一阵,墨明兮问道:“那两个带你走的人呢?”
薛辞爬得直喘粗气,语气不佳道:“什么带我走的人?”
“下云舟时有两个问灵宗的弟子带着你去了中门……”墨明兮将薛辞的费力收在眼底,终究没有上前去扶他。
“什么弟子?我就在寒泉边上的树丛里头醒来的,什么人都没有看见。”薛辞撑着树干休息了一会,转而缓缓地坐在地上,暴躁道:“你怎么这么多话?!”
墨明兮楞了一下,没摸清楚薛辞这又是什么套路,左右听他讲话也没有结果,墨明兮静静站在一旁等他修整。
薛辞休息够了,继续爬起来走路。树林间回荡着他粗重的喘气声,他仍然时不时要腿软,却没有再摔下去。
墨明兮没有再问,他走在薛辞正后方几步的位置,防止薛辞在滚下去没人拦着。这里太陡,滚下去应当不好受。
“问啊,还有什么问题。”薛辞语气颤抖不稳,每走一步那身体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
“我没问题了。”墨明兮见他丝毫没有柔弱无助,只是语气并不大好。心思转动,难道他骗人骗得连自己都能欺瞒了?
不说话后,这段路走得异常沉闷。墨明兮跟在摇摇欲坠的薛辞身后,穿过寂静无声的雪林。
雪林之上,是无际的白雪。视线毫无遮挡后,朗月星空映雪,与远山宗门殿宇相衬。
玄之又玄。
墨明兮头顶传来长剑破空的声音,他抬头望去,一袭招摇的红衣自远方而来。
墨明兮立刻认出那人,虽然仅在玉京见过那么一次。墨明兮仿佛心脏被人紧捏,在玉京中所算的预示之相重新浮出记忆之中。恰在此时,薛辞倒了下去,整个人栽在雪地里。
墨明兮心中一紧,他脑中那个连站起来都不可能的修士越来越清晰。他想起来那个蜷缩在屋角的身影,他想起了那双眼睛,那双望着他寻求解脱的眼睛。
几乎瞬间他便一点即通,薛辞就是那笼中的修士。
墨明兮霎时面色惨白,他盯着越来越近的招摇红衣,嘴唇翕动:“怎么会……”
祝可山落地之后,将薛辞翻了过来,往他嘴里塞了几丸丹药。随后又在他身上摸索一会,似乎续了他身上的伤口断骨。
薛辞抬眼看了看祝可山,声音里有些委屈:“师父……”
墨明兮僵硬的把目光移向红衣人,甚至忘了说话。此人便是祝可山,他看起来并不神秘莫测,甚至没有他背上那个刻满道文的葫芦神秘。
祝可山自落下起便没看过墨明兮的方向,眼里只有修补薛辞这一件事情。薛辞仅仅清醒了一瞬,便整个人蜷缩起来,也不管雪地里的寒意,似乎是睡着了。
墨明兮将一切看的明明白白,想起再见薛辞时的种种,推测他大概是心神上有什么缺陷。
薛辞就是那个修士的想法在他脑中盘旋,墨明兮避之不及,朝着祝可山拱手一礼道:“玉华宗墨妙妙,见过祝长老。”
祝可山这才回身扫了眼墨明兮,眼中闪烁着玩味:“墨妙妙?你师父倒是喜欢你,连姓也送给你用。”
墨明兮抿了抿唇,这人说得仿佛从前十分熟悉自己,但墨明兮并不认识他。墨明兮垂首站着,薛辞要带他去观澜峰,想来祝可山是来接薛辞的。
祝可山将薛辞像拎小鸡崽一样拎起来,薛辞并未清醒,像块抹布似的挂在祝可山臂弯下。
祝可山飞身上剑,朝着墨明兮问道:“你怎么走?”
墨明兮陡然一惊,生怕祝可山也这样提着他。赶忙招出季鹤白铸的那剑来:“我自己走得。”
祝可山笑了下,也不像是笑给墨明兮看的,倒像是觉得墨明兮十分可笑。冷冷道:“跟上!”
墨明兮神色暗了暗,到底自己将人家受伤的徒儿晾在一边,几句冷语受也受得。他苦笑着跟了上去。
寒夜剑鸣。
林兰芷仰视着贺玄清的衣袍,脸上有种大仇得报的释然。
琴身落在地上她并不在意,林兰芷絮絮叨叨地说着些陈年往事的片段,仿佛逐渐走向崩溃。
但季鹤白没有听进去一句,林兰芷身上的情绪十分极端,无论是释然还是崩溃,贺玄清死了都不应该引发出这样的行为。季鹤白记得她正是循着祝可山而来,却在意识清醒时杀了贺玄清。
贺玄清的死相,太像境中所见了。
季鹤白望着地上的污点在心中盘算,自己有几分可能见得何晏,一分也无。沈清怎么会把这个碎片交在何晏手上,还是说他四处留了这样的碎片?
相较于贺玄清的死,季鹤白更关心到底什么在关联着自己。
自墨明兮死后的一系列事情,看似无意,总让他觉得件件藕断丝连。
他需要好好想想,更需要和墨明兮一道想想。
他看着祝可山御剑而去的背影,等着他将薛辞寻来。此番事了,他也该将墨明兮寻来。
林兰芷警惕地看着季鹤白,随即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她确认祝可山不在附近后,重新将目光锁定在季鹤白身上。
林兰芷问道:“你是不是见了谢慈安?”
季鹤白问道:“你是不是见了秦霄?”
林兰芷道:“这不重要。”
季鹤白点点头:“这也不重要。”
林兰芷不是一次在季鹤白这里吃亏,她总是在想和季鹤白打的时候恰好没力气打。她没再说话,转身下山了。
观澜峰顶山风四起,林兰芷顶着风而行。季鹤白见怪不怪,他拿林兰芷一样没有办法。
一夜还长,星河流动。
季鹤白忽闻松枝上的雪簌簌落下,抬头看是祝可山收剑后在松枝上借力一踏。祝可山依旧落在离季鹤白十尺的距离,甩手将薛辞仍在一边。
空中还有一道剑鸣。
墨明兮见季鹤白也在,心思微动从剑上一跃而下。像极了刚学会御剑的弟子,那剑没入雪中还滑出去好远才陡然停下。
墨明兮有些不好意思地追回那把剑,重新收进乾坤袋里。一抬头,发现祝可山和季鹤白都在盯着自己。
墨明兮下意识抬手去捋发带,抬起手才发现自己穿着问灵宗的道服,没有发带可捋。他尴尬的朝着两人挥了挥手,随即就看见了悬在空中的贺玄清。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这一幕实在太过熟悉。他揉了揉眼睛,确认了几次在贺玄清上方没有那悬吊他的黑影之后,朝季鹤白望去。
季鹤白立即会意,剑意自贺玄清上方扫过。果真如同悬丝切断,贺玄清整个人重重地砸下来。
墨明兮与季鹤白对视一眼,两人立刻朝贺玄清的尸身跑去。
季鹤白的剑尖挑开贺玄清的紫金道袍,果然不出所料。贺玄清除了手和头,其余包裹在紫金道袍之下的部分都像是腐烂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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