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你会说人话了?”
墨明兮低头确认四只猫爪,刚才居然是真是自己的声音。墨明兮分出一缕心神来体会这玄妙,万物有灵诚不欺我。
“季鹤白啊……”季鹤白似乎在回味刚才的人语:“叫得不错。”
卯时三刻,不仅天光渐亮,清晨寒意也渐渐散开。
墨明兮的魂魄格外惨白透明,墨黑鹤氅仿佛褪色。猫身也狼狈不堪,毛发暗淡。他无暇感受灵脉的生成,苦熬着等待疼痛平息。
季鹤白安安静静地在窗边打坐,好像刚才一切都没发生过。许久,不明所以道:“我以为你若能通人言,会叫我主人。”
墨明兮:“……”
听了这话,他现在真是身痛神更痛。
墨明兮熬着四分五裂的痛感,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季鹤白疯魔。这苦痛磨得他魂魄与身分离,那双盯着季鹤白的眸中满是失望。
季鹤白也在看着他,方才的张狂早已慢慢褪去:“为什么不说话了?”
墨明兮静静盯着,发不出声音。
季鹤白扬起下巴:“难道是埋怨我送你灵脉?”他的目光远远落在猫的身上,游刃有余地说:“妙妙,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倒打一耙的猫呢。”
墨明兮移开视线,他已经不想理季鹤白,在心中默默道:滚!
墨明兮的魂体微微颤抖,他妄动魂魄之力与季鹤白对峙。只换来季鹤白却事不关己的坐在他面前,和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实不相瞒,他想骂人。
不若现在就抓着季鹤白从这剑阁上跳下去,同归于尽!
墨明兮撑起身子朝屋外望了一眼,这点高度季鹤白一定不会死,然而他估计就难说了。如果他死了,不知多少人会如他今日这般无辜的遭殃。
墨明兮心力交瘁,他苍白的手有些怜悯的摸了下猫头。他与季鹤白道不同,从未觉得到了不相为谋的地步。
拿别人的性命追求道成……墨明兮的手突然垂下,他对季鹤白失望至极,没法如同天道一样当个局外人。
“我没想将你碾碎。”季鹤白看了很久飞檐之下的铜铃,剑气定住不让它再发出声音,他凛凛正色道:“我只是觉得或可一试书上所说。”
墨明兮听到季鹤白的解释,惨淡的扯了扯嘴角,魂魄说道:“是吗?”
季鹤白半身沐浴在晨光之中,顿了顿补充道:“但其实也不是。”
墨明兮目光冷冷。
季鹤白侧头想了想:“我觉得你很有天赋,可以一试。”
墨明兮一时愣住,这个答案听着就像玩笑。他眸光涣散不知落在何处,季鹤白听不见他说话,他却自言自语似乎和季鹤白有来有回:“什么天赋?”
季鹤白垂眸沉吟:“境界一线,我有分寸。”
墨明兮双唇紧抿,很难不承认这句话,他的魂魄忍过这一阵疼痛,又重新完全融入身体。
季鹤白徐徐解释:“你若是剑修,或许能明白,刚才我是杀不死你的。”
墨明兮回到猫身,也寻回了一丝冷静。他自省确实先入为主地带入那个灭世预言,带入季鹤白无理偏执的印象来判断他的行为。忘了此时的季鹤白也是曾今那个潜心钻研剑法,见面与其寒暄不如切磋的死剑修。
季鹤白望着晨光,他语气认真:“可是我的剑阵刚才有异,或许你的修炼与我们这些修士是有不同,这才让你觉得可怕了。”
墨明兮现在迷茫、自省、心寒和气愤混杂一处,有点懵了。加上这副疼痛叫嚣的身体,他险些被季鹤白说服。
季鹤白笑了下,继续说:“何况你是我养了这么久的妙妙,我怎么忍心呢?”
墨明兮:……
季鹤白朝着猫招了招手,要它过去。墨明兮没动,也没回应。
墨明兮不是怕痛的人,相反他很能忍。只是现在季鹤白的叠叠不休让他心情十分糟糕,他想说两句话都疼得发不出声,更何况走过去。
他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呜咽疼痛,尤其是在季鹤白面前。猫的眼角留着不可控制的泪痕,他能感到湿乎乎的粘住了毛发,顿时觉得更加不爽。
墨明兮浑身不自在,季鹤白却越说越有兴致。
阳光几乎要洒满整个顶层,窗页堆叠,只剩下空洞的梁柱,剑阁之顶四面透风。
墨明兮被这暖风一吹,反而觉得有些寒冷。它忍受着这寒冷和痛苦,懒得理会季鹤白讲了什么。
忽然间他听见季鹤白说:“你可以走了。”
墨明兮盯着他瞳孔微缩,从喉咙里挤出一点人不人猫不猫的声音,表示疑惑。
季鹤白目不斜视的看着远方的竹林,缓缓道:“你既然已经有了灵脉,能通人语。同那些猫狗已经大不相同,你可以自行决定去留。”
墨明兮脑中钝痛,所以说了这一大堆话,最后就是要给我自由?!墨明兮僵硬地摇了摇猫头,他倒是想走,天道也不会轻易让他走。
别人见了说话的灵物都巴不得禁锢家中,墨明兮心道:现在季鹤白在这里道貌岸然什么,刚才要碾碎气海的那股狠劲呢?
季鹤白声线平静:“我往后或许会有性命劫数,你留在我身边,难免波及。”
墨明兮想起来季鹤白在梦中所说,心道:原是为躲劫数,那真是谢谢你不杀之恩。
可是墨明兮别无选择,不能离开。
于是他艰难抬脚,一步一步走到季鹤白身边,这每一步都让他钻心的难过。他低下猫头,蹭了蹭季鹤白的手腕。
墨明兮心道:算了,我求魂魄安宁,你为早点飞升。我俩各取所需吧。
墨明兮也不敢相信有一天会这么劝自己,他心中自我宽慰:季鹤白早日飞升滚出修真界,我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季鹤白习惯性的在猫头上抓了两下,墨明兮简直被刺激得发抖。好不容易得到的喘息,又从新回到了动弹不得的地步。
季鹤白的手在墨明兮眼前晃悠:“如何?准备去哪里?”
墨明兮低眸,就连这猫都看起来脆弱疲惫,他喉咙里咕噜了两声:“不……走。”
这两个字几乎耗空他的力气,他在这样虚弱之时,对季鹤白的人生莫名生出一种责任感,死剑修不成正道他怕是难以瞑目。
季鹤白蹙眉:“你是痛得说不出话?”
墨明兮没好气的看着季鹤白还在期待他说话的眼神,心想真是废话。
季鹤白:“这么痛吗?”
墨明兮闭上眼睛,突然讨厌自己这样好的定力,现在还能保持清醒。
季鹤白支着身子靠近,把手掌放在猫的头顶。
墨明兮感到一股温和的真气缓缓流进他的身体,这真气轻柔温暖,缓缓地抚平着筋脉间的痛楚。
墨明兮慢慢觉四脚回暖,晨风不再寒冷。真气将他这副躯壳的煎熬免去,他终于能够分神来安抚自己的魂魄。
季鹤白此时眉目平静,把先前那副偏执模样尽数收了回去。他表示出一种共鸣的面相,不是对于疼痛或者苦难的理解,他共鸣了这种修行的长进。
他从容的维持着真气缓缓输入,一次又一次抚平疼痛的浪潮。几息后他收回手,理了理皱起的衣袖。
随后季鹤白碰了碰毛茸茸的猫脸,用理好的衣袖擦拭它眼角的湿润。季鹤白指尖摩梭着那块布料,好像看了一个笑话:“妙妙,你哭了啊。”
墨明兮缓缓睁开眼睛:“……”
季鹤白觉得有趣,仔细凑近看了看:“猫也会被痛哭吗?”
墨明兮假装人语难言,磕磕绊绊道:“不……痛。”
季鹤白笑道:“你叫季鹤白的时候,说得倒是顺畅多了。我的名字让你如此记忆深刻?”
墨明兮仔仔细细盯着这张脸,想在他脸上看出一点嘲讽和揶揄,然而季鹤白对着这只猫却没有这些情绪。
墨明兮差点流畅的说道:“季鹤白……”又生生把你简直无聊这几个字咽了回去。
季鹤白似受宠若惊:“喜欢叫我的名字?”
墨明兮觉得这话若不是对着一只猫说,简直缱绻意味非常,他的魂魄受不了,但又接不上话,下意识道:“季鹤白。”你有完没完。
话只能说一半,墨明兮心中有些抓狂。
季鹤白十分受用:“那你是要在这里修炼了?”
墨明兮听到修炼二字从季鹤白口中说出,头痛继续。要是和他一样的修行,两个月后疯的是谁还真不好定论。
墨明兮深吸一口气,磨磨蹭蹭道:“自己……修、炼。”
季鹤白听到这话没有反驳的意思,也没接他的话。
墨明兮觉得奇怪,他以为季鹤白会迫他也做剑修,没想到接受得如此平静。所以剑修只是对人疯,对猫反倒宽松?
季鹤白突然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可以在这里好好想想怎么修炼。”
墨明兮顺水推舟:“去哪?”
季鹤白说:“去送一个人。”
墨明兮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对季鹤白的话几乎只是本能的回应:“送谁?”
问出来他就后悔了。
季鹤白道:“哦对,你倒是没见过他。”
墨明兮心中叹气,无所谓,我照过镜子。
季鹤白理解错了他的意思,转言道:“现在还早,可以带你去看看。”
墨明兮觉得大可不必:“不……用。”
季鹤白挑眉:“今天不看以后可没法看了,我在寒冰之上存了他的几日,肉身不腐,栩栩如生。”
墨明兮冷言冷语道:“不用。”
季鹤白起身整理好下摆的褶皱,道:“你可以帮他挑件沉潭的衣服。”
墨明兮想起季鹤白那些单调乏味的雪灰道袍,忽然觉得自己还是该去:“好。”
季鹤白见它上当,勾起唇角,将猫举到面前:“你或许见他会一见如故。”
墨明兮差点吓得叫起来:“为何?”
季鹤白偏头,眼眸清澈:“我听说猫能见鬼,你一会帮我看看他魂魄在不在那里。”
简直疯魔!
墨明兮没有出声,在心里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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