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可山收剑的瞬间,墨明兮失去抗衡连连后退了几步才扶着墙壁站稳身形。见祝可山终于收式,墨明兮也停下源源不绝的灵脉流转。
奔涌不息的灵脉归于平静,那些细细密密的疼痛便开始此消彼长。祝可山难得大发善心伸手扶了他一把,墨明兮撑着着祝可山的手臂想要站稳,却脚下一软跪了下去。
祝可山扳着他的肩膀,扶着墨明兮靠在墙边,有些着急道:“我有话要说。”
墨明兮摇了摇头,他提这一口气道:“你有话要说,我又没有拦着。”
祝可山看着阖目休息的墨明兮,不厌其烦道:“那你别睡啊。”
墨明兮无奈的蹙着眉头,看着祝可山眼神聚了聚:“那你快说,一会怕是由不得我。”
祝可山又摸出个瓷瓶,抬手就要给墨明兮灌了下去:“那可不行。”
墨明兮感受到全身都在用力修补,五脏六腑却也没有一处不疼,他抬手拦下祝可山的动作:“不用,喝不了。”
祝可山看上去这事非说不可,墨明兮伸手抓住祝可山那无形命剑,在自己手上割了道口子。叹息道:“你快说吧,我听着。”然后又像证明似的先问道:“刚才出剑,所谓何事?”
祝可山道:“试试你多能打。”
墨明兮:“……”
祝可山面上有些抱歉:“也是帮你相合魂魄灵脉。”他瞧着墨明兮捏着伤口警醒精神,缓缓道:“我托付之事。”
墨明兮心想他到底什么事值得大费周章,朝着洞外的方向望去:“是为了季鹤白?”
祝可山白了他一眼:“是薛辞。”
墨明兮心中一动,细算下来薛辞没做多久祝可山的徒弟。祝可山也不像是会为薛辞打算如此深远的人,他满脸不信:“为了薛辞?”
祝可山从乾坤袋中移出一个大得离谱的长颈瓶子来放在地上,朝着墨明兮道:“这是治他心窍有失的药。”
墨明兮看着那瓶子,觉得荒谬非常:“给我做什么?”
祝可山道:“我那晚又没骗你,我确实是快死了,总得托付托付我徒弟。”
墨明兮听得祝可山说生死之事,心中闷闷。再看那瓷瓶,又觉得瓷瓶相较这生死之话还是太小,他低声问道:“这么些够么?”
祝可山挑眉道:“他还活的了几年?一身灵脉根骨断了又拼,心窍不全疯疯癫癫,这么些足够了。”
墨明兮只觉得这身死之言太过沉重,压得他呼吸不畅,有些不耐道:“别再说生死了。”
“你怎么了?”祝可山仿佛自己的修为水平受到了质疑,难以置信的探了探墨明兮的脉象神识。忽然他眼中明了,祝可山看着墨明兮,语重心长道:“你若守得神思清明,动情动念时自然心中不会难受。”
墨明兮觉得祝可山说话真是越听越费劲,狠狠握了下伤口让自己清醒些,语气不佳道:“为什么?”
祝可山笑了两声:“我帮你一回,你就听不得我的生死了?”
墨明兮也觉得荒谬,但荒谬之事那么多,他现在根本不想去动脑子想。淡淡道:“前辈生死,自然心中记挂。”
祝可山自然听不进去,说道:“多谢,不必。别一会我的生死还没说,你就先受不了,那我才是真的麻烦。”
墨明兮只当自己好心错付,咬牙切齿:“你说。”
祝可山拿出一张方子压在瓷瓶底下:“这是那药的方子,你做的虽定不如我,但也应当差别不大。我跟薛辞师徒缘分只有这么些日子,但若是这方子你也拿不久,还请找个活得长点的人。”
墨明兮问道:“他能痊愈吗?”
祝可山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哈,你说呢?”
墨明兮真是又气又难受,祝可山偏偏将一重重生死压在他心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得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祝可山道:“我既然要死了,有些事须得亲自了结,断不能将薛辞这拖油瓶带在身边。”
墨明兮本以为祝可山只是要他做药,现在看来是要他将薛辞带在身边。惊道:“难道换我来带?!”
祝可山点点头:“嗯。我帮你这么大的忙,你帮我看着徒弟怎么了?”
墨明兮无话可说,淡淡道:“哦。”
祝可山神色凝重道:“贺玄清……我师兄他所做非人之事,虽并非出于本心,但生死受罚也是应当。当年玉华宗的事情我知道,你师父……算了,这情算在我头上。往后自然会有我能帮到你的一天,到时一并奉还。”
墨明兮从这承诺中嗅到一丝不同的意味,祝可山似乎知道些什么。他追问道:“什么意思?”
祝可山凑过来低声而语:“你就没想过?”
墨明兮见他神神秘秘,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想什么?”
祝可山道:“心音蛊惑,人行不正,你就没见过?”
墨明兮正是在想此事:“我从前未听过心音一说,只觉得修士苦于大道难修不精进自我,反而觊觎他人成果。倒行逆施,将正道修士驱逐得所剩无几。”
祝可山看着墨明兮,眼中有几分赞同:“你看这些人行了错事却得到了好处,使得叩问天门之事生出一条本不存在的捷径。看似人人推崇,却非但不能飞升反倒叫人忘本。你看看玉京,再看看永乐宗,还有谁在修行?”
墨明兮觉得这话有理,只是他现在思虑难全想不下去。甚至生出一丝祝可山又不是明天就死,没必要现在抓住自己不放的想法。只是时间流逝于无形,若是祝可山明日死,他定要遗憾无穷。墨明兮顺着祝可山的话问道:“为何舍本逐末?”
祝可山道:“我起初以为只是心音,但是,你有没有发现还有一样东西也失去了?”
墨明兮仔细想了想,脑中一团乱麻,遂放弃道:“什么?”
祝可山道:“天道呢?天道的惩罚呢?修真界的约束呢?”
墨明兮从未想到过这个问题,他看着祝可山,一时想不出答案:“我……我也不知道。”
祝可山笑了一下,轻快道:“无妨,我有一计,与你无关。”
墨明兮听得没头没尾,祝可山显然是需要他的看法确认些什么,但这中间的因果却全然省去。只得问道:“什么意思?”
祝可山道:“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如果能够相合,就是没错。”
质疑天道?墨明兮不敢想。
墨明兮更不敢顺着祝可山的话往下接,只在心中自语:天道,天道去哪了?天道说都是季鹤白的错呀。
墨明兮迷迷糊糊的想,季鹤白和祝可山打的话,恐怕没有几分胜算。若是加上自己,又能不能打成平手呢?
墨明兮想着季鹤白,季鹤白忽然出现在眼前。墨明兮实在是被祝可山东问西问的搅得困乏无比,他虚虚地伸手抓了两下,却真的抓到季鹤白的衣摆。他看见季鹤白似乎在问他什么,心中瞬间一片哀求,你们剑修都闭嘴吧。
都别问了,非要问的话我来问好了。
墨明兮揪着季鹤白的袖子,开口道:“外面下雨了吗?”
这话说完他再也撑不住,歪倒下去。
季鹤白手忙脚乱地防着他的脑袋撞在地上,望着祝可山道:“什么意思?”
祝可山笑了笑,面容柔和地望向洞外的飞雪,心中暗道:“原来我的心音里,还有那场观澜峰的大雨啊。”
季鹤白见他不说话,又问了一遍。
祝可山心情不错,脸上的精明都少了几分,说道:“你这小师侄,以后一修两道,可以吓死你。”
季鹤白一脸懵:“啊?”
祝可山起身整了整衣摆,大声道:“啊什么啊?地上那些东西收了,这里太冷,带上他换个地方。”
祝可山叫来薛辞,抄起他御剑而行。
季鹤白只是碰了碰墨明兮,似乎碰到痛处惹得他一阵瑟缩。季鹤白只得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御剑跟了上去。
问灵宗大雪不歇,沉沉地下了几日。
墨明兮清醒过一次,看见祝可山坐在床边,手上端着可疑的药碗,问了一句:“你怎么还在这?”
第二次醒来时,屋子里空无一人。他起身看见暖炉里依旧跳动着火光,下意识想要叫季鹤白。一想薛辞和祝可山还在这里,又忍住了。
不知道祝可山用了什么方法,那种粉身碎骨般的疼痛之感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左手还缠着一圈绷带。
他身上的衣服换过了,玉簪束带也不知去了哪里。几个呼吸间墨明兮感觉良好,自信的双脚一落地还是险些摔了下去。墨明兮花了些时间,才在无力感之中找到平衡。慢悠悠地起身取下架子上挂着的霜色道袍穿在身上,朝门外走去。
刚好是阳光穿过雪林的时候,耀眼得厉害。墨明兮倚着门框看了一会,觉得神思开朗。
这屋子仍然在问灵宗内,远远听得见有细微的人声。
墨明兮循着声音往雪林里走去,阳光穿透枝叶落在身上,带着点点暖意。
墨明兮在雪地里走了许久,尚未恢复体力的他走得有些吃力。但一想到这些都只是暂时,脚步就轻快了不少。
不知走了多久,他听见指挥门人砍柴的声音。那声音十分耳熟,远远看去竟是楚明苍带着一小队人在捡拾柴火。
墨明兮心中一暖,难道问灵宗那日在中门的禁制,是为了保得这些低阶弟子不受伤害?
此时不便相见,墨明兮悄悄离开往回走去。乍一转身险些撞进季鹤白的怀里,墨明兮轻呼一声:“你站在我背后做什么?”
季鹤白指了指墨明兮的衣服:“你穿着我的衣服。”
墨明兮低头检查一番,果然见到衣襟上的望月纹路,脸上一热:“我醒来只看见这一件衣服,回去就还给你。”他急促的走了两步,踩着衣摆差点摔倒。
季鹤白顺手搀住墨明兮,一手扶在他腰上:“祝可山说他将你全身骨头都打碎了,你怎么走来的?”
墨明兮差点左脚绊了右脚,捂着脸道:“当然是用腿走来的。祝可山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季鹤白一本正经道:“可是祝可山说你要是没好就走路,腿会断的。”
墨明兮心中抓狂:“我断你个头!季鹤白你赶紧给我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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