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明兮故意从季鹤白身边走过,长直的小腿在长袍下若隐若现。
铜镜中映出一个纤长的绯色身影,墨明兮左右照镜看不出和原来的身形有什么区别,许是稍微瘦了些。大概因为白猫的毛色,脑袋上顶着一头白发。
他凑近铜镜去看这副面容,唇若染桃一副好气色。墨明兮原身本也是个瞳凝秋水顾盼生辉的美人,见怪不怪了。
墨明兮细细瞧着镜中那双深琥珀般的眸子,残留着猫猫勾人心魂的感觉。
好皮相啊。连墨明兮都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季鹤白看着他的样子,仿佛刚才那雷劈得他大脑一片空白。季鹤白甚至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不自觉的嗓子发紧。
墨明兮在镜中看见季鹤白这略显窘迫的模样,缓缓回眸,视线越过自己肩头去看季鹤白,丹唇轻启:“季鹤白?”
季鹤白对上柔软的眼波没有答话,脸上似乎……浮上一丝绯红。
墨明兮心道:容貌美丑,皮下白骨。季鹤白,你怎么回事?
“咳,咳咳。”季鹤白摁了摁自己的眉心,慌乱的朝窗外的雨幕看去,看到满地打落的竹叶。他觉得奇怪,看着这猫化形的样子,就好像看见墨明兮变得明艳非常,勾人……心魄。
凝神守心,凝神守心。季鹤白压下这诡异的念头,深呼吸一下,恢复平静。
季鹤白道:“劫数已经过去,你无需担忧了。”
墨明兮开口:“多谢。”他突然玩心大起,心想如果刚才在说完多谢后,加上主人二字,季鹤白会不会当场破道。
季鹤白看着墨明兮眼波流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与这只猫感情亲厚,也许这只猫看他也如此。
季鹤白匆匆寻了几件衣服出来,又替他找了鞋袜。
这些东西都偏大,穿在身上拖拖踏踏。墨明兮的手藏在袖子里,衣服堆叠在身上,说不出来的好笑。
季鹤白揉了揉额头,淡淡道:“明日做些新的来吧。”
墨明兮点头,十分乖巧,坐在桌上晃腿。
季鹤白:“……”
墨明兮笑。
季鹤白叹气:“下来。”
墨明兮偏头,眨了眨眼睛:“哦。”
墨明兮担忧太过像自己原身,举止不免刻意凸显灵兽天性。可他现在穿着季鹤白的衣服,浑身不自在。
等等,季鹤白的衣服里,怎么会有这么一身粉嫩衣衫?
他跟着季鹤白去了茶室。
墨明兮按照自己平时的作风,反其道而行之。像只猫一样懒散垂眸,倚在斜榻上。
怪是奇怪,累也是累人。但是鞋子一脱随意妄为,倒也是挺畅快的。他看着季鹤白泡茶,墨明兮本人还从未喝过。
季鹤白,你也有今天。
季鹤白看似无意的偏了下头,对上了墨明兮那道玩味的视线,手一抖,茶水倒在了桌上。季鹤白有些手忙脚乱,桌上茶具也随之叮咣乱响。
墨明兮起身过去,拿自己细白的手擦了擦水渍。感觉到烫的时候为时已晚,指尖发红的手已经被季鹤白捏在手上。
气氛诡异。
季鹤白无奈:“记得穿鞋子。”
墨明兮收回手,接过季鹤白手中的茶壶,替他倒了一杯,好像在感受为人的快乐。也不管季鹤白喝不喝,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捧到嘴边吹了吹,喝了一口。
季鹤白茫然的伸出手,将茶水一口喝下。又倒了一杯,再一口喝下。
墨明兮心情大好,撑着头问:“今晚我还睡原来的地方吗?”
咚……咚咚咚。
茶杯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清澈的茶汤撒了一地。季鹤白动作僵在原地:“不,当然不。”
这把戏好像玩不腻,墨明兮这几天被撸被抱,夜不能眠日不能安的怨气大大的减少。
墨明兮直勾勾的看着季鹤白,许久才笑着问道:“那我该去哪里?”
季鹤白有些猝不及防,但很快他就取回了控制:“你要是愿意,可以睡我床上。”
墨明兮:“……”
别和疯子比谁疯,别和傻子论短长。他不玩了。
季鹤白道:“我去打坐。”
随后真的风风火火的离开茶室。
墨明兮凭窗而望,玉华宗依旧是千灯如昼,燃灯不灭。他冷静下来,细细感受化形之后如获新生的实感,十分微妙。
他的魂魄在天道加持之后虽有好转,但隐隐约约的疼痛并未消失。嵌在这生机盎然的新躯壳中,不大平和。
墨明兮想起当年师父登仙后,季鹤白刚好进境。玉华宗遭人围堵,就剩他一人在山门抵挡。那时黛紫长袍几乎被血染透,倒也不比现在这种痛感厉害。
墨明兮自嘲地笑了笑,准备继续随遇而安。想起自己不敢在继任大典上示弱,面上容光焕发,鹤氅底下把自己用绷带绑得像粽子。而那季鹤白怀揣着新境界所悟剑法,剑意威压生生压得他快要吐血,差点破功。
从前往事,今时今日,皮囊换了,墨明兮依旧是墨明兮,季鹤白也依旧冤家似的。
墨明兮有些困倦,伏在桌上沉沉睡去。梦里有人喂他小鱼干,抬头一看是他师父。
小鱼干又干又硬,墨明兮不想吃。
季鹤白打坐两个时辰,回来便看到这副景象。
墨明兮伏在桌上,一头白发丝丝缕缕散落,口中喃喃:“不吃,我真的不吃了……”
季鹤白灵台清明,扯来外袍盖在他身上,自己去睡觉了。
墨明兮睡得随心所欲,醒来时午时已过手都快被压麻。他捋了捋头发,抬眼看见门口有人。对视之间那人毕恭毕敬,不是越清朗又是谁。
越清朗愣在当场:“师……”
墨明兮没兴趣将昨天那一套重演,他招了招手,温柔道:“是我,妙妙。”
越清朗慢慢的走过来,停在一个不太近的距离,眼中写着好奇和疑惑。他高束的马尾晃晃悠悠,木木道:“妙……妙?”
墨明兮笑了笑:“是呀,越清朗。”
越清朗点点头:“你化形啦!”
墨明兮垂目,揉了揉麻木的手臂,这种肉身实感太好他忍不住多揉了两下:“是呀。”
越清朗很快接受了事实,道:“怪不得,这些衣服原来是为你做的。”
墨明兮看了眼他带来的绯色衣衫,瞬间头大,不知为何要如此娇俏,淡淡道:“下次不用带粉色的了。”
越清朗点头:“是。”
越清朗好像不知道如何待他,所以就像对待季鹤白一样,恭敬且一一答应。墨明兮去里间换下衣服,长短合适,大小合身,就连鞋袜的尺寸都不差。
墨明兮怪异:“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越清朗板正答道:“是师父吩咐的。”
越清朗像是有什么事迫不及待,没有久留就迅速离开。墨明兮换了合身的衣服,就顺手松松挽起头发,支着头看窗外的竹林。
不一会儿听见门外吵闹,越清朗又回来了。人未进门他就听到:“真的,我不骗你,不信你进去看。”
“我才不……”
嘭!
门外摔进来一个人,正是墨明兮的好大徒,赵落澄。
赵落澄和他四目相对,磕磕巴巴道:“这是……师,师,师叔他……他金屋藏娇?!”
墨明兮无言以对,自己刚死这徒弟就跑去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落澄的吃惊消失得更快,他理了理衣服,把发带顺了顺,鬓边的长发捋了捋,细细碎碎的动作一大堆后开口道:“在下赵落澄。”
墨明兮正心中感叹他这毛毛躁躁的习惯,下意识道:“墨……”墨明兮差点没忍住说出自己的名字,改口道:“我叫妙妙。”
“墨妙妙?”赵落澄好像分解出来什么不得了的信息,眼中光亮亮的:“怎么冠了师尊的姓……天哪,难道说……”
赵落澄激动的把越清朗扯进来,加入这诡异的氛围:“师叔,师叔他……他真的,和我师尊……天哪,真的吗?”
师尊?墨明兮眉头一皱,死了怎么称呼也疏远起来了。
越清朗眼神示意他快闭嘴:“这是师尊养的那只猫啊。”
墨明兮蹙眉打断他们:“不叫墨妙妙,叫妙妙。”
“哦……”赵落澄不信。
墨明兮深呼吸一口气,衣钵传人应当是传不下去了。
赵落澄立刻凑过来,在墨明兮的脑袋上摸了摸。确认道:“唔……好柔顺啊。真的是妙妙。”
墨明兮忍无可忍:“赵落澄!”
赵落澄愣住了,他呆呆的放下手,后退了两步。悄悄对越清朗说:“好可怕,好像要被罚了一样。”
“哼。你说得有理。”季鹤白站在门口,像一团阴影笼罩在这二人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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