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舆内。
江絮雾注意到手上的血迹,擦拭完将帕子掷在案几上,发现抱玉还是胆战心慌躲在角落,知晓她是被之前一幕吓到,轻声安抚。
“莫怕。”
抱玉闻言,这才敢上前伺候她,提壶斟茶,手抖个不停。
江絮雾见状,吩咐不用她伺候。
抱玉撂下茶壶,蜷在车角,瑟瑟发抖。
江絮雾瞥了一眼,确认她只是被吓到,并无大碍,收回目光,不自觉瞥到地上的一滩血迹。
之前的一幕幕,让她垂下眼帘,别看她跟个没事人一样,可她心底心有余悸。
谁成想车上会闯入一名狂徒。
见狂徒凶神恶煞,提刀的架势要杀了她一般,她心惊,幸好,她今个出门携了一块用栈香和良姜调制而成的香料。
在抽身挣脱的间隙,香料掷在茶中,气味散开,绣有如意纹的帕子,浸入茶盏,在狂徒靠近,江絮雾捏紧湿帕,捂住他的口鼻。
壮汉也没料到,表面柔柔弱弱的小娘子,竟会反抗。
江絮雾在捂住他的间隙,再用车舆中壁桌上的青玉白瓷釉砸了下去。
壮汉一时失察,晃晃荡荡。
江絮雾原本想将此人推下去。
可江絮雾不承想裴少韫会射箭出手相助,再次相见,江絮雾险些鬓发冷汗冒起,手抖得不成样子。
索性,她忍住了。
江絮雾刻意不让自己去想裴少韫,目光看另一盏被香料浸湿的茶,心道觉可惜这茶了。
抱玉如今回过神,牙关也不打颤,战战兢兢地凑到江絮雾的跟前,注意到江絮雾眼前的茶不对劲,她一愣。
“茶水里有是我特制的香。这香料刺鼻,旁人不可近闻。”江絮雾指着污浊的茶水解释道。
抱玉后知后觉,特意俯身闻了一下。
眨眼功夫,抱玉就猛然靠后,捂着口鼻道:“小娘子,这香料怎么这么难闻?”
江絮雾淡笑不语,上辈子裴少韫官越做越大,她出门都不安生,致使出行不便,因而江絮雾钻研香料,看能不能用香料防身。
没承想还真的被她制出香料,能防一些歹人。
-
烧香拜佛讲的是诚心。
在云雾缭绕腾升的佛堂前。
江絮雾上香,掷了几两银两在功德箱中,又诚心诚意地拜了好几下,打道回府。
她原先要回紫扶院中,不想母亲院子里遣人来。
江絮雾捏紧袖子里的帕子,回想上辈子母亲狠心,她忍住酸涩,面不改色地跟着赵嬷嬷一起去母亲的院中。
她们穿过垂花门,途经山石重叠,幽静森然的园子,再往前便是抄手游廊,左拐右拐,来到一处檐下挂着几盏青纱素灯。
江絮雾步履轻慢,一眼瞧见几个婢女站在廊下嬉笑打闹,另两个则是在院中剪花。
赵嬷嬷撞见婢女们嬉笑,严肃地咳了一声,打断她们顽劣,使得婢女们一个个诚惶诚恐地垂下头。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干活。”
李嬷嬷发话,她们这才敢散去。
随后江絮雾跟随赵嬷嬷往里头走,入眼是牙雕三阳开泰图插屏,下方摆着壁几,红釉描金花瓶插着几朵牡丹花,雍容华贵,她正兀自看得出神,侧耳听到几声珠帘碰击。
江絮雾回神,循声望去,只见朱红宝石珠帘子晃荡不已,再看内里有赵嬷嬷的身影。
她踱步掀开珠帘,走进便看到母亲坐在红酸枝美人榻,见到江絮雾来。撂下针线,摆摆手,婢女们将针线挪走,赵嬷嬷则是亲自将绣墩置于江母的前面。
江絮雾坐在绣墩,内屋伺候的婢女们和嬷嬷全都出去,只余她们二人。
“母亲,你今日怎么得空来找我。”江絮雾攥紧帕子,抬眼看向坐在榻上的江母。
“我来找你,也是想着好几日你都没来我这。”
“惹母亲担忧了。”
“你这孩子,怎么凭得今日跟我如此生分。”
江母招手,欲让江絮雾凑近点,表露几分母女之情。
江絮雾佯装没瞥见,淡然地道:“我这几日身体抱恙,怕过气到母亲身上。”
江母闻言,悻悻道:“我是你娘,怕这些作甚。我犹记你三岁那年,你父亲去世,家里亲人个个豺狼虎豹,觊觎我们家产,我忙得脚不沾地,得知你感染风寒,为了你连夜奔走,可谁知好几家医馆关门的早,好不容易为你看病的大夫,那几日,我衣不解带伺候你,唯恐你去陪你早死的爹爹,索性你还惦念你娘,没跟你爹走。”
江母说到这些,捂着帕子落泪,情真意切,让江絮雾思揪住帕子。
这些她何尝不知,父亲早亡,母亲早早当家,可正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母亲养着她,各种苦楚,她何尝不知。
更别提母亲貌美,总有些浪荡子觊觎母亲。
引得母亲风言风语。
直到,有一名泼皮喝醉酒,半夜翻墙,只会针线的母亲从厨房拿起菜刀,吓得泼皮连夜爬走。
自此门口少了一些泼皮和浪荡子。
但母亲嫁人后。
人心易变。
她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母亲。
江母瞧她没说话,伸手拍拍她的手背道:“所以为娘这些年一直惦念你,深怕你受苦受难,如今你也大了,为娘心里舒坦多了。”
江絮雾闻言此话,眼皮子陡然一跳,她默默地抬头看江母。
江母将话引到此处,见江絮雾今日惯会看她,也不搭话,旋即揪住帕子,潸然泪下地看向江絮雾。
“为娘前些天还梦到你爹,想起你爹曾经说要为你好好挑夫婿,还要为你准备好嫁妆,我醒来后惆怅不已,可转眼又想到你年纪也到了,我可要好好给你挑夫婿。”
上辈子江母没这么早给她挑夫婿,如今江絮雾见她迫不及待的样子,心里沉闷。
在听到母亲说已经为她挑选好夫婿。
在得知对方叫郭子吉,辽州人士,祖上是当官,叔叔曾任士大夫,家世清白,长相一表人才,是二夫人的侄子,家境殷实,是个上进的人。
江絮雾遥想上辈子,从裴少韫得知的名声,记得这人得了花柳病,因病生怒,竟砍死了三房小妾。
一想到裴少韫,她思绪戛然而止,甩掉了恩恩怨怨,抬头看向母亲期盼的目光。
她只道:“我并无意嫁人,我想等阿兄回来再说。”
谈及阿兄,江母暖意收敛几分,身子靠后,“女儿家哪里不要嫁人,再说你阿兄一介男人,怎能越俎代庖替你挑选夫婿。”
江絮雾佯装听不懂,“可阿兄说过他会帮我挑选夫婿。”
“你这么听你阿兄的话,把我置于何地,你能进入江府,是为娘心疼你。”江母刻意拿此事压她。
“如今为娘只不过想帮你挑夫婿,你怎么反而不领情。”
“可是母亲知道对方为人吗?”江絮雾忍住胸口的闷疼,沉声地语。
江母恼羞成怒,拂袖甩茶盏。
“噼里啪啦——”
守在外头的赵嬷嬷唯恐里头出事,进来一瞧,纳罕素日温柔贤惠的三娘子,从里头走出来,冷道:“屋里茶盏碎了,赵嬷嬷你让婢女进来收拾一下。”
赵嬷嬷一愣,回神,着急忙慌地进去,便看到夫人扶着案几,目光染着怒意,“没良心的,竟然怀疑我对你不够好,还敢用你的阿兄压我。”
“跟你早死的爹一模一样。”
-
江絮雾步履轻快,抱玉守在外头,乍然听到此话,担忧地看向三娘子。
却发现三娘子一言不发。
一路回到紫扶院中,她才听到小娘子低语道。
“你说,人怎么会变呢?”
抱玉听不懂,江絮雾也只是有感而发,说罢,便摇头进院子里。
一进院子,就看到院子里多了几名婢女和嬷嬷。
她们瞧见江絮雾来,让开了道,正好让内里的小娘子走出来。
小娘子年纪轻轻,大约才十岁,锦绣绸缎,鬓发上的簪子都是上好的宝玉而镶,一看就是金枝玉叶,娇养长大。
“姐姐,你院子里的婢女们,怎么今个不送香来。”
江柔雾上前抱怨,一边挽臂,却被江絮雾避开。
她一怔,见江絮雾头也不回地道:“我近日不调香了,你吩咐外头的婢女去香料铺子买。”
“可是外头的铺子,哪有姐姐的香好。”
江柔雾拔高音调,叉着腰,前方的江絮雾已经走进内屋。
抱梅迎上来,为她斟茶倒水,“娘子你回来了,院子里的八小姐等娘子半个时辰了。”
“嗯。”
江絮雾喝了暖茶,心底的苦涩才淡掉几分。
“八小姐这次来是要香,奴婢不敢私自取香,便说等娘子回来,如今娘子回来,这该怎么办?”
“按我先头说的去办。”
“可她是娘子的亲妹妹。”
“是又如何。”
江絮雾目光透过支摘窗,透着光,想到上辈子被娇养长的妹妹,会在母亲和弟弟面前议论自己。
“要我说,姐姐就是个白眼狼,娘亲待她这么好,还携她进江府,让她成为江府的小娘子,她还不对母亲感恩戴德,嫁人后成天也不知回娘家,看望母亲,这次父亲升迁,姐姐都不愿意让姐夫搭手。”
江絮雾心如刀绞。
其实她碍于母亲亲央求,寻过裴少韫。
裴少韫生的好看,彼时在书房练字,月牙纱笼下的他,朦胧如仙,骨节分明的手,宛如白玉,轻描淡写地一瞥,淬着霜月的笑,让江絮雾心神晃荡,说的话都磕磕绊绊。
待她说完,便看到裴少韫卷起字帖,上面的字迹笔锋劲道锋利,与他皮囊的谪仙,截然相反。
“夫人这事我可办不到,人心欲壑难填。”
“可他是我的父亲,真的不能吗?”
“夫人……”
裴少韫忽然近身,梅兰香味席卷她的全身。
她听到裴少韫轻笑一声,“夫人莫要痴心妄想,岳父想升迁成吏部侍郎,我怎能插手其中。”
后来,她听母亲说,吏部侍郎的官位是裴少韫的表弟上任,还是他亲手扶持上去。
江絮雾酸涩已,既然他心中已有人选,为何不告知,还说她痴心妄想。
还有母亲和弟妹之间的背后议论,令她每每回想摧心剖肝。
为何亲人能说这些寒心话。
她不懂。
直到重生后。
她凝视着支摘窗上,镶嵌木纹雕刻的梅花纹象牙壳,耳畔是院中安宁下来的静谧,心也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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