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暮色悄然笼罩,余晖中的雁声凄凉,黄昏塌陷,寒霜肆虐,陈年的悲怆四处弥漫,黯淡无光的残阳落在城墙的白雪之上。

大夏年间四十七年,暮色四合,阴霾压城。

城门之内,营帐内的男子脱下帷帽,露出一张玉雕一般的脸。“有消息了?”

部下绷着脸摇摇头,似乎是因为没有完成任务,也不敢抬眼看面前的人。

“找。”魏确的声音就像冬日里染上霜般凉透了的枯枝,与寒凉的脸契为一体,温柔的话里夹杂着淡淡的斥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部下有些愣,低声道:“将军……事已至此,他八成是被……”

魏确垂眸轻轻地望了他一眼。

那眼神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瞳孔却幽深的如同一潭秋水般,似穿透了万里飘雪。

部下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弯下腰,手抱在一起:“将军赎罪,属下立刻去查。”

与此一刻,暗月长明,铿锵兵器相撞,照亮了半片死人要走过的枯瘦道路,夹杂着血肉破开的声音,伴随声声惨叫,战马的哀嚎。荒野的植物从腐烂的人体之中破开,生长,干涸的血迹染尽无垠平野。

残破的地牢不见天日,地面之上尸山血骨,万里浮血,似是永无天日一般惨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交叉的锁链污浊腐烂,血液在上面凝结一层又一层,不知道已经堆过多少人的血。刑架深深插入地底,发霉的架角无数的腐虫啃食、攀爬着干涸的血迹。

覃弈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像刚破茧还难以掌握羽翼的蝶,开了一条细缝又紧紧合上,昏厥带来的沉重令他双目睁开都费劲,苏醒后感官嗅到的潮湿血腥气扑面而来。

他的手被绑在刑架上,结实的手腕被锁链捆黑,周身散发的腥臭味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可身上被烙伤、鞭打的刺痛却暴露在空气中,灼烧着他撑开眼皮。

他还没死。

他居然还没死。

“醒了?澹将军这一睡可睡得够久啊。”面前面目可憎、却十分熟悉的面孔看着覃弈身上血淋淋的伤口,嗤道:“昏厥都在痛的感觉,不好受吧?”

覃弈面部微微抽动,冰冷、疼痛对于他来说都已经没知觉了,他的脸很脏,尘土和血污混在一起,却还是能看清他标致的五官和一双什么都盖不上的分明眼睛。

面前张贵的脸奸笑着,看不出一分一毫往日里对他敬重又巴结的模样,覃弈微微吐出一口白气,说了一个字,声音很嘶哑:“滚。”

张贵也不恼,拂手让身边的侍卫倒酒,冷笑道:“覃将军可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喝了这杯酒好上路、不然你想换种死法,我也可以满足你……反正,你终究难逃一死!”

覃弈瞥着狭长的眼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笑起来:“张贵,你觉得你效忠乱党,就能保全自己?”

张桧的神情微微一变,冷哼一声。

“你觉得你今日把我杀了,就能对你的上家表现你的忠狗命?”覃弈扬起眉梢,“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倒别先急着高兴,也给自己收拾一个好棺材。”

张贵的神情已经动怒,他看着那双眼睛,狠道:“死到临头还如此嘴硬……做了大汉数余年将军又如何?还不是落得这般下场?可笑——死都死不明白!我若是你早就一头撞死在长缨上了!你死了,再到定北,不日除掉高显,待太子殿下登基之后,我只会是一等一的大功臣。”

覃弈虽被架着,可从他身上散发的冷冽气息分毫不减,他口齿清晰地道:“本将军做了数余年将军都得死,你这个做走狗的——”

他勾唇冷笑一声:“又能活多久?”

面前的人神色一狠。

这一问简直问道了张贵身上的血骨,他的命。他暴怒地打翻了侍卫端着的毒酒,毒酒融入雪中,霎时一滴都不剩,他暴跳如雷,气得咬牙切齿:“来人!杀了他!给我杀了他!拿匕首来!把他的肉和骨头给我剔开……一刀一刀地剜下来!我要你看着你是怎么死的!”

刑房内,空气都被血腥与腐臭填满,浓稠得让人几乎窒息。覃弈的身躯被牢牢束缚在刑架之上,不得动弹。

每一刀下去,都伴随着皮肉被撕裂的钝响,鲜血如泉涌般喷出,溅落在刑房冰冷的地面上,汇聚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

张贵在一旁似乎想起什么,笑着提醒道:“我差点忘了,你还有个姐姐。”

覃弈的惨叫声起初撕心裂肺,在这狭小而封闭的空间里回荡,声声都似要将人的灵魂撕碎。闻言,他嘶哑出声:“你若是敢动我阿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张贵一看激怒了他,心中本来畅快,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覃弈叫声逐渐变得沙哑、微弱,夹杂着他那疯癫又绝望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不知从何时起,惨叫声彻底消失,他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瘫倒在刑架上,身体随着微弱的呼吸微微起伏。但他的双眼却依旧圆睁着,死死地盯着张贵,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与求饶,只有无尽的仇恨与不甘。那目光仿佛一把锐利的匕首,直直地刺向张贵的内心深处,带着死人般的瘆人寒意,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看穿、碾碎。张贵被这目光盯得头皮发麻,手中的刀也不禁微微一颤,可他却怎么也移不开视线,只能在这令人胆寒的对视中,感受着来自地狱般的压迫与恐惧。

张贵扭曲的神情僵住,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背过身不再看这恐怖的神情,太可怕了,他脊背都有些不自然地发凉,他回过头,那双眼睛还在死死地望着他,他声音颤抖着吩咐下人:“行了……他已经死透了……把尸体收拾了……”

他牙齿有些打颤,出牢门的那一刻脑子里还在回忆那具刑架上残破不堪…手腕、腿上已经露出森森白骨的样子。像欣然赴死般的诡谲,他忘不掉那个眼神。

大夏的冬日很冷,冷到令人发指。

“追南将军死了,你知不知道?”百姓们谈起朝政碎嘴,不约而同道。

“死了?你说的是覃将军?覃将军怎么会死呢?”

“我可没骗你,听闻死得可惨了……”

“怎么死的?你别说我真不信……”

“是啊……他离开城前还同我家五岁的孩儿有过约定,下次征战回来要教我家孩儿放风筝呢……”老妇人在河边洗衣服,目光茫然的盯着河对岸盛开的茱萸,心里明明没有把这件事情当真,可提到这覃将军时就不免想起了那张清秀的脸。

那张同人说话时,意气风发的脸。

“壮士轻生死!征战能有几人回?”

“可惜啊……可惜了……”

老妇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望着那河水,似是看到了这个少年英才的凋落。

也似是看到了藏在这个死亡背后的,大汉朝政的日日**,节节攀升的宦官贪污。

他竟死了,那个百战百胜,站在巅峰之上的将军,怎么会死呢?覃弈战死了,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举国上下。

“可惜什么可惜!叛徒死不足惜!”又有人说。“看没看朝廷今早张贴的文告!?”

“吾朝以仁政治国,泽被万民,保境安民,恩泽四方。然近日惊悉,有悖逆之徒,原我朝从二品追南大将军覃弈竟罔顾国恩,背信弃义,公然投敌叛国,犯下不可饶恕之滔天罪行。

蒙国厚恩,授以重权,委以戍边之重任,本应披肝沥胆,尽忠报国,捍卫疆土,护佑百姓。岂料其贪慕荣华,见利忘义,为敌所诱,卖主求荣。

已敕令此逆贼及其党羽一网打尽,以正典刑,还天下之公道,雪家国之耻辱。”

那些不约而同的谈话风声四起,各种各样的消息结局接踵而来。

大夏的雪夜里,有人为将要来临的春节做准备,有人喃着,这世道,今时不同往日,有人暗自欣喜覃家终于死绝了,有人看着守卫大汉疆土的少年英才的记载,成为大夏的历史,不知展开在谁人的桌面。

——维大夏四十有七年,边患骤起,蛮夷犯境,烽火连天,边城喋血,百姓罹难,社稷蒙尘。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有少年将军覃景书,心怀壮志,素有报国之热忱,身具超凡之勇略。闻边关告急,义愤填膺,毅然投笔从戎,奔赴沙场,欲为家国效犬马之劳。

然,人性难测,世事无常。覃景书居功自傲,渐生异心。为一己之私,受敌国重贿蛊惑,竟罔顾国恩,背信弃义,通敌叛国。

碰——

沈聿放下笔,墨汁滚了一卷,大半夜竟有些头疼,怕不是着凉了,再看自己写下的,怎么都不太通畅,也罢,反正都被浸透了。

他感慨可惜了好一阵子追南将军,才提笔记下那么长时间发生的事,叛军死了,怎么朝廷上下却死气沉沉的呢,前阵子承上的文书又被打回,沈聿自己都郁郁寡欢。

这世间为何如此残酷,一心报国,却连一个机会都不给。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一杯接着一杯,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在这个世间纵观世事变迁,有人守住了南蛮之侵,却守不住是非人心。

有人望着南方的雪,眉间皱着长长地叹息。

不知不觉,酒馆外月亮已经爬上了枝头,洒下清冷的光辉。沈聿喝得酩酊大醉,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想要回房间休息。

然而,他刚迈出几步,便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砰”的一声,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头部正好磕在了一块石头上,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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