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于清安闭关的这一旬时间里，一剑宗上下的气氛就跟凡间过年时一样。
来来往往，一众弟子奔走相告，热热闹闹，简直就差张灯结彩。
听说给未辟谷的弟子们准备膳食的阿姨，打饭时那手都不抖了，阿伯更是连夜研究了两道新菜式，有荤有素。
不得不说，从某些方面来讲，于清安这个“大师姐”的人气还挺高，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黑红也是红？
“你说她会闭关多久？”
“我猜……一辈子！”
一剑宗有四峰，虽然平日里也是各有所争，但在讨厌于清安这一件事情上，大家却是格外的一致。
“哈哈哈……你小子，不过师兄我十分同意你的说法。”
……
角落的一人轻轻地拢了拢手臂上的素色袖子，慢条斯理地夹起了自从辟谷之后就再没空吃过的饭菜。
听着耳边的讨论声，她细长的眉毛微挑，脸上神色依旧淡淡。
虽然耳边议论的对象大多都是她，但于清安的心情其实没有多受影响。
这两道新增的菜色十分美味，很合她的胃口。
她一个人正安静地吃着，突然就有几道高挑的身影把她侧面的阳光挡得严严实实。
“这位师妹，你这里没人吧？”
于清安顿了一下，缓缓抬头，就见面前站着两男一女，皆身穿蓝色的弟子服饰，手里都端着一盘热乎的饭菜
为首一人还多端了一碗汤，年纪莫约在二十出头，长相算得上端正，只不过给人的感觉稍显普通，无论是从他懒散的站姿，还是从他那有些高高在上的语气，都没能让人眼前一亮。
“没人，坐吧。”
“师妹，你是哪个峰的外门弟子？我怎么瞧着你有点儿面生？”
膳食堂多是修为低下的外门弟子，当然也有少数天赋好，入门晚的内门弟子来这里用餐。
看服饰，显然她面前这几个就是。
于清安没纠正他的话，慢慢地放下了筷子，“青无峰。”
周围听到她回答的几人忍不住回头看她，表情惊疑不定中带着些许怜悯。
大家都知道，自从于清安十五岁上山以来，青无峰几乎就没什么新人愿意去了。
剑修都是凭实力说话的，谁愿意让一个进阶缓慢的筑基期骑在自己的头上作威作福？
他直接坐在了于清安的正对面，另外两个分别在他左右落座。
他喝了一口刷锅汤，润润嗓子后，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问：“那你有没有见过你们那骄横跋扈的于大师姐？”
于·骄横跋扈·清·大师姐·安：……
她失笑一声，很快又收敛了表情，颇为严肃地点点头，“有。”
“听说她长得跟那夜叉一样。”
他左手边那弟子应声附和道，方正的脸上表露出不满：“无德无颜，无才无貌，也不知道玄扬长老干嘛那么纵着她？”
他脸型偏短，能给人一种憨厚之感，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值得入耳，“不会真的如外界所传，她其实是玄扬长老的私生女吧？”
最右边那一个圆脸女修闻言脸色微变，隔着中间人的后背拽了他的衣服一把，显然不太同意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议论他峰的师姐和长老。
于清安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细腻白皙的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
“嗐，师妹，你不要大惊小怪，这话又不止我们在说。”
隔壁桌一人也转头加入了这边的讨论，“说的也是，有什么好怕的，青无峰一众亲传弟子也真是倒霉，平白无故摊上了这么一个大师姐。”
“还从来没有听过这后入门的，反到能成为老大，这……这不是逆反纲常嘛？”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你们知道吗，我那天刚好看见了，青无峰那四师兄从烈风涯出来时，一身红色血迹，脸却是毫无血色的一片惨白。”
“造孽啊。”
说到这，气氛就有些沉，大家都是热血青年，幻想着入了宗门后可以习得本事，做那仗剑天涯、锄强扶弱的侠义之士，结果到头来，面对不公连吱一声都做不到。
中间那男子抬头看了一眼容貌清丽的于清安，只见她一副无动于衷的姿态，似乎对此并不关心。
他放下筷子开口问道，语气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师妹，既然你是青无峰的人，那你应该对此最有感觉，不知你对你们于大师姐有何看法？”
他的声音带着隐隐约约的期待，像是在催促她脸上也赶紧表露出赞同的神色来。
这人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她还是头一回被人逼问着评价自己。
“我觉得……”于清安的声音如同潺潺流水，婉转轻缓，却仿佛有魔力一般，轻而易举地便吸引了在场之人的注意。
食堂里渐渐的静了下来，众人吃饭的动作都慢了许多。
“你觉得？”有人顺着她的声音追问。
于清安话音一转，嘴角微勾：“你们三是哪个峰头的？”
三人愣了一下，长相偏老实的那人下意识地回答道：“蕴灵峰。”
于清安笑容漾开，眼睛微微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种灵植的啊，非常好，刚好她最近需要一些灵草灵花来炼制聚灵丹。
于清安拿出帕子优雅地擦了一下嘴，低头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衣服，而后款款地站了起来。
一袭流云般的素白长裙随着窗外吹拂而来的午风轻轻摆动，耀眼的日光在她裙摆间顺从地化作了一行行细腻柔和的流光。
“看来，我有必要去蕴灵峰登门拜会一下了。”
她的嗓音十分清透，语气却比隆冬腊月的寒风还冷，“届时——我再跟诸位师弟的师父长老们好好地聊一聊，我对我自己的一点儿看法。”
“噼啪”，几个弟子闻言手一抖，几双银质筷子倏地落地，发出几声清脆明快的声音。
众人脸色僵住，几经变幻，却无人出声。
有一两个刚刚应声的青无峰外门弟子哆嗦着站了起来，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抖什么，但是顶着她的视线，他们就是忍不住两股战战。
“大……大师姐？”
虽然于清安很有名，但毕竟久居内门，一剑宗听过她大名，但没细看过她人的弟子比比皆是。
于清安笑了，只不过笑容在看着他们时便隐没不见，像天边一缕消逝的云彩。
“你们说我无所谓……”
于清安指尖凝起一根针状冰棱，说着就朝着蕴灵峰那碎嘴的弟子甩去。
那人反应过来急忙侧身，却不想那冰棱针居然会临空拐弯。只见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束起的头发直接被冰棱针准确无误地打歪。
人也被这股冲击力逼得后仰，“哐当”一声咂在了地面上。
一声闷响，像是砸在了众人的心上。
鸦雀无声间，她的嗓音轻飘飘地散落在众人耳畔：
“但再让我听见你们说玄扬真人的一句不是，这针就不是落在你们束发的发带上那么简单了……而是会钉住你们说话的喉咙里。”
“听明白了吗？”
食堂里大多都是筑基期以下的弟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心虚之下脸色一片煞白，不由像小鸡啄米一样，疯狂点头。
那弟子气急败坏的从地上爬起来，混乱中，他师兄打的一碗汤兜头盖脸淋了他一身。
他狼狈不堪，老实的长相在扭曲中变得狰狞，语气羞恼：“你居然公然对同门弟子出手！”
于清安闻言习惯性地勾起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形成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笑意中透出几分与其容貌气质相符的冷冽。
“因为我于清安，最擅倒反天罡，逆反纲常。”
坏话被当事人自己用上，说这句话的弟子脸色涨红，只能压低身子拼命降低存在感。
其余人心中震撼，只觉这青无峰的大师姐似乎比传闻中的，还要张狂！
“你！”
同行的另外两人赶紧上前扶起他，圆脸女修那双乌黑圆润的眼睛里带着一股忌惮：“于师姐，这样做是不是过分了点。”
一开始同于清安搭话的那人脸色十分难看，他心中失了底气，却不肯就这样服软，“哪怕你是亲传弟子，我……我们蕴灵峰也不会就这样算了！”
于清安摆摆手，转身在大家各式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呵，我随时恭候。”
-
膳食堂外的拐角处正一前一后地立着两道人影，在前的正是一袭白袍的端木临。
他站在拐角通道的阴影里，外面日光灼人耀眼，身后幽深阴凉，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袭白衣被风无声撩动，像是独处于光明与黑暗的边缘。
宋璟在他身后开口，“四师兄，她……”
本来他们是要去后山练剑，结果在路上遇见了刚出关就直奔外门的于清安，怕她再做出些什么坏事，便急忙偷偷跟了上去。
却没想到会听见她维护玄扬真人的那番话。
宋璟看着她远去的高挑身影，嘴边嘀咕了一句，“她好像真的跟之前不一样了。”
端木临没有说话，一双剑眉下深邃的眼睛凝在于清安的身上，眸若寒潭沉冰，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用力握紧。
当时于清安逼迫他同她切磋，可那不要命的打法，根本不像是要赢，反到是想自寻死路。
她几次进攻皆放弃防护自身，只为瞄准他的命门。以至于在危急关头，他不慎失手误伤了她。
他急急收剑而立，声音冷涩，“大师姐若是想参加问剑大比，我自可以退出。”
何必如此？
她捂着伤口，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像极了一朵开在黄泉彼岸边最妖艳的曼陀罗花。
“退出？呵……可我只想让你死！”
“凭什么我修炼比你刻苦，修为却还是纹丝不动？”
“凭什么你可以是极品冰灵根，而我却只能是废灵根！”
一字一句，如蛇吐信。
于清安吐出一口血，声音恶毒阴冷，带着鲜血的嘴角溢出一抹讥诮，“不过，我最恨的还是你这一副悲天悯人，光风霁月的样子……简直令人作呕。”
“我于清安从来不需要他人假意惺惺的怜悯与同情！”
他沉寂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苍白冰冷的手握紧了手中剑柄，声线发哑：“师姐，你入魔了。”
“……也许是吧，可怎么办呢？我的心魔有一部分是你，它日日夜夜叫嚣着让我除去你。”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也不会真的害死你，只要你去烈风涯关一阵子就好。”
于清安眼中暗光流转，“师弟，不要忘了是谁曾经帮过你。”
“你会配合我的，对吧？”
端木临缓缓松开骨节分明的手，回头淡淡地看向宋璟，眼底冷的就像结了一层冰。
“变了吗？”
他也看不清。
宋璟被这声音冷的一哆嗦，他摇了摇头，还没再说点什么，就只见这往常就冷淡的四师兄，更加淡漠地转身离开。
他走得不快不慢，步入幽暗的光线里，背影如雾里寒山，如消迟残雪。
有着一股让人看不清的疏远冰冷。
宋璟左右看了看，最终还是选择跟上了端木临的步伐。
背离而去的两个人，在他眼里……都很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