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叙白坐在沙发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沁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

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把那点疲惫衬得格外明显。

“诺卡斯，”他含混地问，“几点了？”

诺卡斯正坐在不远处的地毯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听到方叙白的声音，他立刻合上书，抬头微笑：“快十二点了。”

“这么晚了啊……”方叙白揉了揉眼睛，感觉眼皮越来越沉，“我有点困了，去睡觉了。”

“嗯，去吧。”诺卡斯站起身，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晚安。”

“晚安。”方叙白拖着脚步走向卧室，脑袋里昏昏沉沉的，连脱衣服都显得有些费力。

他一头栽倒在床上，几乎是瞬间就坠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方叙白感觉自己像是陷在一片柔软而粘稠的东西里，四周都是滑腻的触感，像是有无数根冰凉的丝线缠绕着他，又像是某种果冻状的物质缓缓划过皮肤。

那种感觉……很熟悉。

就像……昨晚洗澡前感觉到的黏糊糊。

他想挣扎，却浑身无力，只能任由那种令人烦躁的触感在身上蔓延。

“唔……”

方叙白低哼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天已经亮了，依旧是那种灰蒙蒙的、被雨水浸透的颜色。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污染物爬行的窸窣声。

他动了动手指，立刻皱紧了眉头。

又来了。

那种黏糊糊的感觉，真实得可怕。

不是错觉。

方叙白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皮肤看起来很干净，没有任何异常，但指尖划过皮肤，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层薄薄的、滑腻的东西，像是被打湿的丝绸，又带着点弹性。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烦躁和不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这个世界的空气有问题？还是……他身上沾染了什么东西？

方叙白掀开被子，快步走向浴室。他需要再洗一次澡，把这该死的感觉彻底洗掉。

路过客厅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沙发。

空的。

诺卡斯不在。

方叙白愣了一下，心里掠过一丝莫名的失落。往常这个时候，诺卡斯应该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坐在沙发上看书或者处理一些奇怪的“文件”。

他走到餐厅，才发现餐桌上留了一张纸条。

纸条是用那种会发光的墨水写的，字迹优雅流畅，是诺卡斯的手笔：“异常事务局临时有急事，需要外出处理，晚上回来。早餐在厨房，记得热一下再吃。”

“哦……”方叙白拿起纸条，指尖触碰到纸张，又是那种微微的滑腻感。

他皱了皱眉，把纸条放下，打了个哈欠。

算了，诺卡斯不在，他自己也能应付。

方叙白转身走向厨房，准备先解决早餐问题。昨晚的贵妃酥味道不错，不知道厨房里有没有什么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

“叮咚——叮咚——叮咚——”

急促而响亮的铃声，在安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突兀。

方叙白愣了一下，心里有点疑惑。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难道是诺卡斯忘了带钥匙？

他快步走到门口，没有多想，直接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却不是诺卡斯。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生，个子很高，有着一头惹眼的、像是燃烧着火焰的红色短发，发梢微微卷曲，显得格外活泼。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里面是亮黄色的T恤，下身是破洞牛仔裤，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精力过剩的气息。

看到方叙白，男生明显也愣了一下，随即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嘴里开始碎碎念：

“哇哦……诺卡斯那家伙居然住在这种地方？啧啧，这安保措施，简直是开玩笑吧？他就不怕半夜被哪个不长眼的污染物给端了老窝？”

“还有啊，这楼道也太暗了吧，一股霉味，亏他能忍这么久。果然是个怪人，领域性强得离谱，交接个东西还要我亲自跑一趟，不知道发个传送符吗？真是麻烦死了……”

他语速飞快，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说个不停，眼神却在方叙白身上打转，带着一种好奇和探究。

方叙白被他说得一头雾水，皱着眉打断他：“你是谁？找诺卡斯吗？他不在。”

“我知道他不在，”红发男生摆了摆手，依旧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异常事务局那边传讯说他临时出任务了，所以才让我过来拿东西的。话说回来，你是谁啊？诺卡斯的……室友？”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下一秒，男生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消失了。

他像是闻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味道，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方叙白，嘴巴微张，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你……”

那眼神太过震惊，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狂热，看得方叙白心里发毛。

又是这种眼神。

和之前诺卡斯偶尔流露出的、那种让他毛骨悚然的眼神，有几分相似。

方叙白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就想关门。

这小子不对劲！

“砰！”

就在门即将关上的瞬间，红发男生反应极快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门框。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方叙白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自己使出全身力气，门却纹丝不动。

“喂！你干什么？”方叙白又惊又怒，加大了力气推门。

红发男生似乎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过激，连忙松开了抓着门框的手，但紧接着，他又以更快的速度抓住了方叙白的手腕。

“嘶——”方叙白倒吸一口凉气。

好痛！

男生的手指像是铁钳一样，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骨头都像是要被捏碎了。那种疼痛，比被污染物的肢足划伤还要厉害。

“放开我！”方叙白挣扎着，试图甩开他的手，但对方的力气实在太大了，他的挣扎就像挠痒痒一样，毫无作用。

红发男生这才彻底清醒过来，看到方叙白痛苦的表情，以及他手腕上被自己捏出的红痕，脸上立刻露出了慌乱和歉意：“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太激动了……”

他连忙松开手，力道却收得太急，让方叙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

“你到底是谁？！”方叙白捂着发痛的手腕，警惕地看着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这家伙绝对不是普通人，力气大得离谱，眼神也很奇怪。

“我我我……我是诺卡斯的同事！也是他朋友！”红发男生连忙解释，双手比划着，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试图弥补刚才的冒犯，“我叫斯莱瑟，是异常事务局的，跟诺卡斯一样，都是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污染物的。真的！我不是坏人！”

同事？朋友？

方叙白皱着眉，打量着他。

斯莱瑟看起来确实不像那种穷凶极恶的坏人，此刻脸上还带着点没褪去的慌乱和歉意，眼神里却依旧闪烁着那种让他不舒服的、过于炽热的光芒。

但他刚才那一下的力气……方叙白毫不怀疑，只要对方想，随时都能捏断他的手腕。

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他真想对自己不利，关门也没用。

与其这样僵持着，不如让他进来，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至少在公寓里，还有诺卡斯留下的一些基础防护措施，或许能起点作用。

方叙白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门口：“进来吧。”

“哎？好！好的！”斯莱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就让自己进来，随即脸上立刻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还顺手关上了门。

一进公寓，斯莱瑟就像是脱缰的野马，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打量，嘴里又开始碎碎念：

“哇，这里面比外面看起来好多了嘛，虽然还是有点小……不过收拾得挺干净的，不像诺卡斯那家伙的风格啊。”

“咦？这是什么？发光的苔藓？用来当装饰？挺别致啊。”

“还有这个沙发，摸起来挺软的……”

他一边说，一边还动手动脚地摸了摸沙发，碰了碰桌子上的摆件，显得格外活泼，甚至有点……没规矩。

方叙白看着他，心里的警惕丝毫未减。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你找诺卡斯拿什么东西？”

“哦对！东西！”斯莱瑟这才想起正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然后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方叙白，像是找到了新的兴趣点，刚才的事情瞬间被抛到了脑后。

他几步走到方叙白面前，蹲下身，仰着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兴奋，像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跟诺卡斯住在一起多久了？”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你也是从‘那边’来的吗？就是……诺卡斯偶尔提到的那个正常世界？”

“你在这里住得习惯吗？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那些污染物没欺负你吧？”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根本不给方叙白插嘴的机会。

方叙白被他问得头都大了，皱着眉：“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斯莱瑟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依旧自顾自地问：“你看起来好像很怕生？是不是诺卡斯那家伙把你藏得太好了，不让你见人啊？”

“他平时对你怎么样？有没有欺负你？如果有的话你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你……”

【妈妈……】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而狂热的念头在斯莱瑟的脑海里炸开。

他看着方叙白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因为困惑和警惕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白皙皮肤上那层细腻的绒毛，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让他灵魂都在颤抖的、纯净而温暖的气息……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

是妈妈！

真的是妈妈！

那种气息，那种感觉，和传说中描述的一模一样！

温暖的，干净的，带着一种能让所有“存在”都感到安心和渴望的力量。

诺卡斯这个混蛋！

居然真的找到了妈妈！

而且还藏得这么好，居然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出去！连异常事务局都没汇报！

他到底想干什么？想把妈妈据为己有吗？

斯莱瑟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里面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和愤怒。

但很快，那丝愤怒就被更强烈的兴奋和贪婪取代。

没关系。

诺卡斯不汇报，他也不会汇报的。

现在，只有他知道了。

他也找到了妈妈。

这就够了。

先不管诺卡斯那个自私的家伙，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和妈妈好好“交流交流”。

斯莱瑟的脸上又重新挂上了那种灿烂的、没心没肺的笑容，眼神里的炽热却丝毫未减：“哎呀，抱歉抱歉，我太好奇了。主要是诺卡斯那家伙平时太闷了，从来不跟我们说他的私事，突然看到你，有点激动。”

方叙白看着他脸上那过于灿烂的笑容，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他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满足对方的一部分好奇心，让他赶紧拿到东西走人：“我叫方叙白。”

“方叙白？”斯莱瑟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找到了什么宝藏，“好名字！很好听！”

他的反应太过夸张，方叙白有点不适应，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你呢？”方叙白反问，“你刚才说你叫……斯莱瑟？”

“对！”提到自己的名字，斯莱瑟像是瞬间被点燃了一样，猛地从地上跳起来，胸膛挺得高高的，脸上洋溢着极其雀跃的笑容，声音都提高了八度，“我是斯莱瑟！你记住啦，我叫斯莱瑟！”

他一边说，一边兴奋地在原地转了个圈。

方叙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弄得一愣，下意识地低头，想看看他为什么这么兴奋。

然后，他的目光就凝固了。

斯莱瑟刚才转身的时候，牛仔裤完全崩裂，露出了他的下半身。

那不是人类的腿。

而是一条覆盖着细密鳞片的、暗红色的尾巴。

尾巴很长，末端微微翘起，鳞片在灯光下反射出光滑的光泽，看起来……像是蛇的尾巴。

“嘶——”方叙白倒吸一口凉气，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指着斯莱瑟的下半身，失声大叫：“你、你的腿……”

斯莱瑟正兴奋着呢，听到他的叫声，低头一看，顿时傻眼了。

他的蛇尾因为刚才过于激动，没控制住，不小心露出来了。

完蛋！

光顾着高兴了，居然忘了隐藏形态！

妈妈会不会被吓到？会不会觉得他很可怕？会不会讨厌他？

斯莱瑟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不安，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他准备好迎接方叙白的尖叫、恐惧，甚至是攻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方叙白虽然确实叫了一声，但那叫声里并没有多少恐惧，反而……带着一丝惊讶和……好奇？

只见方叙白瞪大眼睛，盯着他的蛇尾，脸上的表情从震惊慢慢变成了惊喜，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你、你是半蛇那种异变者？”方叙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就是那种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的？”

斯莱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