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叙白的眼皮越来越沉。
明明才刚睡醒没多久,明明斯莱瑟离开也不过一个小时,那种强烈的困倦感却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坐在沙发上,随手拿了一本诺卡斯的书。
文字扭曲蠕动,一个也看不懂。
但他已经没力气去纠结这些了。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雨声仿佛被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变得遥远而模糊。
“怎么回事……”方叙白喃喃自语,试图挺直身体,对抗那股突如其来的睡意,但脑袋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只能无力地靠向沙发靠背。
意识在清醒和模糊之间反复拉扯,最后,他还是没能抵挡住那股强大的力量,彻底坠入了黑暗。
……
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的光线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窗外的雨似乎停了,只有偶尔几滴冰凉的水珠从屋檐滴落,发出单调的声响。
客厅里开着那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莫名的压抑感。
方叙白动了动手指,感觉浑身酸痛,像是被卡车碾过一样。
他挣扎着坐起身,揉了揉发沉的太阳穴,视线逐渐清晰。
然后,他看到了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诺卡斯。
诺卡斯回来了。
但他的样子,却让方叙白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是方叙白第一次见到诺卡斯这个样子。
他依旧坐在那里,背脊挺直,银灰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但脸色却苍白得近乎透明,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青灰色。
那双总是温和含笑的黑色瞳孔,此刻像是结了冰的湖面,深邃而冰冷,里面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戾和……厌恶?
他的眼神没有聚焦在任何地方,只是微微垂着眼帘,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
但方叙白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仿佛一头即将失控的猛兽,随时可能扑上来撕碎眼前的一切。
“诺卡斯?”方叙白犹豫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回来了?”
诺卡斯没有立刻回应。
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方叙白。
当他的目光落在方叙白身上时,那股冰冷的暴戾似乎更加浓重了。
方叙白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怎么了?你脸色好差……”
诺卡斯的视线在他身上缓缓扫过,像是在检查什么,眉头越皱越紧,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臭……”
他突然低声说了一句。
“什么?”方叙白没听清,疑惑地问。
“好臭。”诺卡斯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方叙白的肩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那长虫……怎么敢?”
长虫?
方叙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可能是斯莱瑟。
斯莱瑟是半蛇人,被诺卡斯称为“长虫”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臭?
方叙白下意识地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没什么味道啊,他身上应该只有沐浴露的清香才对。
难道是斯莱瑟身上的味道?可斯莱瑟身上只有一股淡淡的香气,算不上臭吧?
“你是说……斯莱瑟?”方叙白试探着问。
诺卡斯没有回答,但他脸上的厌恶之情更深了,甚至连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方叙白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甚至渗出了一丝极淡的银色粘液,滴落在黑色的裤子上,发出“滋滋”的轻微腐蚀声。
他吓了一跳,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诺卡斯出现这种失控的迹象。
“诺卡斯,你冷静点。”方叙白连忙说道,“他就是来拿个东西,已经走了。”
诺卡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非人的嘶吼,“他碰了你!他的气味……沾到你身上了!”
他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身上的气息更加危险,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墙壁上甚至开始渗出细密的黑色粘液。
方叙白被他吓了一跳,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不明白诺卡斯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不就是斯莱瑟来过吗?不就是可能留下了一点气味吗?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他是你的同事啊!”方叙白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他就是跟我说了几句话,没做什么!你至于这样吗?”
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了。
他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总是憋着一股无名火,看什么都不顺眼,连说话都带着刺。
诺卡斯毕竟是他的依靠,他在这个世界唯一能算得上“熟人”的存在,他这样说话,确实有点过分了。
而且,他现在还寄人篱下,吃的住的都靠诺卡斯,实在不该用这种态度对他。
方叙白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准备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但诺卡斯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眼神冰冷地盯着他,只是那股即将爆发的暴戾似乎稍微收敛了一些。
他看着方叙白,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有愤怒,偏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客厅里只剩下两人之间沉重压抑的沉默,以及窗外偶尔滴落的水声。
方叙白被他看得越来越不自在,心里的烦躁感也越来越强烈,甚至开始头痛起来,像是有无数根针在里面扎。
他别过头,不敢再看诺卡斯的眼睛。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方叙白以为诺卡斯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的时候,他才听到诺卡斯轻轻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妥协?
然后,他看到诺卡斯的嘴角,极其勉强地、一点点地向上弯起,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抱歉。”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恢复了一丝往日的温和,“我失态了。”
方叙白愣住了。
他没想到诺卡斯会道歉。
看着他僵硬的笑容,方叙白心里的烦躁和不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烈的愧疚感。
“不,该说抱歉的是我。”方叙白连忙说道,“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我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心情不太好。”
诺卡斯的笑容似乎柔和了一些,他摇了摇头:“没关系。”
他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回过头问:“饿了吗?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方叙白看着他转身走向厨房的背影,那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他心里的愧疚感更重了。
“都可以,随便做点什么就好。”方叙白低声说。
诺卡斯没有再说话,走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方叙白坐在沙发上,听着那些熟悉的、切东西的声音,烧水的声音,心里的不安和愧疚稍微减轻了一些。
但那种莫名的烦躁感和头痛感,却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眼前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黑影,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眼前爬。
好难受……
方叙白蜷缩在沙发上,用手按住额头,试图缓解那剧烈的头痛。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昏昏欲睡,烦躁易怒,头痛欲裂……
难道是这个世界的空气真的有问题?还是他的身体终于开始排斥这个诡异的世界了?
厨房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方叙白能想象出诺卡斯做饭的样子。
他总是那么从容,那么精准,哪怕是处理那些看起来极其怪异的食材。
比如会发光的菌类,或者蠕动的、类似面条的生物也总是游刃有余。
他动作优雅,经常像是在进行一场实验,而不是在做饭。
但今天,方叙白似乎能从那些细微的声响中,听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急促和……不稳。
是他的错觉吗?
头痛越来越剧烈,伴随着一阵阵的眩晕。方叙白感觉自己的意识又开始模糊了,眼皮重得像粘在了一起。
不行……不能再睡了……
他挣扎着想要保持清醒,但身体却不听使唤。
最终,他还是没能抵挡住那股强大的睡意,再次陷入了黑暗。
……
这一次,他做了一个极其恐怖的梦。
梦里,他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的、粘稠的黑暗中。四周都是滑腻的、冰冷的墙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他想动,却发现自己被无数根冰冷的、带着倒刺的绳索紧紧地缠绕着。那些绳索像是活的一样,不断地收紧、蠕动,勒得他骨头都快要碎了,喘不过气来。
他拼命地挣扎,却只能换来绳索更紧的束缚。
然后,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舔舐他的皮肤。
是无数条冰冷的、分叉的舌头,带着粘稠的唾液,从四面八方伸过来,舔舐着他的脸颊、脖颈、手臂……每一寸皮肤都被那种冰凉滑腻的触感覆盖,让他恶心得想要呕吐。
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脚下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升起。
是一种半透明的、果冻一样的物质。
它柔软粘稠,带着一种奇异的弹性,缓慢地向上蔓延,包裹他的脚踝、小腿、大腿……
那种感觉,和他之前多次感受到的“黏糊糊”一模一样!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滑腻的、带着生命般的蠕动感,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融化在里面。
“不……不要……”方叙白在梦里拼命地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一点点地吞噬。
那些缠绕的绳索,那些舔舐的舌头,那些果冻一样的物质……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着他的身体,堵塞着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肚子也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搅动、啃噬,痛得他浑身痉挛,冷汗直流。
“救……救命……”
他绝望地呼喊着,却没有人回应。
只有那些怪物的嘶吼声,和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声。
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被这些恶心的、恐怖的怪物彻底吞噬、消化,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强烈的恐惧和恶心感淹没了他,他猛地张开嘴,想要呕吐……
……
“呼——!”
方叙白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心脏疯狂地跳动着,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惊魂未定,环顾四周。
熟悉的客厅,暖黄色的灯光,窗外依旧昏暗的天空……
不是梦。
他回来了。
但那种被缠绕、被吞噬的恐惧感,还有肚子里传来的、隐隐的坠痛感,却真实得可怕,让他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他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都快出来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真的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后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做噩梦了?”
诺卡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依旧是那种温和的语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方叙白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抬起头。
然后,他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漆黑的瞳孔。
诺卡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边,正低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的眼神很复杂……
方叙白看不懂,他当然看不懂,那是欲.望。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微的光芒,看得方叙白心里发毛。
“诺……诺卡斯?”方叙白的声音还有些发颤,被他这样盯着,刚才噩梦里的恐惧感又涌上了心头。
诺卡斯这才像是回过神来,收回了放在他后背上的手,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没事了,只是个梦。”
他转身走进厨房,很快端出来一杯温热的液体,递到方叙白面前:“喝点东西,会好点。”
还是那种淡金色的、带着蜂蜜甜香的液体。
方叙白接过杯子,手指因为刚才的惊吓还在微微颤抖。他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股暖意流进胃里,那种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果然减轻了一些。
“谢谢。”他低声说,不敢再看诺卡斯的眼睛。
“饭做好了,”诺卡斯在他对面坐下,语气平淡,“尝尝看。”
餐桌上摆着两碗看起来像是汤面的东西。面条是暗红色的,粗细不均,像是某种生物的肌腱,汤是墨绿色的,里面漂浮着几片不知名的、发出淡淡荧光的叶子。
放在平时,方叙白或许会觉得这种“食物”很诡异,但现在,他实在没力气去纠结这些了。
他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汤。汤的味道很奇特,有点腥,又有点甜,说不上难吃,但也绝对不好吃。
他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勺子。
诺卡斯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勉强,只是默默地把他剩下的那碗也端了过去,一口一口地吃掉了,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方叙白看着他的动作,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诺卡斯今天真的太奇怪了。
那种几乎失控的暴戾,对斯莱瑟气味的强烈厌恶,还有刚才那过于专注的凝视……
都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你……”方叙白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开口,“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
诺卡斯放下碗,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得一丝不苟。
“嗯。”他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异常事务局那边有点事。”
“是因为……污染物吗?”
“嗯。”诺卡斯又点了点头,眼神暗了暗,“最近城里的污染物变得很不稳定,比平时要暴躁得多,已经发生了好几起袭击事件了。”
方叙白心里一紧:“是因为……什么?”
诺卡斯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不知道。也许是……某种未知的诱因。”
他没有说实话。
他当然知道原因。
是因为妈妈。
妈妈的出现,就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虽然那些低等的污染物无法清晰地感应到妈妈的存在,但妈妈身上那股纯净的、属于“根源”的气息,却无意识地影响了它们,让它们变得躁动、疯狂,渴望着某种它们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让他很烦躁。
这些低等的、肮脏的东西,也配被妈妈的气息影响?
它们只配被碾碎、被吞噬。
“我明天早上要出去一趟。”诺卡斯说道,语气平淡,“处理一些事情,可能要晚点回来。”
方叙白愣了一下:“又要出去?”
“嗯。”诺卡斯点点头,看着他,“你在家好好待着,不要出门,知道吗?外面不安全。”
他的语气很温和,但方叙白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强烈的控制欲。
就像……在宣告自己的所有权。
方叙白心里的烦躁感又冒了上来,但他这次忍住了,没有发作,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诺卡斯似乎对他的顺从很满意,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乖。”
那个“乖”字,像是一根细针,轻轻刺了方叙白一下,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别过头,不再说话。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诺卡斯收拾了碗筷,走进厨房清洗。方叙白则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黑暗,脑子里乱糟糟的。
噩梦的恐惧感,诺卡斯的异常,斯莱瑟的奇怪,还有自己身体的不适……
一切都让他感到疲惫和不安。
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诡异的世界,回到自己熟悉的、安全的出租屋,哪怕要继续加班,哪怕只能吃便利店的烤肠。
不知道过了多久,诺卡斯从厨房走了出来。
他走到方叙白面前,弯下腰,轻轻拂去他额前的一缕碎发,指尖微凉的触感让方叙白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去床上睡吧,”诺卡斯的声音很柔,“沙发上不舒服。”
方叙白没有拒绝,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向卧室。
他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在他转身之后,诺卡斯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黑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方叙白的背影,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疯狂的占有欲和……一丝即将爆发的暴戾。
那条长虫。
斯莱瑟。
他敢碰妈妈,敢在妈妈身上留下他的气味……
他找死。
明天出去处理那些污染物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
他要去找那条长虫,好好“算算账”。
敢觊觎他的妈妈,就要付出代价。
……
第二天早上,方叙白是被一阵轻微的响动吵醒的。
他睁开眼,看到窗外已经亮了,虽然依旧是灰蒙蒙的颜色,但比晚上要亮堂了不少。
卧室门是开着的,他能看到客厅里的景象。
诺卡斯已经收拾好了,正站在门口换鞋。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银灰色的长发束在脑后,看起来比平时多了一丝干练和冷硬。
听到卧室里的动静,诺卡斯回过头,看向方叙白,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醒了?”
“嗯。”方叙白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要走了?”
“嗯。”诺卡斯点点头,“在家等我回来,不要出门。”
他又强调了一遍,语气里的控制欲依旧明显。
方叙白点点头:“知道了。”
诺卡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刻进骨子里,然后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公寓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方叙白坐在床上,愣了很久。
他总觉得,诺卡斯这次出门,和以往不太一样。
他身上那股隐藏的杀意,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让他感到了一丝寒意。
他要去做什么?
真的只是去处理污染物吗?
还是……去做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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