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本来就很瘦,满脸的尘土看起来像只恹恹的猫儿,无精打采却又不敢吱声。
她低头紧紧攥住裙摆,揉成了皱巴巴的团团。
镜辞安与她的距离近在咫尺,近到可以感受彼此间的呼吸。
少年的身上带着檀香木的气息,凌冽但是不锐利。
羡枝可怜地看向少年,指了指自己红肿的脚踝,表示完全没有办法自己站起来。
“你能不能帮帮我…”羡枝内心狂喜,扮猪吃老虎果然还得看她!
“如果你不想起来就…”
镜辞安话音未落,就被羡枝揽住了脖子。
少年诧异的视线对上了羡枝泛红的眼眶,顿时没了下文。
他低估了羡清枝,简直毫无礼义廉耻。
“好吧,你不帮我,我也只能一直呆在这等阿爹阿娘了。”
羡枝抱住镜辞安的手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反而更紧了几分。
羡枝表面看似骄纵得意,实则内心早已翻成热浪,仅带着演恶毒女配的信念感。
“这位小姐你闹够了吗,实在是无礼。”
旁边的丫鬟看不下去,正打算上前教训羡枝。
夜黑风高下她显然没有认出那是羡府的小姐,只以为是个痴傻的小姑娘。
“而且镜公子脚上还缠着铁链呢,如何抱得了你?”
另一位仆人冷哼一声,无意间的话却如同跟利刺,正中镜辞安的靶心。
冰封多年的河流,在此刻被人踏裂了一个缺口,原来连下人都如此轻视被铁链束缚的质子吗。
镜辞安微不可察地轻笑了一声。
“是啊…就不要为难镜公子了…”何月泱欲言又止。
“镜哥哥小心身体为好。”
本来沉默蹲下的镜辞安,忽然拦腰抱起羡枝,面若凝霜,看向面前的众人。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羡枝在他的怀里顷刻绯红了面颊。
自己随便耍赖的招数居然得逞了…
她泪眼婆娑地望向站在人群中央的何月泱,这波仇恨是拉满了。
“夜已深,花灯游园早已结束,各位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镜辞安的声音不冷不淡,完全不像被铁链桎梏的样子,他依旧保持着抱起羡枝的姿态。
“那她砸我们小姐怎么算?”丫鬟不满问道。
羡枝将脑袋低低地埋在镜辞安的胸口处,不敢出声,毕竟这件事她确实不占理。
“是你们家小姐自己摔倒的,这个姐姐没有砸到她。”旁边一直沉默的卖胭脂小孩突然说道。
“我看到了,那个姐姐从好高的地方摔下来,她被吓到也倒地上了。”小孩指了指何月泱。
“你这小孩,有没有爹娘教,怎么敢胡言乱语。”丫鬟气急败坏地想要去抓小孩的胳膊,“我分明看见是她砸了我家小姐。”
小孩机灵,滋溜一下就躲到了镜辞安的身后,抓住了少年的衣角,可怜巴巴地探出脑袋来。
“我没说谎。”小孩两眼汪汪的,手里还护着卖胭脂的大木箱子。
“不要闹了,春燕。”何月泱伸手挡住了丫鬟,动作如弱柳扶风,“确实是我自己跌倒的。”
“可是小姐…”丫鬟不甘心地看了眼羡枝和卖胭脂的小孩。
“不必多言。”何月泱忽而换了张模样,丫鬟立刻噤声。
何府的马车缓缓开过,“吱呀”的车轱辘声渐远。
“告辞。”镜辞安的语调没有温度,神色隐匿在黑夜里,目送仆人们把何月泱送上马车远去。
羡枝这才松下一口气。
忽而措不及防地被镜辞安松下手臂,跌落回了草丛中。
“啊?”羡枝一脸懵,旧伤淤青隐隐作痛。
少年的动作干脆利索,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羡小姐,你还想让我抱多久。”镜辞安的眉目摄人心魄,连烦躁时候都美如冠玉。
羡枝小声叨叨了一句“小气鬼”。
卖胭脂的小孩“噔噔噔”又跑回了少女的面前,摆出了满箱匣各式各样的口脂。
“小姐,买一盒胭脂吧!”小孩不断挥舞手中的口脂,
羡枝被卖胭脂的小孩逗笑了。
“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买你的胭脂。”
小孩仔细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因为你没刚才的姐姐好看。”
“用了胭脂会变漂亮,说不定这个哥哥就喜欢你了。”
羡枝觉得自己一口老血闷在心头。
这小孩的美学观念需要重塑。
旁边的镜辞安听到这番话也忍不住低低地笑了。
这是羡枝第一次见冷漠的镜辞安笑,原来少年笑起来眉目舒展变得亲和多了。
“啊啊,我才不买你的胭脂。”羡枝发出爆鸣,“我这是美若天仙!”
小孩听到羡枝也不买胭脂的话,丧气地垂下头,鼻子一抽一抽地,真的要哭出来了。
小小的身体落寞地拖着大木箱子准备离开。
羡枝怔住了,她看到小孩补丁的衣服,瘦弱的身影和偌大的箱子呈现出了鲜明对比。
“喂,小孩。”羡枝叫住了可怜蛋。
“小姐?”小孩恹恹地回头,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还有什么事吗?”
“我买。”羡枝朝他招招手,示意让他回来。
“真的?”
小孩的眼睛瞬间放出光亮,飞奔回了羡枝的身边,“姐姐你人真好,虽然人不好看,但是心肠好啊!”
羡枝听完这话又要吐血了,她急忙捂住了小孩的嘴巴,以防他再说出什么惊为天人的话。
“够了,知道你会说话。”这次换羡枝要哭出来了,“我买,我买还不行吗。”
“不用。”镜辞安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我来买。”
羡枝猛然回头,少年脸上带着不屑地笑容,明显有嘲笑的意味,但是他周围的气氛不再那么低沉了。
在无瑕的月光下,镜辞安如同白玉,清冽而与众不同。
果然,好看的人就连脚踝上带锁链都好看。
他慢慢看了眼小孩,缓缓道:“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
“...”羡枝想创飞镜辞安,没开玩笑。
什么男主?哪本小说的男主嘴毒的跟反派似的?系统有没有搞错啊。
在羡枝各种装可怜,死皮赖脸的招数下拜托镜辞安送自己回家。
羡枝满脸绝望,被镜辞安扶着勉强一瘸一拐走路。
不求镜辞安,恐怕自己一晚上都得呆那喝西北风。
“我到了。”羡枝戳戳镜辞安的胳膊,指了指门口金灿灿的“羡府”两个大字。
“你不从大门进去吗?”镜辞安皱了皱眉头,他深刻理解到了“累赘”一词的意思。
“我…我是偷偷过来的,能不能把我带到偏门里进去?”羡枝不好意思地低头。
“不能。”镜辞安冷漠地回答。
“不帮啊?真不帮啊?”羡枝求助般看了眼镜辞安,但少年明显不买账,眼神都没有跟她对视过。
“行吧。”羡枝做出一副壮士断腕的样子,深吸一口气。
镜辞安以为这次羡枝终于知道学乖了,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欣慰之情。
三秒之后,少年把之前的想法打稀碎了。
“来人呐!拐卖良家妇女啦!来人…唔…”
羡枝还没大叫完,就被镜辞安拦腰过肩抱起。
“你干嘛!”羡枝差点被颠晕,脑子糊成了一团,“放我下来。”
“你想干嘛?”
镜辞安头疼地压抑内心的烦躁,他后悔自己没多防着点羡枝,她本身就是麻烦的代名词。
“上了贼船不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吗?”羡枝理直气壮地回答,“你就好人做到底呗。”
“让我爹娘知道肯定又要关我静闭思过了。”
镜辞安没有回话,少年沉默地将羡枝扛到了偏门的地方,他转身就想离开。
“镜辞安。”羡枝在他身后喊道。
伸手往少年的怀里塞了太医馆的金疮药。
【叮咚,恭喜宿主完成剧情任务。】
少年侧偏过头,略有迟疑。低头看手中的药剂,药瓶工巧精致,看来价值不菲。
优越的轮廓线被照过来的光线展示的恰到好处,他的双眸本就是极美的,在夜色里盛满了波澜不惊的月光。
“今天谢谢你。”少女轻声道,“还有就是…”
“追溯镜。”
“明日就能找到。”羡枝语气坚定,不像在撒谎。
“那又如何。”镜辞安转过头,没有打算再多做停留。
他不信少女能如此奇轻易找到失踪已久的镜族圣物。
“在藏书阁里。”
“....”
正当羡枝以为答复无望的时候,她听见了少年在月下轻声说出了那句,
“藏书阁在宏都学堂里。”
少女欣喜地转过身,即使灰头土脸,容颜也依旧生动活泼。
“明日学堂见。”
羡枝看向镜辞安,心满意足地进了偏门。
只剩下镜辞安独自在月下行走。
当少年走到段府门口时,也若有所思般地驻足了刹那。
假意之言,不可信。镜辞安垂眸。
等羡枝来进府还是被打杂的小厮发现上报给了羡文庭。
羡父看到脚上又挂彩的羡枝,怒其不争地摇摇头,教训道。
“你看看你,不是伤了左脚,就是坏了右腿,哪一天有安生日子?”
羡文庭刚想发作,就看到羡枝可怜兮兮地表示求放过,深深叹了口气。
“行了,别让你娘看见,到时候她又该担心了。”
“最近都城不太平,朝廷里更是如此,你也该收收心了。”
“还有,少去招惹镜族质子。”
羡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爹,我可以去宏都学堂里读书吗?”
“清枝难得愿意去学堂跟皇宫贵族接触。”
羡父满意地点点头,觉得女儿终于懂事了:“明天就坐马车去吧。”
“老爷……可是,”羡府的小厮挠挠头,欲言又止。
“哦对对,进宏都学堂是要有世家手令的,为父早些年就给你备好了。”羡文庭乐呵呵地打发羡枝回去。
“老爷啊,这个—”小厮没把话说完。
“你到底要说什么?如此畏畏缩缩!”
“镜质子,好像,好像也在宏都学堂就读—”小厮被吓得不敢抬头看羡文庭。
“…”
“逆女!把她,把她给我抓回来!”
羡文庭勃然大怒,底下的小厮急忙乱窜去找羡枝。
“算了,不用抓了。”羡父感到头疼,慢慢踱步回了自己的书房。
清枝是他唯一疼爱的女儿,他知晓自己女儿的性情,认定的事情就很难再去改变。
如今宏都时局动荡不安,羡文庭在朝廷中被何元青针对地寸步难行。
倘若哪天自己真的不在了,也要为清枝谋好一条后路。
羡文庭起身寻找自己先前藏好的匣子,匣子外面捆上了专门打造的铁锁,被重重密封在书房的秘密暗格当中。
匣子里面躺着厚厚一沓书信,每一张的封面都写着“羡文庭亲启”的大字,而末尾落款都赫然写着“丰州凉王”四个大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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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春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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