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贵人怎么回来了,莫非还有什么要问奴才们……”
在赵望舒和冯玄晖并肩走入柔福殿,径直朝着汝阳公主的寝殿而去时,守在四周的宫人们恨不能躲得更远,唯有陈公公主动站出来、似是无意般挡住了两人和一众金吾卫的去路。
赵望舒打量了这个气质阴柔却五官端正的太监一眼:“在公主死后依旧对她的秘密守口如瓶,还十分紧张我们搜查她的寝殿,看来你的确是公主的心腹。”
一听她明言搜查的意图,陈公公的笑容瞬间变得勉强起来:“您说笑了,奴才能做这柔福殿的掌事太监,自然得到公主信重,但是搜查寝殿——公主千金之尊,莫说外男,即便是女子也不当冒犯她的领地……”
冯玄晖没等陈公公说完就越过他推开寝殿殿门,而赵望舒盯着他铁青的脸色,故意回道:“听说殿中曾经放过一个姓霍的员外郎的头颅,公公如今还借着公主名义摆威风,不怕哪天换做你的项上人头被人摘了去?”
“您几位贵人自是大人物,但我们公主却也是陛下真心相待的至亲,陛下怎肯叫你们叨扰公主的死后安宁……”
陈公公也不是对那传闻无动于衷,他本就白皙的面容更显苍白,但仍强撑着搬出齐慕远来当护身符。
赵望舒摇了摇头,事先用恐吓给陈公公施加了心理压力后,她直入正题道:“公主试图谋害太后的计划我们已经尽数知晓,如果陛下得到消息,他还能保持对公主的敬重吗?太后又怎会轻易将此事揭过?”
“公主收买了御膳房的人动手脚?抑或公主本人冒险在宴会期间凭着距离的优势趁机下毒?若想保命兼免受皮肉之苦,我劝你最好如实交代。”
“你没有在听闻公主死讯的第一时间自尽、将一切秘密都带到棺材里去,想来还是惜命的吧?”
或许是被她说中惜命的弱点,又或许是冯玄晖和太后的双重权威足够恐怖,赵望舒步步紧逼的质问终究迫使陈公公由紧张转为崩溃,他一瞬间瘫倒在地。
而赵望舒没有留在原地等待陈公公缓过神,她一边往寝殿里走,一边甩下一句:“若是决定坦白,就跟进来一并把公主藏匿的私物取出。”
踏进殿中,金玉装饰又是一阵晃眼,赵望舒并非没见过世面的人,然则此刻视野中的极致华奢还是让她不自觉张开双唇,显出惊讶之态。
这时,站在书柜前的冯玄晖仿佛搜到了什么脏东西,笑容难得一僵,直接就将其甩手扔到地上,她弯腰捡起那本册子,翻开时香艳图画入目,原来是本chun宫图集。
不得不说,这很符合汝阳公主风流肆意的作派。
而冯玄晖则正好相反,他这个人沾血、沾人命,却不沾酒色。
为防公主真的将譬如信件的东西藏得刁钻,赵望舒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翻看下去,从她身旁经过的某人却帮她做了决定——
冯玄晖伸出修长手臂,只是随意一抓,就将那本图集抽走重新丢回地面。
赵望舒:“……”
所幸陈公公很快跟进来,他指引着金吾卫在书桌的夹层里找出一册古籍,打破了殿室内怪异的氛围。
“公主就是在这本书中学来混毒之术,她知晓太后喜食杏仁羹,由是选择用那名叫‘香消玉殒’的混毒,她通过陛下拿到药引,奴才则物色御膳房中可供收买的杂役,最终将药引下在汤盅里,瞒过了试毒宫女……”
难怪汝阳公主离席时表现得那么不甘愤慨,她原以为对方是遭到太后训斥兼之没达成排挤蔡氏的目的才做那副情状,但现在看来那分明是计划失败所致。
听完这番供述,赵望舒又追问道:“羽林卫张统领是公主的帮凶吗?公主的计划是否只有你和张统领知悉并且代为执行?”
“张统领确是从犯,他坐了多年冷板凳,同样希望换一个掌权者,以期恢复羽林卫天子亲卫的荣光,如若今夜事成,他就会发动兵变掣肘金吾卫……”
陈公公仿佛已经放弃守秘,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提出的每个问题:“但是我与张统领都只知部分计划,公主真正的心腹是一个名叫白芷的暗卫,白芷武功高强且忠心耿耿,公主很多事情都是由她经手。”
“白芷表面上只是柔福殿的三等扫洒宫女,便于她偶尔消失去办事,但这半个月来她频繁出宫,最近更是彻底不见踪影,除了公主,大抵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赵望舒感觉这个掌握着汝阳公主许多秘密的白芷很重要,她现在的确已经拿到陈公公的口供,集齐公主谋害太后的证据,但公主死亡的真相却仍未明晰。
想到这里,她安排金吾卫寻来画师,按照柔福殿数个宫人的叙述绘出白芷的画像,随即开始亲自在殿中搜查。
无论陈公公是不知道公主更多藏匿私物的地点,还是他有所保留隐瞒,赵望舒都没有完全信任他,她翻看宝箱内每一块金银,闻过药箱里每一瓶药丸,其中多是避孕之药,思及公主情夫众多的情况,这没有引起她的关注。
她最终走到床边,掀开蚕丝织就的床褥,动作熟练的从底下找出暗格,那里只放着一张药方,按照纸张泛黄的程度和墨迹判断,应是至少保存了半年有余。
“觅阳草、火莲果……”
赵望舒低声念出纸上列着的草药名称,依她看来,这药方似是用于治疗血虚:“公主近年可曾受过什么伤?抑或癸水失调量多?”
气血亏空对于受过外伤的人或是少数女子来说不算罕见病症,她以为这药方是汝阳公主自用的。
“公主没有受过伤,身体也很健朗。”
但是陈公公却给出否定的答案,这让她不由起了疑心:“那陛下呢?襄城公主?还有驸马?”?
“陛下与襄城公主是天潢贵胄,如若身体有损,那早闹翻了天,您也无需来问奴才了,至于驸马,他患得是寒疾……”
既然汝阳公主和她的身边人都没有得过血虚之症,她为什么把金银珠宝随意置于外面、却将这张药方小心存放在自己床底暗格里呢?
赵望舒目光扫过药方右下角的落款,那三个字是……杏春堂?
她没有忘记那个民间医馆和昨日早晨的双死命案,但在这张药方出现前,杏春堂掌柜与大夫双双坠亡和公主遇害除却都发生在上元节之外再无交集,可是——
她回到被放置在梳妆台一侧的宝箱旁边,存放其中的黄金摆放整齐,只是没有填满箱箧,而缺少的那部分数量正好是十两黄金。
赵望舒深吸一口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公主七日前可曾离宫?”
“公主只在五日前出过皇城,但离开宫门不久,她突然独自下了马车,并且要求奴才们不得随行,幸好半个时辰后她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从陈公公的回答听来,汝阳公主遣退仆从独自行动似乎是常态,因此案发当晚她的仆从习惯性听令告退,谁也没想到那一次的确会出事。
而杏春堂那盒来历不明的黄金大抵出自公主,七日前到访杏春堂的黑斗篷女人不是公主,却有可能是她的暗卫白芷。
更重要的是,五日之前,公主独自一人在宫外不知做过什么事,而凶手也正是在那天找上罗辉、收买对方布置谋杀计划。
这些看似散乱的线索背后隐藏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要探究谜底,或许得回到最初的起点。
“康将军,我想去一趟西市真定坊,你能帮忙安排吗?”
赵望舒将药方塞进袖中,然后转过身与康瑛商量行程,因着太后的命令和她快速破获针对太后阴谋的能耐,对方没有多问,直接吩咐手下备齐车马在宫门外等候。
一行人推开寝殿殿门走出,恰好被远方照过来的金色微光笼罩住,原来此刻已是清晨时分。
被各种线索和某个笑面虎刺激着,赵望舒难得没产生多少熬夜通宵的倦意,若非天光云影如常高悬,她还无法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越过守卫严密的宫门,数匹壮硕良马和一辆做工精致的宽敞马车赫然出现在眼前,虽然赵望舒驭马术算是出色,但她见康瑛的女儿康瑞叶要拉着她一起坐车,也就没有推拒。
谁料在两人走入车厢之后,那道用作遮挡的帘布却没有放下,男人高大英挺的身影紧跟着弯腰钻了进来。
“睿王殿下?”
眼看着冯玄晖从容落座,赵望舒和康瑞叶几乎异口同声问道:“您怎么上来了?”
对方似是觉得她们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很好笑,唇角的弧度愈发上扬:“本王既要关注案情,另置车马自然不便,又见金吾卫这车驾宽敞,可容五六人有余,干脆就借用一同出行……”
冯玄晖毕竟是太后侄子、位高权重的睿王,他愿意找理由解释已是难得,而赵望舒与康瑞叶总不能把他赶下去。
“感觉劳烦金吾卫给我驾车有点消受不起,我自己去骑马好了……”
“我要去找我母亲……”
二人一刻也没有犹豫,果断要往车厢外去,但是灵活小巧的康瑞叶顺利溜下了车,只慢一步的赵望舒却被紧紧扣住肩膀、不得动弹。
她被按回到先前的位置,望着对面冯玄晖温润含笑的眉眼,胸口一阵气闷,实在没忍住脱口而出:“案情进展至今,同蔡氏已然关系不深,您为何还要关注这案子?”
话音落下,她瞬间就后悔了,想要找补却又被对方抢占先声。
“眼下嫌疑最重的是襄城公主、吴尚书父子与颍川侯世子,得罪公主等于得罪陛下,吴尚书和颍川侯又分别代表着世家与勋贵,本王没猜错的话,你打算走仕途,但若不顾压力与他们对抗,只怕连你祖父的仕途也要受到影响。”
冯玄晖仿佛很为她着想一般分析利弊,但话锋一转又显出真实意图:“一无所获就没法向太后交差,可是纵使查明真相,太后亦不过褒奖一时,难道还会一直给你保驾护航?”
“赵小姐,你是聪明人,想必能明白这两条路实则都是绝路,而本王可以给你第三个选择。”
虽然他没有完全挑明,但言下之意赵望舒自是领会到了——如果将罪名落实在公主、吴家或侯府头上,她免不了遭到报复,可是将矛头指向蔡氏,冯玄晖则会给她撑腰。
他这分明是见威胁恐吓无用,转而采取怀柔策略试图收买她。
赵望舒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她并非刚直性子,不介意虚与委蛇,但冯玄晖却不好糊弄,他定然无需她表忠心或任由她拖延时间,她要是假意答应,他很可能立刻让她付诸行动,而她不愿对上蔡瑾瑜,重蹈原主的覆辙。
两人各怀心思对峙着,马车毫无预兆的停刹却打破僵局,很尴尬也很戏剧化的是,她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坐稳,而是猛地朝前扑进了对面冯玄晖的怀里。
这原本是个暧昧的行为,对方也没有把她推开,但按在她后脑上的左手和脖颈前的右手却有收紧之势,令她悚然不已。
“殿下,是大理寺的人和我们堵在同一条路上,康将军下令后撤……”
车帘外传来解释声,赵望舒一听就意识到驾车的金吾卫居然效忠于冯玄晖,难怪他刚才拉拢她时毫不避讳遮掩,因为整辆马车都全在他掌控之中。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能够为所欲为呢?
她开始剧烈挣扎,唯恐冯玄晖觉得笼络不成又记恨她三番两次破坏谋划、现在就要掐灭她这个不可控因子然后伪造成意外。
所幸此刻车帘被风吹起一角,外面大理寺官员的目光正好望过来,而领头之人就是不久前打过照面的蔡琮佳。
“蔡少卿。”
冯玄晖如她所愿放松了力道,她踉跄着跌到他身侧软椅上,听见他用意有所指的口吻朝车驾外说道:“大理寺真是权势日盛,连金吾卫都敢冲撞。”
闻言,蔡琮佳额角青筋迸起,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是没有失礼,勉强解释了一句:“我等并非刻意占道,只是昨日在真定坊有桩命案还未查清,故而打算抄近路返回案发地,这事赵小姐也是知道的。”
两道目光集中在赵望舒身上,她还没顺过气来,只得点头以示附和。
“我们要去的该不会是同一个地方吧?”
冯玄晖询问的对象自然不是一脸疑惑的蔡琮佳,他侧身盯着她,语气如常和煦,却透出一种不阴不阳的感觉。
赵望舒再度颌首,却没有详作解释,而是趁着有人旁观,试图找借口下车:“殿下先前说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容易惹来误会,臣女深以为然,这就离开车驾……”
“外面许多人已然瞧见本王,但还没有几个发觉你的存在,你此刻下车露面才会招致臆测,不如等到真定坊四下无人再说。”
说罢,冯玄晖伸手扯好车帘,像是在体贴她的需求似的,实际却将她拘束在他的领地中。
强硬或服软的手段都使不成,软硬兼施亦是无用,赵望舒低低叹息一声,唯有继续待在这个喜怒难辨又危险性极高的男人旁边,忍受他仿佛作弄折磨般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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