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元若枝回到家中的时候,元家到处都还在叽叽喳喳的,不是议论泡温泉,便是说新奶奶半年后进门的事。
两件事恰好都和元若枝有关联。
头一件泡温泉的事,元老夫人已经决定带去的人里,剔除元若枝,说是先紧着年纪小的小娘子去。
元若枝已经算大的了,今年便不去了。
但元若娴在府里一直讨人喜欢,她却是要去的。
府里人口多了,自然是要委屈一些人的。
但也不能空委屈他们,元老夫人吩咐温妈妈到这些小娘子、奶奶们院子送一些好看的珠花,一是为安抚她们,二是为了告知她们不能去宝河庄的消息。
元老夫人乃是家中地位最高的长辈,她说谁不去,谁的口里也不敢有个不字。
她老人家还给了些精巧的珠花来做了做脸面,其实已经很足够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
各房各院小娘子跟小媳妇们,心里该不高兴还是不高兴。
懂事些的,在温妈妈面前很收敛,失落归失落,却不说难听的话。
不懂事些的么,当场就拉了脸,或是翘气了,珠花都不要的也有。
温妈妈这差事可不好办,但元老夫人能吩咐她来办,至少也是可以办妥帖八|九成的。
就是心里觉得疲乏。
毕竟谁愿去瞧人家的冷脸呢,瞧多了她心情也不好。
温妈妈最后才走到人语堂的。
人到的时候,步子都变得沉重了许多,却还要强堆起笑脸,好声好气地问院子里的人:“枝姐儿在吗?”
小丫鬟答说:“不在。”
温妈妈心想,不在也好,省得她要见了这位多费口舌。
她便捡了个伶俐的丫头,说明白了事情原委,把珠花交给了小丫鬟,如释重负地离开了人语堂。
元若枝此时正在过穿堂,人走得发了汗,便在穿堂里坐着休息。
这间穿堂乃是从人语堂到元老夫人院子里,必经之路。
温妈妈恰恰好就路过了这间穿堂,她听见里头有人说话,提及的还是泡温泉的事儿,免不得停下脚步细听,稍一分辨,便知道是元若枝的声音。
府里这位姑娘的声音最入耳,想不认出来都难。
元若枝跟玉璧说:“老夫人会派人来的,今日你们两个不必收拾出门的东西。”
玉璧很失落,刚才她还高高兴兴想跟着去泡温泉,一下子叫元若枝一盆水给浇冷了。
她还抱有一丝希望地说:“那也未必就舍下姑娘,姑娘真就不想去?”
元若枝同玉璧道:“宝河庄是老夫人八年前买的,头三五年的时候,老夫人去时兴致还很高。近两年去的时候,早就兴致缺缺,不过是为了小的们高兴,才撑着跟着一道去。去年打入秋开始,老夫人的身子便一直不太好,今年要不是念在家里几个小的会走路会说话的份上,恐怕她老人家都懒得起身去了。”
玉璧点头:“也是。”
可庄子是老夫人的,她不说去谁敢起头说去。
元若枝继续道:“几个快要及笄的小娘子还为此闹了起来,老夫人心情现在便已经不好了,等到了庄子上,不知道更要有什么心烦。”
她们何必跟着去受罪?
本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一房,去了也是当人家吵架垫背儿的,她可没功夫受这份委屈。
玉勾不禁说道:“姑娘心思真细致。”
元若枝心说,当过家和没当过家的人,想法自然是不一样的。
她能猜到老夫人的心思不奇怪。
玉璧却是误会了:“姑娘真孝顺!这点事儿上也想着不给老夫人添麻烦。那奴婢也不想跟着去了。”
元若枝笑了笑,懒得解释。
温妈妈听见元若枝在内里动了步子,连忙找了个地方躲了躲,等元若枝走了,才自言自语道:“……竟没瞧出来枝姑娘是这样个通透体贴的人。”
温妈妈过了穿堂,直奔老夫人院子里。
她事无巨细地将到各处送珠花的经过说了。
元老夫人听到小辈们的反应,着实有些心寒。
直到温妈妈说起穿堂里听到的那番话,她才双眼发亮,十分惊讶。
元若枝那番话,可真是说到了她心坎儿上!
她的良苦用心,竟只有这一个孙女知道。
温妈妈又道:“枝姐儿瞧着像是从外面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去了别的小娘子家做客。老奴从人语堂过去的,时间没个准儿,定不是故意说给老奴听的。”
元老夫人沉默良久,不禁叹了口气,说道:“姑娘里,往日我最疼老大老幺的女儿和孙女,几个不懂事的丫头,这次闹的最厉害。昨日还吵着让我拿主意做主……”
那时她正头疼,听她们吵吵嚷嚷的更难受,当时是有些心寒的。
“没想到,最懂事最体贴我的,竟是老三的丫头。”
元老夫人稍稍皱了皱眉,想起平日这孩子虽生了一副好看的脸,却总是不声不响的。
霍氏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不知道她是不是习惯了忍气吞声才这样。
一时间,自觉有些委屈元若枝了。
元老夫人跟温妈妈说:“打听下,枝姐儿出门去的哪里。”
府里小的多了,她管不过来,也不是人人的动向她都清楚的。
温妈妈领了命便去了。
.
元老夫人带着小娘子们去宝河庄,不日便要出发。
元若枝则偶尔会去公主府,帮忙修补一些不便拿走的旧书。
便于拿走的,她都还是带回来修补,或者交给邓掌柜。
值得一说的是,这几日运气好,竟一次也没碰上太子。
聂延璋出入哪里都跟到无人之境一样,既不打招呼,旁人也不敢拦他。
元若枝有意提防,尽量不撞上他。
这日元若枝从公主府离开,可不巧,带着休息间里的丫鬟从二门走的时候,和带着陈福的聂延璋碰上了。
元若枝同聂延璋请了安。
玉璧玉勾双双跪下,在地上瑟瑟发抖,压根不敢看聂延璋一眼,哪怕只是瞧他衣服上的花纹呢。
聂延璋似乎急着进公主府,应都没应,直接就进去了。
元若枝很自觉地站起身来,跟着苏妈妈一起离开公主府。
玉璧玉勾两个到了马车上,便像煮沸的开水,不能安静了。
“那那那便是太子殿下吗……”
玉璧边说边擦着冷汗,和玉勾对视了一眼,说:“我还以为……”
还以为长得很吓人!
元若枝轻笑出声。
起初她也以为很吓人,但是太子长得不吓人,性子却难捉摸,脾气的确是不好捉摸的。
但她也不怕就是了。
一个死在她前头的短命鬼,也没多久的活头了,在他死之前不要得罪他就好了。
公主府内。
陈福见了元若枝也是痴了一会子,但那痴痴的眼神里,绝无轻薄意思。
只是宫里见多了各种各样的美人,宫外还能见到元若枝这等美人,着实有些吃惊。
但他总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陈福跟在聂延璋后头,小心翼翼地笑着说:“不知道哪家的姑娘,生得竟然……竟然和殿下能媲美。不,不,到底还是比不上殿下。”
说完他就后悔了,殿下怎么会关注一个女子的容貌呢!
聂延璋唇边浮出个深深的笑意:“那副皮囊是很不错。”
陈福骤然间毛骨悚然。
殿下这、这比不搭理他还要恐怖。
总觉得殿下是要把那副好皮囊据为己有一样。
而一想到聂延璋占有喜欢物件儿的样子,他头皮顿时凉下不少。
陈福不安地亦步亦趋跟在聂延璋身后。
转弯的时候,聂延璋突然停下脚步,徐徐转身,冷不丁问他:“想起来没有?昭光寺。”
陈福愣了片刻,随即愕然到一双不怎么大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殿、殿下是说,那位便是昭光寺里……”胆大妄为、玷污他家殿下的小娘子?!
好家伙。
老天不长眼啊。
竟把这样一只漂亮到让人怜惜的小绵羊,往邪龙的口中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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