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初十的眼睫颤了颤,一直以来憋着的一口气到底是散了个一干二净,先斩后奏这件事确实是做得不太地道。
她有些心虚地说道:“姜楠,我也不想跟你说这件事的,但是目前最匹配的只有你。一般来说,成功的概率很低的,周锦生他家又只有他一个孩子,短时间内让他爸妈再生一个也是来不及的— —是急性白血病,而且这样做也不太符合伦理道德,你知道他家情况的,慈善家庭,是不可能给家族带来一丝半点的污点。”她说着说着,渐渐理直气壮起来,她心虚个什么劲儿,本来就是姜楠对不起她,周锦生,那可是她未婚夫,但凡是朋友,都不应该打他的主意。
“再说了,你不是喜欢周锦生吗,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这番话多少有些混账了,可这就是事实。
姜楠下意识端起茶杯,抿了口水,水蒸气扑腾开来,让人看不真切她的神情。她掩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手指不住地在茶杯圈口打转。
想到陈初十可能是因为这件事生气了,并不是故意欺瞒,她松了口气。不过,陈初十这么个粗神经的人是怎么发现的,实在不是姜楠夸大,这些年来她一直伪装的很好,变色龙一样的保护色一直没脱下。她会把这件事永远埋藏在心底,最后带进棺材里,不该萌生的妄念就该永不见天日,而不是暴露在烈阳下,接受四方审问,也不该给任何人带来困扰。
陈初十缓过神来,也觉着自己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戳心窝子的话都往外蹦。这么多年以来,她一想到自己的未婚夫那么优秀,有那么多人惦记,她就怪骄傲的。但自从知道姜楠也对周锦生有意思后,她又觉得如鲠在喉,这都是什么事啊。刚知道的时候,她马不停蹄就跑来找姜楠,想质问她是不是眼瞎了,怎么看上周锦生了,朋友的男人也惦记。但是刚到宿舍楼下,她又落荒而逃了。
姜楠这个人,一旦把事情说绝了,她是不会再回头。当年那么艰难的时候,是她陪着自己身边,这些年,也没背地里搞什么撬墙角的小动作——她从来都是坦坦荡荡。贸然质问就老感觉自己是过河拆桥,跟那棒打鸳鸯的恶毒婆婆似的,还是怪周锦生好了,都怪他平时作风不检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呃……也不太对,姜楠可不是苍蝇!话是这么说,但心里多少存着气。
周锦生,陈初十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俩人可谓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感情自是深厚。但到底多深厚,姜楠却没觉着,之前他俩没定下来时,陈初十前前后后换了好几个男朋友,直到毕业后,两家才摆了酒宴,高调宣布联姻的消息,陈初十才收心。
陈初十看姜楠神色没有愠怒,以拳掩唇,假模假样咳嗽了两下:“姜楠,我保证,你要是答应这件事,术后有什么——啊,当然,最好是没有。”她看姜楠没什么反对态度,就知道这件事十拿九稳,不由得有点得意忘形了,也不计较那些有的没得了。无意中牵扯脸上僵硬许久的肌肉,泛着疼,呲牙咧嘴:“楠楠,我保管你不会有任何闪失,啊呸,我的意思是万事都会好好的,你要什么我都应你了。”她手一挥,颇有指点江山的豪气。
急性白血病,这在当代不是什么罕见的病症,难点在于找到合适的造血干细胞,只要这件事解决了,以陈家和周家的财力,其他都不是什么大事。
姜楠的心情跟坐过山车有得一拼,忽上忽下,气笑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我要是说出来,咱们是真连朋友都没得做了,你知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至于周锦生,姜楠捻了捻指尖,心中充满了复杂,绞得她生疼。真拆散他和陈初十好像也不至于,这么多年看他俩打打闹闹,看周锦生真的守得云开见月明,那颗麻木的心也就没了知觉。但姜楠身上好像燃着一把邪火,非得把这火谢了不行,否则她俩没啥好谈的。这样想着,姜楠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你把地址发给我,我会去的。”姜楠终究还是不忍心,追加了句。
陈初十听了,立马蹬鼻子上脸:“地址我等会发给你,来,尝尝这些,咱俩好久没一起来吃饭了。”
姜楠看着面前的色香味俱全的菜,知觉好像在刚才的对峙中饿死了,半分吃饭的想法也没有,刚刚升腾的怒气也泄火了,她盯着陈初十:“我不喜欢周锦生,以后这种话也别说了。”
“哦,啊?嗨!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看得上周锦生,你可是姜楠诶,国奖、项目拿到手软,加权甩他两条街,又长这么好看,周锦生可配不上你。”
姜楠没有搭腔,“我晚上有课,就先走了。”说完她起身离开,椅子呲啦作响。
时钟滴滴答答又走了好久,陈初十才低声喃喃,带着止不住的落寞:“骗人。”
明明就是遇到事只会躲避的胆小鬼。
可再多的,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姜楠是一个古怪的人,在旁人面前,她可以装作什么都不在乎,可以四平八稳端坐观山台。但在陈初十和周锦生面前,无理也要占三分,多么可笑。
等回到宿舍,一杯冷水下肚,再不清醒的脑子也都醒神了,当即后悔起来,她甩什么脸子,本就是她觊觎不该觊觎的人,且没有实锤的事情,干嘛自乱阵脚,更别提这么多年的感情。愧疚后知后觉的涌上来,她被紧紧裹挟着,有些喘不上气。
信息的铃声恰当的传来,拉回姜楠游离的神思,她才慢慢呼出一口气。
陈初十:景新区朗山路人民第一医院A区418
陈初十:你要什么时候去,一起呗。
陈初十:【卖萌jpg.】
姜楠将地址复制粘贴发给文件传输助手后,无比庆幸微信还没出已读功能,她还有时间去思考怎么处理这件事。
等姜楠调整好情绪,已经十点多了,她抬了下手臂,有些酸麻,跟做了三四十个不标准的俯卧撑似的。她点开微信,发现多了好几个小红点,竟然不是群消息,真是难为她这么个小透明,还有这么多人惦记。
她往下翻了翻,先给陈初十回个消息。
天下无敌小正经:明早八点半,早八门口车多会堵。
——这个昵称是陈初十取的,她老说姜楠天天端着,跟个老正经一样。
陈初十:OK,那我去宿舍门口接你~
陈初十:【开心jpg.】
然后才认真地挨个回消息,大多数都是问一些项目进展的,几个老师在问会议时间,师姐问什么时候去实验室,林林总总,事儿还挺多。她把能推的都往后推了,明天就当给自己放了个假。
如果说这些消息,姜楠还算是有准备,那吴璋的消息,可真是有点出乎意料了,这个山顶洞人竟然也会发微信!
吴璋:姜学姐,周锦生生病了你知道吗?
吴璋:你和姜学姐闹别扭了?
吴璋:嗨,我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觉得和你说一下比较好。
姜楠捻了捻指尖,心头最后那丝不虞也烟消云散了,心下有些感叹,真难为吴璋发这么正常的消息,也不知道编辑了多久。
姜学姐:我知道了,谢谢你。
一一回完消息后,姜楠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刺骨的冷,也对,已经冬天了。
冬天不需要天天洗澡,她直接钻进被窝里睡了,祈祷明天会是个不错的天— —天气预报那玩意儿,不可信。
在天还未亮,鸡还未打鸣时,姜楠就已经醒了。昨夜,她罕见地梦到了在和县的生活,睁眼的时候,那些细节还记得一清二楚。随即她想到了川端康成的海棠花未眠,哀叹一声,眼睛还是提前上班了。她打开手机,关上定好的闹钟,小心翼翼地穿衣洗漱,今天上午没课,室友们还在睡觉。
时间还早,姜楠打开电脑,准备提前写下实验论文以及项目报告,她总感觉,最近可能没时间搞这些东西。
食堂就在宿舍不远处,姜楠垫吧垫吧两口就把早饭应付过去了,学校的早饭也就那么回事。八点半来到学校门口时,陈初十这个迟到鬼还没到。
“姜楠,嗨,我在这!”陈初十打开敞篷,从上面探出头来,犹觉得不够,脑子跟不转圈一样,吹了个口哨,意识到不妥,又讪讪笑了下。
姜楠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刚停在路对面的那辆粉色超跑,跟陈初十一样扎眼。她趁着绿灯走过去,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我没迟到吧?给,这是早饭,我一想就知道你肯定没好好吃,你爱吃的那家灌汤包。”
姜楠也没推脱,又轻车熟路地从车兜里找出晕车药,和着温水吞咽下去。陈初十瞅见她准备好了,这才点火,踩着油门,伴着引擎的轰鸣声疾驰而去。
瞧,就是这么个人,前一秒还在照顾人、体贴人,后一秒又可以不管不顾,还总有扯不完的歪理:譬如早死早超生、早到了就能少遭罪云云。姜楠心里的气散了归散了,但还是有些别扭,也懒得搭理她,直接闭上眼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就当闭目养神算了。
但总归,陈初十的车技还算不错。
医院的消毒水的味道是真的不好闻。
这是姜楠第一次踏进医院的想法,她蹙着眉,现在也依旧不喜这种味道。
忍着这种不适,姜楠一路上都走得很急,她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似乎晚了就会发生什么,她总觉得手脚冰冷,口舌发干,脑门上冒出冷汗,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这样不正常的神色,却没有引来一星半点的关注。大家仿佛都司空见惯,好像在医院里所有的不正常都是可以被解释的,无外乎接受自己病重的释然或是知晓亲人恶讯的歇斯底里。
陈初十一直都在关注姜楠,她还有周锦生是知道姜楠对医院的厌恶的,那是深入骨髓的咒恨与哀怨。她攥住姜楠的手,看着头顶上挂着医院专属硕大的禁止喧哗的牌子到底是压低了声音:“姜楠,一切都会好的。”
那一瞬间,姜楠觉得自己被拽回了人间。
周锦生的病房在医院后半部分,透过窗户能看到后面种植的草坪和极具生命力的常青藤,能看的出来,会是他喜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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