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舒旭未能买回雪冰。
这似乎并不出人意料。
他微耷拉着脑袋,神情闪烁,眼神有些许游移不定,“郭兄身上刚巧忘了带钱袋,他又有急事·······”
温母没有注意到屋内的声音越来越低,全然被他的话引住了心神。
只见她瘦弱身体微微前倾,两条柳叶眉微微吊起,声音也和往常的温柔大相径庭。
“那二两银并二百钱,竟全给他了?”
昨日拢共就挣了二百文,那二两银子还是她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下来的。
怎么就被人骗走了呢?!
见温母不似往日温柔做派,又乍闻质问,温舒旭面上留存的三分心虚竟顷刻间转为不快,嘴边抿出不赞同的幅度,“区区几两银而已,便是全给郭兄又如何”。
他越说越利索,已将自己全然说服,腰杆挺得笔直,对妇人小肚鸡肠的心思满面不屑,“况且我与郭兄义薄云天,他有急事我怎可袖手旁观”。
跟阿旭走得近的郭姓人只有一个。
嗬,郭峰。
“呸,贱胚子,天生低人一等的东西,见过这么多好东西吗?”
“你妈和你弟弟将你卖了是好事,瞧瞧这山珍海味、锦衣玉食,是你祖宗烧足八辈子的高香,也得不到的好福气”
“以色侍人的玩意,连伺候人都学不会,还活着作甚”。
“为娘娘办事是你的福气,否则你这样的狗东西,连娘娘的鞋底都不配舔”。
有的人就是有这种神奇的魔力,哪怕只是提到名字,就会让人发自内心地觉得恶心。
温舒冉收敛心神,不再想过去之事,专心替自家老娘顺气。
温母正在气头上,一把打掉温舒冉的手,逼问温舒旭道,“若真是好友,为何从未见他送与你好处,偏生向咱们这样的穷家借钱”。
温舒冉收回被拍红的手背,心中微哂。
这个世界上,贪污的官员非要个高风亮节的清名,势利的小人一口咬定自己眼中众生平等,浪荡的男子毫不羞耻地展示脉脉深情。
遮羞的那层皮被扯掉,只会露出里面不堪入目的面孔。
果然,温舒旭本就有几分不快,又听见‘穷’字,整个人都阴沉下来,眼角眉梢俱紧紧地皱着,仿佛面前不是亲生的母亲和姐姐,而是生死仇人一般。
他嘴角抿成锋利的刀锋,刺向他人,“无知妇人懂什么!”
郭峰在他的这些弟兄们当中,是家产最为富足的那个,不仅颇有些田地房产,还与贵妃娘娘的母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便是把家中钱财全部奉上,人家也不会放在眼里。
至于这件事……
七尺长的男子似乎有了些许的迟疑,不过很快又化作笃定——定是郭兄借这些银钱来验证他们的兄弟情义。
温舒旭斜眼蔑视,身边这些妇人都是些目光短浅之辈,什么都不懂,只能无能狂吠。
见他面色骇人,温母已然心惊肉跳,又闻言语呵斥,只觉得有理也矮了三分。
她有心再争辩几句,又怕真的惹怒这混不吝的儿子,期期艾艾片刻,只好放软声音哄道,“我的儿,你这是被那劳什子好友给诓骗了,听话,快去将这银钱要回来”。
她又推身边束手站在一旁的贴心的小棉袄,“阿冉,快劝劝你弟弟”。
温舒冉面上挂着十分担忧,叹息劝解道,“阿旭,阿娘读过书,懂得最多,不会害咱们的,莫要犟了”。
这话明明说的句句有理,掏心掏肺再亲近不过,但温舒旭却活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猫一般,面上仅剩的几丝潮红之色也全然转为铁青,“不过读了几本子酸言酸语,何至于天天挂在嘴边”。
温母闺阁之中便读过书,便是阿姐当年也被死去的温父抱在膝头启蒙读书,只有他,不过是不当睁眼瞎罢了。
他知道,她们心中俱看不起他。
话不投机半句多,院中的小门被巨力甩上,昨日刚涂的油,今日已经派上了用场。
见温舒旭头也不回地离开,温母已然快要气晕过去——虽说家道中落已久,每日里尽是粗茶淡饭度日,可即便如此,她这认字读书之人也往往被人高看几眼。
她自然也是颇为自傲的。
可温舒旭的这几句言语,却如同寒冬腊月里猛然浇下的冰水一般,让人遍体生寒。
全身的力气都散去,温母几乎稳不住身子——当家的当年撒手去了倒是落了个清净利落,留她一人在这世上受罪。
还要受这双不孝儿女的气。
温舒冉将温母扶到椅子上坐下,又倒了杯凉茶过来,“莫要跟阿旭置气,他毕竟年岁还小,不懂事”。
温母挤出两滴泪来,“还小?!哪家十六岁的郎君不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偏他文不成武不就的,连家里的这点子银钱都巴巴的送给别人”。
她一把将送到手边的凉茶碗推倒,“我十六的时候都嫁给你阿爹了,可他呢,还整日在外面浪荡”。
温舒冉扶好那个杯盏,不赞同地道,“阿娘说的这是什么话,等阿旭成了家,自然便懂事了”。
温母看这个木头疙瘩一样不开窍的女儿,气得用手指戳她的脑袋,“你呀你,被阿旭卖了还得替他数钱”。
“您是在气头上”,温舒冉不留痕迹地隔开她尖锐的指尖,软乎乎地笑起来,“阿旭是我的亲弟弟,怎会害我呢”。
见女儿信赖的依附在自己身边,温母一时间不知道该得意还是该生气,她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涌到舌尖的话给咽了下去。
外头的日头已经逐渐高了起来,身上也黏黏腻腻的出了不少汗,这日头最高最热之时候,正是卤梅水好卖的时候。
便是再气也不能与银子过不去,生意还是得做下去。
温母拿起团扇试图扇走这满身的火气,“莫提阿旭了,快去出摊吧”。
前几日的银钱都被阿旭拿走了,若是再没有进项,娘三个怕不是要饿肚皮了。
温舒冉伸头看了眼天色方才低低应下,只是神色间依旧是满满的担忧。
温母见她一步三回头,与那混不吝的儿子完全不同,不由心尖一软,挥手道,“快去吧,中午买些炊饼吃,莫要饿到自个儿”。
这样的家庭,便是炊饼,也是上好的细粮,十足的好东西。
温舒冉拍了拍腰间的褡裢,“我吃些红薯便行,再说了,天热,本就吃不下饭食”。
温母微微迟疑,炊饼一文钱一个,肉炊饼更是得两文钱,离了摊子说不定还会损不少生意,里外里又得花销不少银钱。
她终是叹了一口气,“随你罢”。
“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
“我算是管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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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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