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平淡又安稳的一天天过着，很快，便到了大年底下。

临近过年的这几天，可以说是绸料店铺最忙碌的时候。

有操持一年的妇人，想在过年的时候为自己添件绸衣犒劳，有爱花爱俏的小姑娘拿出攒了一年的钱换体面新衣，还有大户人家为家里的女眷添料补绢，更有中等门户置办的布料嫁妆，喜衣喜被……

做为一个既是铺子账房，又要兼顾掌柜的打工人，乔月颜这段时日简直心力交瘁。

——不仅是工作忙的，更多的是被沈清欢气的。

他这个大少爷，平时三五天都不往店铺去一趟，有事儿半点儿指不上就算了，他还经常找麻烦。

比如这回。

明明铺子里客人密集，员工们忙的都快飞起了，就连乔月颜这个账房都已下场招呼，顶着服务员的工，但偏偏，沈清欢这狗东西就跟看不见似的，大摇大摆的搂着一对还没上手的姐妹花进来。

姐妹花是不是亲的不知道，但外形年龄却是差不多的。

都是眉弯嘴小，口脂浓艳，再兼一样的蓬蓬洋裙，一样的蝴蝶洋卷……哦，还有一样被同个男人搂着。

三人一排，笑意张扬，特别是她家老板，那含春的眉梢，那得意的唇角……

然后大手一挥，那叫个气派。

“尽管挑，尽管选，今儿只要你们相中的，那就算爷送你们的新年礼物……那个谁，快过来招待一下啊，把店里最好的绸缎都拿出来亮亮，别搞这些廉价东西糊弄人……”

正拿普通绸缎往身上比划的众客户；“……”

正卖力介绍的店员工；“……”

正打算把手里物美价廉的青料推销给来店转悠，手头掌管着下人衣料采买的大户管家的乔月颜；“……”

“……”

乔月颜服了，真的服。

如此咬牙切齿忙几天，在离过年还剩十天时，沈清欢那个祖宗终于被家里一封电报召唤走了，店铺里的众员工以及乔月颜与他依依惜别，然后转身就乐出了声。

这明面老板走了人，铺子里的掌权者自然名正言顺换成乔月颜……好吧，人没走的时候，管事的也是她。

疲惫的揉了揉脑子，再翻翻近几日的账本盈利，乔月颜痛快一拍手，当即给员工们定下了加班福利。

晚上多加一小时，工资就往上涨五毛，以此类推，上不封顶，且如果加班超过八点，那店里还免费包顿夜宵……

这个时代还没有听过劳动局这东西，所以老板和员工很少能公平讲理，在上位者的盘算里，只要他出钱付了工资，那闲时员工要自己找事儿，忙忙碌碌。忙时更是要无偿加班，理所当然。

当然，这样对老板是有好处的。

付八小时的工资，却得到十几小时的回报，怎么能不算划算呢？

可差处，也很明显。

员工们又不是傻子，手里拿着和平时一样多的工资，却要在过年老板赚大钱的时候无偿忙碌……搁谁谁不会心里不平？

这心里一不平，那能干的事儿可就多了。

比如，故意多搞损耗，故意搞砸生意，故意布料多裁，故意……

真的是随便搞搞，都比老板省下的工资钱要多。

乔月颜也曾是底层打工人，她真的非常明白这种报复心理，所以——

在小拥一把权力后，她真的很乐意将这种损失扼杀在摇篮中。

两个小姑娘掰着手指算了算，然后呲出白牙，欢呼雀跃。

她们本来一个月18块的工资就不算低，如今加上福利，几乎己经预见过年时的腰包丰厚，这如何能不让人欣喜？

不仅她们自个儿高兴，就连她们的父母都很高兴，至于乔月颜是如何知道的他们高兴——

左手一小坛咸菜，右手一小坛酱萝卜，拎着感谢礼的乔月颜眉眼弯弯的朝俩姑娘道谢。

“谢谢啦，回去给叔叔婶子说一句，他们的礼物我很喜欢。”

如何知道的他们高兴？

当然是感谢礼物都到手了呀。

哈哈。

晚上八点，铺子里的客人稀稀拉拉的也散的差不多，乔月颜从账房里支取一块钱给两人买夜宵，然后看着俩小姑娘手牵着手，亲亲密密往外走的样儿，不由得咂咂嘴，有些唏嘘。

这女孩子的友情啊，还真是神奇，以前上个小姑娘没走的时候，她招的俩员工天天互怼，勾心斗角，而如今她杀鸡儆了猴，这重新匹配的伙伴关系居然能变得这么好。

天天闹闹嚷嚷挤一处，分享美妆脂膏零食甜品以及各种物美价廉的小裙子……

真是令人羡慕啊！

感叹完后，乔月颜面上噙着笑的关门下班，然后脚步一拐，走上了和自家相反的道路。

嗯，她也要去找她的朋友了。

是的，她乔月颜在这个时代，也有自己的朋友了。

她的朋友名字叫王小梅，就是那天被土匪掳上山一起合作战斗最终逃出来的小伙伴。

说起这事，那就真的叫一个缘分了。

当初两人险境结缘，后面得救后各回各家，也着实没想过再找对方，可不想，缘分就是这么神奇。

两人一个月前与一处小馆相遇，起初只是礼貌的笑颜寒暄，后面越聊越投机，既有险境**同合作信任的情分，又有此时越聊越投机的欢喜，所以都默契的在小馆里磨蹭大半天，然后分别时还彼此交流了工作地点，再然后——

你来我往，倒真成了很不错的朋友关系。

而如今，乔月颜的这位朋友王小梅，再过两日就要嫁人了，乔月颜今日那么晚还要赶去，正是打算去添礼。

七拐八拐，借着月色，乔月颜终于在八点半的时候，到达了王小梅的家。

王小梅家也不是什么富户，虽是本地有房人，但位置偏僻，且四间房屋要足足住下七口人。

先分一间宽敞明亮的当堂屋，剩下三间，王小梅的父亲和继母以及他们的一岁宝贝儿住一间，爷爷奶奶住一间，继母生的九岁闺女和王小梅住一间……很挤，但平民小户，家穷屋少，却也是只能如此了。

给乔月颜开门的是王小梅继母余红桃，一个十年前背井离乡来城里打工，最终凭借自己的容貌才智成功嫁给本地人的励志乡下妹。

余氏今年二十七，容貌长得是真不错，柳眉弯弯，皮肤雪白，身条因生过孩子显得丰满，此时一身艳色长袄，再搭上红艳艳的唇膏，那种成熟风韵，真的颇有几分动人。

——乔月颜挺喜欢这种利落人，当然，前提是她能知晓些分寸。

“呀，是颜丫头……这么晚了来看小梅啊？”

对方一开门，面上就露出了几分笑，看上去热情又亲切。

乔月颜也跟她一块笑，眉眼弯弯，温软无害，力求不能被她的热情程度比下去。

“是啊婶子，小梅过两天就要结婚了，我来看看她。”

“小姑娘真不错，我家梅儿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哎呀，还拿了礼物呢？”

说着话，她眼尖瞅到乔月颜手里拿的盒子，竟是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接。

“瞧这盒子多精致，是送给梅儿的新婚礼物吧？唉呀，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乔月颜后退一步避开对方的手，面上的笑容依旧软糯，可话语，却和面上的温软一点不搭边。

“不麻烦婶子，这是我送给小梅的心意，我亲手交给她就好。”

妇人笑脸一僵，有些尴尬的将手缩回来，还在描补。

“……你这孩子别多心，我当母亲的怎么可能贪孩子礼物，主要我老王家的规矩……”

乔月颜歪头看她，笑容连变都没变。

“那可真是巧了呢，婶子你是不知，我老乔家的规矩跟你家差不多，我父母从小就教我说，既攒钱买了礼物，那就一定要送到想送的人手里，如果到不了人家的手，那还不如别送，回头扔垃圾桶都比送错人强……”

她抬眼，看着面前己不复刚刚热情的妇人，笑容比刚刚拉的更大。

“婶子，你瞧咱们两家的规矩如此相像，那想来，合该就是要做好朋友的，对不对？”

妇人；“……呵呵”

乔月颜：微笑。

屋里，拿着乔月颜塞来的精致小盒，王小梅的表情还很震惊。

“礼物？结婚礼物？你怎么拿进来的？”

乔月颜搬张凳子坐在王小梅对面，面上表情没有刚刚面对妇人的做作，而是真心实意的眉眼弯弯，笑意浓浓。

“还能怎么拿？我买的礼物，难道还能谁伸手就给谁啊？笑话。”

啧啧。

王小梅一时说不出话，半晌，看着面前姑娘，她才感叹般的开了口。

“颜儿你知道吗？我朋友不少，近几日来看我，她们几乎都给我准备了礼物……”

听到这话，乔月颜眉一挑，已经预料到后面结局，果不其然下一句——

“可没有一个能带进房间给我，她们的礼物都被我妈提前接走，我连见都没见到。”

乔月颜；“……”

王小梅还在继续说；

“我妈给我说周围姑娘都这样，成婚前得到的东西都属于家里，礼钱是如此，聘礼是如此，因为成婚而接受的礼物自然也是如此……”

乔月颜挠挠头，最终还是没忍住，发出了质疑。

“那你，就这样老实听话？”

不应该啊！

依乔月颜对王小梅的了解，她可不觉得对方会如此逆来顺受。

“嘿，怎么可能。”

抬头瞅眼乔月颜，王小梅白嫩的脸上展出抹得意的笑；

“她以为我三岁小孩呢，她说什么我信什么，不过就是在这个节骨点上，懒得和她吵罢了……等完婚那天，我一定让她把这些都吐出来，还有聘金也是，至少给我返一半，否则……”

看着王小梅得意的脸，乔月颜伸出手指缓缓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心里有数就好，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王小梅拍着胸部保证。

“你可瞧好吧，必是憋屈不了的，哼，我高嫁大户，聘礼已经是丰厚之极，哪怕只拿出来一半分他们，以后也是能买房置地的排场，这还不够吗？非得贪我这点礼物，哼，人心不足蛇吞象，就等着瞧吧……”

说起这事儿，王小梅是真的丝毫不心软。

本来嘛，两边就是后妈继女，她为她自己想，对方为对方自己以及子女想，那也是理所当然，无可厚非。

若大面儿过得去，王小梅作为小辈儿自然也不会找事。

可奈何……最近对方真的太过分了。

不说她没和霍威认识之前的事儿，那都是些不体面的小打小闹，左不过今儿缺她一件衣，明儿少她一碗蛋，大后个再在邻居面前说说她坏话……都是小事，她也不曾计较。

可如今呢？

自从她在街上被霍威瞧中，第二天就来下了聘礼说要娶她做续弦后，她的这位便宜妈，那就立马化成吸血鬼，直恨不得将人敲骨吸髓。

那可是霍威啊！霍威！

虽说他今年已经三十多，虽说他家里还有三房姨奶奶以及一个嫡子和三个庶子女……

可他有钱啊！有钱！

那遍布雍成的产业，那人脉遍地的风光，还有那哪怕三十多岁却依旧高大英挺的外貌……

别说是续弦了，就是他要纳的是姨太太，那也是大把姑娘抢着要。

王小梅至今不明白对方究竟看上了她什么，可她明不明白的，也并不耽误她那个便宜妈搜刮。

三千块大洋的聘礼啊！

一百二十八件纳福采吉的好物啊！

还有城郊的那块地，街尾巷的那间院……要如此多的聘金，且一分不想给她带，她是真的怕自己出嫁后会被人瞧得起啊！

还有她的爷爷奶奶，她的亲生父亲，所有人都没想过嫁过去后她怎么过，他们都在欣喜这么大的馅饼砸入他们家，高兴盘算手里能赚多少钱，到时候能买多少房，能给小弟置办多少家产……谁还有空管她呢？

没人管她，那她就得自己管自己。

用手指撩了撩背上前两日刚烫成卷的长发，王小梅勾唇扯出一个笑，白皙的小脸看上去依旧如初，纯净娇丽，只她自己这个当事人能察觉出。

不一样了。

她王小梅，和当初真的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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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