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夜雾迷蒙。
烧红的树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煌煌火光映照着破落的屋子。
冰凉的水浇下来,顺着面颊滑落到脖颈里,那冷意刺入骨髓。晏青冻得缩了缩肩膀,又缓慢地撑开眼来。
篝火将两道黑漆漆的人影烙在他身上,看模样,像是两个成年男子。
房梁的粗绳上,悬挂着森白的人头骨。
晏青一抬眼,便跟那黑洞洞的眼眶对上,他吓得出了声,又赶忙扶着地坐了起来。
“你们是谁?”喉咙又干又哑,好似龟裂了一般,晏青忍不住舔了下嘴唇上沾着的水珠。
屋子里的两人俱是蒙着面,一身粗布衣衫打扮,其中一人见晏青醒了,就将刚盛过水的碗放在桌上。
“我们是谁,你不用知道。”
另一人走到晏青面前蹲下,伸手捏起他的下颌,又贴着他的面颊捋过去,一双眼微微眯起。
“这兔儿爷比那小娘还嫩,不若给他毒哑了,就着这身衣裳,贩给城里有钱的商贾。”
晏青听到这句话,也恍然忆起了这是在哪个轮回。
这个世界的人崇尚修行,可又不是人人都能修行,穷人只能凭借良好的资质进入世外仙门,天潢贵胄自出生起,便能修炼一些延年益寿的功法。
晏青这一世出身乡野,又正逢乱世,晏家老大多年前战死沙场,老二音信全无。
晏家祖母为了护住晏青这仅剩的独苗苗,让他逃过兵役,自他十一岁起,便将他做女儿打扮。
晏青前半生顺风顺水,被宠着惯着,一大家子人,除了祖母,没人能受得了他这副脾性。
十九岁那年,他在江畔观画舫,见到了赴檀渊践约的世外人——殷扶侬。
晏青还从未见过那般好看的人,不仅脸生得美,一颦一笑也皆是风情,连摆出的姿态都赏心悦目得好似一副画。那潋滟的眸子朝他一笑,满岸的芙蓉都失了颜色。
晏青也失了心神,他都不知殷扶侬何时到他面前的,“小郎君,怎么一直看着我?”
距离近了,晏青才发现殷扶侬是真的好看,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美,往常伶牙俐齿的一个人,在此时支支吾吾连半句话都说不出。
殷扶侬见他这副模样,只轻轻一笑,“小郎君……”又伏在他的耳边问:“要去画舫上吃些酒么?”
晏青对着那张脸,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对方上了画舫,又被哄着喝了些酒。
醉意正盛之际,他看到殷扶侬那张脸靠过来,近到模糊不清,烛火的光都照不见。
等看见了,他就见着殷扶侬的唇色似乎又艳丽了不少,脸色都红润了,简直像是……刚吸食完人类精气的妖精。
而他,也像是被吸食过精气的人类那般,视线愈发的模糊,头脑都有些晕眩,对方轻声问他:“小郎君,酒好吃吗?”
他也只会怔怔地点头。
殷扶侬又是一笑,声音更柔了,“还要再吃些么……”
晏青一夜未归,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却还记得一些昨晚的画面,他以为殷扶侬是画舫上的姑娘,却遍寻无果,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跟女子那般亲密,一颗心也愈发躁动。
到后面,晏青机缘巧合下得知殷扶侬是避世修炼之人,就也生出了修行的心思,只是他既没修行的资质,也没那门路,还一个不小心落入了歹人手里。
那歹人开先还想对晏青行不轨之事,扒光衣服发现是个男子,他们这一躺却是不能白干的,等晏青醒来后,两人就将他毒哑了,卖到了京都来的云小侯爷府上。
云小侯爷名唤云琅,惯来是个眠花宿柳的浪荡子,被骗了也只用折扇挑着晏青的下巴,戏谑地说了句:“我活了这半生,还没尝过男儿的滋味呢,且养在府里吧。”
自此,晏青便被养在了侯府,只是云琅虽那样说,却也从未碰过他。
晏青也是在云琅的府上,再次遇见了殷扶侬,被那人迷得三魂丢了七魄,稀里糊涂地给云琅下了些烈性的药。
分明是他疼了一夜,云琅却病得起不来,晏青没学过字,又说不出话,就那样被人以谋害小侯爷为名,赐了杯鸩酒。
晏青一直到死前都没见到殷扶侬,他不知道心爱的女子为何要害他,只觉得一颗心寒彻透骨。
……
能被云小侯爷留到府上,晏青也确实是位真正美貌的少年郎,那被水泼湿了的墨发贴在脸上,凤眸朱唇,袒露出的肌肤都好似脂玉一般柔腻莹润。
站在篝火旁的人转过身,目露所思地看了眼晏青。
“明日我就去买些哑药回来。”
“不要——”
晏青被掐捏着下颌,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见那站着的匪人望向他,忙说道:“我扮了那么多年女子,也会学女子说话。”
“你要是喊救命了怎么办?我兄弟二人又不是傻子。”
捏住晏青下颌的人拍了拍他的脸,又坐在了门口的草垫子上。
门是关着的,晏青要想出去,就得惊动门后睡着的匪人,那破纸糊住的窗户却可通向外面。
那两人也没捆住晏青,只是将他的鞋褪了去。夜露深重,附近又没有人家,林间还有野兽出没,是个聪明人就不会想着大半夜逃出去。
晏青却不想再走上一世的老路,殷扶侬是魔宗的人,他对后者的迷恋也来得蹊跷,难保不是中了什么邪门歪道的诡术。
他要是再被毒哑了卖到侯府,大概又会重蹈覆辙,还不如逃出去搏一搏。
守在篝火旁的匪人还看着晏青,晏青便只能闭着眼装睡,困意来了就掐醒自己,这么熬了不知多久,屋内终于只剩下了清冷冷的月辉。
篝火已经熄灭了,那映着月辉的惨白头骨垂在上方,被风一带,便要轻轻晃动一下,鬼气森森。
窗户有些高,晏青躬身贴着墙壁,要直起来才能望见外面的场景,贴着外墙的地方还攀附着一些荆棘。
晏青扒住窗沿,整个人贴服在上面,又小心翼翼地下脚。
他这一脚下去,还是不可避免地踩到了一些荆棘,疼得他不自觉溢漏出一声低嘶。
“壮哥!那小子想跑!”里面传来一道声音。
有人要从窗户内探手来抓他,晏青听到动静,不管不顾地踏上荆棘,踉踉跄跄地往后跑。
他脚上连茧子都没有,荆棘倒刺一蹭,轻易就能刮出痕迹。
“这小子是不要命了啊。”
破落小屋的门被开启,碰击到墙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林叶上还沾着露水,那股沁凉感,很快透过布料,渗进了肌肤里。
晏青冻得瑟瑟发抖,脚底的伤都已经麻木了。
雾散了,外面的月芒也盛,人穿梭在山林里,是能看见身影的。
他头也不敢回,只拼了命往山下的方向跑。
那两个匪人却做不到他那样拼命,还要不时拨开灌木荆棘,竟一时间也追不上晏青。
浮云积压了一层浓郁的铅灰色,远处的山脊好似沉睡着的巨兽。
耳边隐约响起了其他动静,像是车轮骨碌碌滚过路面的声响。
那阵脚步声似乎远了。
山下便是官道,那两个匪人平日里只敢欺负些平民百姓,如今听到这阵动静,看见远处官道上过来的马车,自是不敢上去,只在不远处观望着。
前几日下了雨,官道都积蓄着雨水。
晏青这幅身体本就养得弱,又这么久没吃东西,跑了一路已是极限,现在回头见身后无人,心底一松,竟这么直直匍进了泥水里,半天起不来。
骨碌碌的马车声近了。
“吁——”
车顶的雕饰印着灰蔼的天幕,那帘绉纱被掀起一角。
“阿茴?”
“侯爷,路上躺了个人。”
“去看看。”那声音压得极低,透着些模糊。
路上躺着的人一身衣裙浸了泥水,已经看不清之前的颜色了。
阿茴跳下马车,朝那边走过去。
那人好半天才撑起身来,泼墨般的发丝遮住了脸,有些看不分明,湿透了的薄衫贴服在颀长柔弱的身体上,愈发透出一种凄楚可怜的意味。
教人心底顿生无限的怜惜。
“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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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卖入世家的美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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