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跪倒一片,人人噤若寒蝉。
原本红烛摇曳、兰麝添香的婚房,此刻连一丝暖意都无,只剩让人窒息的恐惧。
夏若初猛地抬头,冷汗沁出。
方才那支黑羽箭擦着她的发梢飞掠而过,箭簇仍深深嵌在雕花床柱上。
那箭稍偏一分,她此刻便是个死人!
被眼前这个男人,今夜本该与她共入洞房的夫君,射杀在大婚之日。
男人面无表情,将弓扔给身后随从,冷硬的大掌捏起她的下巴:“想做我的王妃?”
夏若初脑子 “嗡” 的一声。
依稀记得,她还没看清那辆闯红灯的轿车,整个人就被撞飞出去。
待她醒来,就穿到了这具同名同姓的身体里。
望着那双冷漠如寒潭的眼睛,记忆潮水般涌入。
天崩开局。
她一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转眼变成了已婚妇人。
还嫁给了一个恨她入骨的丈夫,令人闻风丧胆的肃王萧承翊。
堂堂侯府嫡女,又是圣上赐婚,若换成其他权贵,纵是心有不愿也要做全礼数。
萧承翊却如此桀骜难驯,堂都不拜就扔下新妇,跑去西郊围场狩猎,分明故意让她难堪。
眼看吉时已过,原身气急攻心,栽倒在喜堂晕死过去。
“谁准你欺压下人?”萧承翊冷声打断她思绪,“来人!将她禁足,不得出内院一步。”
禁足!
新郎未拜堂,她的王妃之位只是个虚名,若再被禁足,岂不是和囚犯无异?
夏若初不及思索,人已扑过去拽住男人的衣袖:“王爷不可无端处罚,对我这般粗鲁。”
“粗鲁?”萧承翊眸中寒芒一闪。
满院下人神情骇然,看她的目光像看一个疯子。
下一刻,冰冷的剑鞘抵住她的下颌。
“你怕是没见过我更粗鲁的模样。”
四目相对,夏若初呼吸一滞。
男人立于月色下,一身玄色劲装,外罩黑金绣纹的披氅,不怒自威。
额角有一道淡淡的旧疤,隐入鬓间,让深刻的五官更显硬气。
这人真的生得俊朗,难怪京中贵女都对他心生爱慕。可浑身的狂傲与冷峻,又实在令人胆寒。
那些骇人的传闻闯入她脑海中。
肃王萧承翊执掌禁军,当今圣上的左膀右臂,文武百官无不惧他三分。
说他不近美色,暴戾乖张,降敌进献十二名绝色美姬,他命人拖去城外活埋。
说他心狠手辣,副将误判军情,他直接杖打至残,扔去边境喂狼。
还说他睚眦必报,曾有个小吏冲撞萧家老仆,被他抄家灭族……
方才,一个小丫鬟失手将水泼她一身,吓得跪地磕头不止,她伸手要扶。
这冷面阎罗远远看见,竟不问青红皂白,想要一箭射杀新婚妻子。
嫁给一个如此阴鸷的男人,她怕是命不久矣。
然而,她又无路可退。
两年前,母亲沈婉为太后挡了一刀,侯府上下皆受恩赏,父亲因此晋了爵位。
伤口难愈,夏若初陪母亲回娘家养伤,一年后回府,家中多了姨娘柳氏,和她的一对子女。
原来父亲不顾发妻反对,多年在外金屋藏娇,柳氏的儿女,都比夏若初年长。
夏兰萱住她的院子,用她的月例与丫鬟,人人都夸这个庶女心思纯善。
连青梅竹马的世子也撕毁婚约,为讨好夏兰宣,竟将她推入湖中险些溺死。
母亲悲愤交加,就此一病不起。夏若初事事据理力争,却被所有人嘲笑她小气善妒。
一日夜间,厢房走水,侯府上下都指认夏若初纵火伤人。
她成为人人讥讽的恶女,被罚往栖云观守香火,受尽鞭打和饥寒。
柳氏命人严加看管,封锁消息。他们霸占母亲的嫁妆吃香喝辣,又勾结权贵侵吞沈家商户。
直到亲哥哥在军营中毒身亡,母亲投水自尽,沈老太爷才得知实情。
沈家只是一介没落皇商,无力对抗侯府。
为保外孙女平安,沈老太爷抱病求见萧老夫人,以当年对萧家的恩情,为夏若初求得肃王妃之位。
她得以离开深山,却与疼爱她的亲人天人永隔。
此生再无依靠,宠辱沉浮,唯有自渡。
她是沈家的希望,那群人不会放过她。
如果说这京城之中,有谁能令他们忌惮——
眼下,就唯有肃王萧承翊了。
她不愿与他圆房。
但又必须让他怜惜她、保护她。
有点难。
原身宁折不弯,未必做得到。但,她不一样。
有什么比保命更加重要?
纤白的葱指握住剑鞘,缓缓推开。
再抬眸时,夏若初一双黑瞳蓄满泪水,泪珠欲坠不坠,“妾……一心为王爷着想。”
萧承翊微微偏头,看不出情绪。
她语气无限委屈:“王爷选拜堂吉日狩猎,圣上心中必有芥蒂。若是再苛待正妃,难保圣上不会猜忌,认为王爷借题发挥。 ”
“你放肆。”萧承翊危险地一眯眼,却没有发作。
可见说中他心思。
“王爷不喜这桩婚事,妾也不敢有非分之想。”夏若初柔声说,“妾身知道王爷要什么。”
“本王要什么?”男人似被勾起兴趣。
“妾愿配合王爷,应对萧老夫人和圣上。”
她踮起脚尖,嘴唇凑到男人耳边。
那黑沉的眼眸投过来,夏若初樱唇轻启:“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
耳畔吹气如兰,声音甜腻软糯,纵使铁石心肠也要融化。
萧承翊眉峰微挑,不由凝视眼前人。
才发觉她身上的红纱寝衣被水浸透,纤细却饱满的线条若隐若现。发髻松挽,露一片莹白肌肤,像无暇的羊脂玉沾了晨露。
他向来不屑风花雪月,却偏生记得,那些王孙子弟戏吟的一句诗——夏月笼纱裁玉骨,皎皎若初雪凝脂。
夸的便是永宁侯府夏四娘子清雅如月下仙子,秀色盖古今,美貌世无双。
余光忽然瞥见,身后亲卫全都眼神躲闪,却掩不住惊艳。
那张俊脸蒙上一层阴霾。
“全都退下!” 萧承翊低喝,“自领军棍二十。”
夏若初正纳闷,一件披风劈头盖脸地罩在她身上,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跌进男人怀里。
他俯身,声线低哑,“谁跟你说,我不要夫妻之实?”
湿衣贴在身上本就难受,他胸膛的灼热传至肌肤,熨得她脸颊发烫,心跳飞快。
“王爷说笑了。”夏若初慌神道,“王爷深谋远虑,妾身知道,王爷娶我必有一番打算。”
男人嘴角勾起一抹轻蔑,夏若初心中一沉。
要想打动萧承翊,绝不是件简单的事。
她外祖沈家和萧家虽有渊源,这么多年都不敢与肃王府有关联,只因肃王最忌讳别人试图攀附。
除非,她对他有用。
夏若初语速极快,“王爷想查军药掺假案的真相,可朝中有人作梗,商户们又抱团守利,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我外祖家是三代皇商,上到达官贵人的府邸,下至市井小巷的药铺,都有我们的人。”
“如果妾身为王爷谋划,定可助王爷一臂之力。”
这话并非随口乱说,原身深得外祖父喜爱,平日耳濡目染,自然知道不少贡品采买和军需供应的事。
“本王凭什么信你?”萧承翊不以为然,“若不是我娶你,你此刻还在深山里吃糠咽菜。”
“那是以前,小娘掌家。”夏若初掩不住低落。
男人含讥带讽,“本王不缺手无缚鸡之力的谋士。”
“可王爷缺我。”她脱口而出,“一个可掩人耳目的王妃。”
许久,萧承翊一言不发,目光只在她面容上逡巡。
满院寂静。
庭院里的下人仍跪着,呼吸都不敢大声。
终于,那冰冷的声音响起:“禁足暂且免了。”
“王爷,可否……”夏若初语气轻软,“赐妾身一件贴身信物?”
她现在这尴尬的地位,唬唬平头百姓还行,对趋炎附势的权贵人家是没有用的。
有了肃王的信物,就算没有拜堂,就算没有感情,也没人敢动她分毫。她才有底气对抗侯府,保护自己。
但这意味着,萧承翊承认她这个妻子。
空气又冷肃了几分。
“夏氏,你真当本王不敢杀你?”
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已握住她的下颚,力道大得令人生疼。
“萧家念你外祖的恩情,我却不会忘记我母亲因你而死。”
“别妄想使诡计近我身,像你这般质素的女子,我碰都不会碰。”
“明面上你是肃王妃,实际为本王之奴,本王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轮不到你提条件。”
那冷沉的声音并无情绪,然而夏若初却从那双黑眸中,感受到刺骨的凉薄。
她没再说什么,福身行礼:“妾自会搬入偏院,不扰王爷清净。”
那高大的背影拂袖而去,隐入夜色中,夏若初眼中略过凉意。
自始至终,萧承翊只免了她禁足,其他条件一概未回应。
他没有对她有半分的怜惜。
想得到他的庇护比想象中要难得多啊。
众人散去,陪嫁丫鬟碧菡关上房门,哭出声来。
“姑娘你可吓死奴婢了!先前你晕过去两个时辰,身体可好些?若早知肃王这样可怕,当初不如不要这桩婚事。”
好像嫌她不够烦恼,门外丫鬟婆子窃窃私语又飘进来。
“王妃真比那画上的美人还好看千倍,可美有何用?王爷都不肯圆房。”
“听说这夏四娘子年方十六,却无半分少女温婉,打骂下人、逼死奴仆是常有的事。王爷又是气性正旺的年纪,哪能容得下这刁蛮的主儿,怕是有她哭的时候。”
碧菡忍不住开门呵斥,门外的仆从赶紧要退下。
“都别走。”
隔着屏风,夏若初声量不高,却字字清晰。
“我知道有人看主子一时不顺遂,便存了轻慢的心思,想是嫌命太长了。”
“我不是那软柿子,受不得气,便是自己落难也得拉几个垫背的,绝不让旁人舒坦。”
她故意顿一顿,优雅地抿口茶。
“我与王爷夫妻间的事,再有人敢嚼舌根,说的人和听的人,一律打死。”
一番话和颜悦色,却听得下人们脊背发凉,跪倒在地:“奴婢不敢!”
“凡是忠心做事的人,我也绝不苛待。” 她话锋一转,“碧菡,取些银钱赏下去,算给大家的添头。”
众人面露喜色,更加信服:“谢王妃恩典!”
夏若初微笑颔首。
穿越之前,她是餐饮集团的继承人,且自己创立的中式药膳品牌入选“亚洲五十佳餐厅”,旗下几百号员工,什么样的刺头没摆平过。
恶女有何不好?
原身被强加恶女之名百口莫辩。
但她,是真恶女。
世道险恶,她要护己周全,就不能任由随便什么人骑在头上。
至于那位气性正旺的王爷——
自然是万事顺着他,先在这王府好好地活下去。
“碧菡,收拾东西,我们今夜就搬入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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