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墨年龄小,不经事,见少爷睡在地上了就哭成一把鼻涕一把泪,嘟嘟哝哝数落着大少奶奶的不是。
“天地良心,我家少爷没做过一件坏事,得了这个病,好不容易娶了妻,你不照顾他,你还害他……等我将来死了就变个鬼,天天到你窗口打转,吓得你三天睡不着……”
这话听着不让人生气,只心酸,可钟言心里只酸了那么一下就没了。“你别哭了,把他放到轮子椅上,推外面去。”
“你还要给少爷推外面去?”元墨哭成花猫脸。
“算了,我自己来。”钟言见使唤不动他便亲自上手,秦翎比自己高,可仿佛就剩下一把骨头的重量,轻轻一抱就放到轮子椅上头。奇怪的是,拜堂时这人的身体明明冰透了,光是抓着手,都能想象他身体有多凉。
现在却热起来,出了一身的大汗。
这摆明是有人作怪。
钟言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修鬼道又不是修仙道,不杀人就是行善,从来不渡人,可既然两人拜过堂,也算有缘,于是问元墨:“他每天晚上都这样?”
“不要你管,你又不是郎中!”元墨怕少奶奶要害少爷。
“算了,我自己找吧。”钟言将轮子椅推到外屋,还特意将人推到窗棂下,“就让他在这里睡。你记住,我不出来,你不许开内室的门,否则秦家今晚灭门也不怪我。”
元墨哪里听得见他说什么,一心都扑在大少爷的身上。钟言不再耽误,一会儿前厅的人吃完酒,喜娘一定会过来唱喜,到时候更不好办。转身回到睡房,钟言将门窗都锁上,再到床褥上一摸,该湿着的地方还是湿着的,摸起来也不觉得温度上有什么不一样。
他退后几步,看向床下。
秦家是大户人家,睡床做得像小房,自然用的是上好木材,闻着有清幽香气。只是床头有一个温火煮药的药炉,所以室内药气重。
钟言走近蹲下,敲了敲床下的木板。
敲击的声音没有那么闷,聚而不散,是一整块的木料。雕刻精细,巧夺天工,怕是这一张床能顶穷人家一辈子的粮食钱。钟言在木板下方寻找缝隙,找到后,惊然发现缝隙全部用上了锈的铁钉巧妙地钉合。
这绝不应当用在床上,睡人的地方若用上了食指粗的锈钉,这床的风水和棺材也没有什么两样。
这不就等于秦公子这些年一直睡在棺材里?
不过这不打紧,改风水的法子钟言精通,重要的是……这床里面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一定阴险毒恶。
自己的血就和死人血差不多,阴得鸡犬闻了都不容,可里面那东西竟然能把这么阴的血蒸发,可见一斑。屋里点了龙凤红烛,红色的蜡油像鲜血一样往下淌,钟言将床褥全扔到地上,踩上光洁锃亮的床板。
是通体的木料,百年老树,实在是难得,还涂过上好的蜡油。钟言跪在上面,摸它的表面,从袖口取出一包粉末,倒在秦翎放枕头的地方。
粉末不化血肉,不化金银铜,唯独化木头,很快就烧出拳头大的洞来。钟言伸手摸了摸木料的厚度,足足一掌厚。
谁家会用这么厚的木头做床?这根本就不是床料,是养尸的寿材!
拳头大的洞继续扩大,逐渐扩成一个男子的肩膀那么宽,里头竟然不是中空,还有一面砖墙。砖石不大,每一块都砌得方方正正。钟言又摸它,砖石表面竟然是热的。
好,既然让我找着了,就别怪我容不下你!钟言取出腰间的短刀,刺入砖石缝隙,刀尖一挑便取出一块。随着砖墙被破坏,滚热的白气直往他的脸上扑,当中还掺杂着浓浓的腥味。
事不宜迟,钟言看着龙凤烛的长短就猜喜娘她们快来了,赶紧又拆了几块砖下来。床里头太黑,他看不清,便从怀里取出一根快要烧完的火折子点亮。
一点点的火光,只能照亮周围一团微亮,两只手一拢就快没有了。钟言将火折子往深处伸了伸,床里头竟然用砖石砌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密棺,床有多大,这棺就有多大。
他再将胳膊往里面伸一伸,石棺的四面都是灰。可是又不像普通的灰烬,反而像尘埃和旧皮,好似这里面久久不断地熏着炭盆。
忽然,火折子灭了。
面前猛然间一片黑暗,连那龙凤烛的火苗都飘动了几下,钟言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周围有没有其他的动静。
轻微的呼吸声从他身下传来。
窗棂外点着红灯笼,大红囍字贴床头,钟言却没察觉出一丝一毫的喜庆,如同身坠坟墓。他将火折子盖上,再用力拽起盖子一吹,微光的火苗复燃,慢慢地往下照去。
刚才还黑洞洞的石棺里躺着一个浑身上下白得发腻的人,没有头发也没有眉毛,全身净了毛一样干净。
是活人还是死人?还是要起尸?钟言按兵不动。
谁料那人竟然朝他张嘴就咬,没有舌头,上颚和原本应当长了舌头的地方全部长满了牙,咽喉深处藏着一条喉咙眼粗的白色蠕虫,不断扭动着。
是炙人蛊!钟言伸手一抓,蛊人的皮肤滑腻得宛如抹了油,根本抓不住,滋溜一下脱了手就往石棺里头钻。钟言抄起床头滚热的药炉,直接往下一倒,浓黑的药汤全部淋在蛊人那张白皮上,石棺里一声尖叫。
竟然,是个小孩子的声音。
而这时,院落门口也传来脚步,喜娘带着好几个丫鬟朝这边来了,钟言拧起眉头,怎么来得这么不是时候呢?
窗棂边,元墨守着大少爷,院里一下来了不少人,其中就有那位喜娘。喜娘身高体壮,可能是喝了不少酒,原本暗黄的脸色透出不少红晕来。
“你们来干什么啊?”元墨擦了一把泪。
“呦,大喜的日子,你这小孩子哭什么?”喜娘说着瞥向秦翎,心里一个不好,看他这脸色今晚都熬不过去。
“你们走,你们都走!”元墨开始轰人,却被两个大丫鬟给拉住了,“你们干什么啊,少爷他睡了。”
“睡了也得回房睡,哪有在外屋睡的?”喜娘抬腿进了门,也招呼身后的丫鬟跟着。元墨忽然想起大少奶奶不让开门,虽然自己对她没什么好印象,但已经不知不觉将她当成了院里人。
这个院很少有人来,平日就自己和少爷,还有小翠服侍,然后就是进进出出的郎中。少奶奶虽然人不好,可毕竟是少爷明媒正娶的正妻。
“不行!大奶奶说不让人进屋!”他大喊起来,还试图冲过去,可是小小的身子被喜娘一拦就拦下了,“你们怎么这样?”
“我们是唱喜来的,不唱喜,你家大少爷怎么和少奶奶洞房花烛?”喜娘打了个酒嗝,刚要推睡房的门结果被元墨一脑袋顶了个跟头。元墨张开双臂,誓死挡在门前:“不让开就是不让开,这是大少爷的屋!”
“什么人?这么吵。”没想到房门开了,里头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钟言。元墨一瞧,顿时站到了少奶奶身后,自己说话不顶用,这个人说话可能有分量。
“唉,小孩儿不懂事,是元墨在吵闹。快快,快把大公子推进去。”喜娘赶紧命人将轮子椅往里推,不料钟言抬手一挡。
“让元墨来就行,外人别动他。”钟言冷冷地说,嫌喜娘拐过人的那双手脏,秦翎是个干净读书人。
“是,是。”喜娘只好答应,跟着元墨才进了屋,结果一愣。
原本好好的大床,现在胡乱铺成的床褥不平整,药汤还撒一地。喜娘见多识广,眼珠子一转,这位大奶奶虽然格外俊俏,可俏里带着几分男相,怕是脾气烈。刚刚她一定是气恼嫁了短命鬼,在屋里撒气。
元墨也愣了,委屈巴巴地嘟哝:“少爷的床……你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钟言笑了笑,摸摸肚子,拿出了派头,“不会还等着我收拾吧?”
喜娘原本还以为要看到个哭哭啼啼的新娘子,没想到如此霸道,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只好带着大丫鬟收拾床褥,只是床板不知怎的凹下去一块,但无人敢问。等到收拾妥当,钟言看了看还在昏睡的秦翎,算了,帮人帮到底,反正半夜就走,于是又将人抱回床上。
“现在请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喝合卺酒。”喜娘这时开口。
钟言扫她一眼:“你觉得他这样能喝吗?嫌他死得不够快?”
“这……”喜娘支支吾吾,“我们只是来唱喜,这能不能喝……”
“把酒和瓜果放下,今天用不上。”钟言挥了挥手,算是送客。喜娘只好命令丫鬟们将红枣、莲子、花生、喜饼等果盘放在喜台上,可就是不挪步。
“还不走?我看你们还想怎么折腾他。”钟言站在床边,床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红绳,绕着床,足足栓了一整圈。
喜娘揶揄一笑:“还有一件事,是二少爷特意吩咐的,说盼望您和大少爷夫妻恩爱,早日添丁。”
说完,她取出一方雪白绸帕,平铺在床上。丫鬟们纷纷红了脸,低着头快步离开,等喜娘也走了,元墨傻乎乎地过来:“稀奇,她留下这个干什么?汗巾?”
钟言盯着绸帕,二少爷可真是能气人,这病秧子要是知道了,怕不是要活活气死?
“先收起来吧。”钟言吩咐元墨,“你把地上收拾收拾,我去院里走走。”
“你……你是不是要跑?”元墨人小鬼大,“我们少爷心软,给你留了休书。你明早拿走就是,犯不着跑,显得少爷苛待你。”
“人不大,你脾气倒是挺大。”钟言在他脑门上点了一下,看在他对主子的这片衷心上,“算了,我给你少爷好好把一把脉,看看他到底怎么着。你去给我找一把泡过水的黑豆来。”
元墨不懂要干什么,但还是跑去厨房要一碗,豆粒各个饱满。钟言坐在床边的轮子椅上,摸了一把秦翎额头,只恨喜娘来得不巧,炙人蛊跑了,只被自己扯下一只手掌。
蛊人跑掉之前将蛊虫吐了出来,小臂粗长的白色肉虫现在就在床里。可蛊人没了,蛊虫没有药劲,这床又被自己栓了一圈续命绳,想来秦翎再睡不会难受。
这时,昏睡的人动了几下,醒了。
秦翎不记得怎么晕的,眼前一黑就到了现在,往常天一黑他的五脏六腑就火烧火燎,今天却莫名凉爽。
“你怎么……还没走?”他皱着眉,“谁让你坐我的轮子椅了?”
“我偏坐。”钟言故意逗他,在轮子椅上来来回回变动,“我起来了,我又坐下了,我又起来了……”
秦翎差点被气晕过去:“你……”
趁他张嘴,钟言赶紧将一颗黑豆塞进去。秦翎一惊,立马将黑豆吐出来:“咳咳,好腥……我若是好了,也往你嘴里塞一把!”
“万幸。”钟言松一口气,被下蛊的人尝不出豆腥,秦翎还有救。
钟言:坐轮椅是我个人爱好,我想坐就坐,想起来就起来,起起坐坐,气死你,略略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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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阳】炙人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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