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越来越静，六皇子的人把他带到一个无比偏僻的密林里，见四周鸟都没有几只，才终于停下来。

崔平骤然被摔在地上，扶着被拖曳得生疼的肩膀难受干呕。

不多时，六皇子闲庭散步似地走了过来，双手插在袖子里，打量了一番后，对着他莞尔一笑。

方才的交易被太子打断，崔平以为他会让自己做完之前的事，已经准备好继续。

六皇子本来也确实是这么想的，谁知他们进来的动静惊动了林子里的鸟儿，这时有只麻雀从崔平脑袋上飞过，正朝着他撞去。

六皇子起了玩心，一把手伸过去，动作迅猛地捏住了麻雀的肚皮。那麻雀被挤压得变了形，拼命扑腾着，发出凄厉的惨叫。

六皇子咯咯笑着，黝黑发亮的瞳孔里印着麻雀挣扎窒息的惨样，散着扭曲天真的恶意。

崔平定定看着这一幕，心头像小麻雀的呼吸一样乱颤着，直到它被捏得奄奄一息时，终于忍不住开口：“六殿下！”

六皇子被唤回头，下意识松了手。

小麻雀起死回生，趁机撑开翅膀逃回天空。

两根皱巴巴的羽毛顺着六皇子的指缝慢悠悠飘到地上，他的脸色沉了下去。

崔平忍着惧意，低头道：“殿下，我们的事还没结束呢。”

六皇子伸手，像捏麻雀一样捏住他的下巴：“这么急着当小狗？”

崔平手指瑟缩着：“只要六殿下能兑现自己的诺言。”

六皇子白净的小脸一冷，忽地甩开手，眸光闪过残忍之色：“我改变主意了。”

“你吓走了我的鸟儿，要替它受惩罚。我本来是想捏死它，把它埋在这里的，现在只好弄死你了。”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对崔平来说却是雷霆万昀。

不等他多想，六皇子一抬手。

侍从二话不说，上前用胳膊勒住崔平的脖子。

崔平这时才挣扎起来，瞪着双眼死死抓着侍从的手：“放开，放开我！”

剧烈的挣动起了点效果，但他很快又被另一人按住，肢体被死死拉住，崔平感受到脖子上的力道再一点点收紧。

“慢慢的，不要让他一下子就死掉。”

崔平的眼前开始发黑，他看见六皇子抹了鲜血一般艳红的嘴唇提了起来，像夜里吃人的妖魔。

“放……放开……”

他身上的血流在涌动后逐渐沉了下去，身体变得冰冷，僵硬，逐渐失去力气，掐着侍卫的手慢慢松开。

“六殿下且住手！”

意识恍惚间，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传入耳，崔平撑开眼。

只见太子身边的大总管自远处赶来，伸着手横在六皇子面前，再往后一看，后面赫然跟着太子。

齐昭逆光而立，一身蟒袍散着金光，他见此情形拍手笑了笑，威仪中带着些许散漫：“看来孤来得不是时候，坏了六弟弟的好事。”

六皇子看见他来后眼瞳微缩，不禁后退一步，面容发白：“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齐昭但笑一声：“怎么，只许你来，我不能来吗？”

六皇子黑黝黝的眼珠子盯着他，也不说话。

齐昭从袖子里掏出那块玉佩，拿在手里把玩：“哎，六弟弟平日温良乖巧，今日怎么做出这般早菅人命的事？”

六皇子的面容有些扭曲，但他显然很忌惮齐昭，僵着脸找补：“太子哥哥说笑了，我只不过在和他玩而已，何来草菅人命一说？”

绞着崔平脖子的侍从停了动作，不知该不该动。

“还不把人放开。”太子没再搭理六皇子，冷声吩咐，侍从不得不松手。

崔平得了自由，剧烈喘息。

大总管走过来看了他一眼，对太子低声道：“殿下，是上次国公府里的那个小厮。”

太子慢步过来，把玉佩递到崔平面前：“这是你主子赏给你的？”

崔平眼帘一颤，丢了玉佩也一点不惊讶的样子，因为那是他方才灵光一闪留下的，没想到真的在紧要关头越救他一命。

他跪谢道：“是，草民多谢太子救命之恩。”

齐昭确认了，眼眸一垂，没有看崔平，而是淡声对六皇子发难：“六弟弟，孤想你知道他是国公府的人吧，你想动李家的人，是当国公府的人是死的，还是当孤是死的？”

事已至此，六皇子再狡辩也没有意义了。但现在还不是该上升到那些恩怨的时候，他咧嘴一笑，想不痛不痒揭过这个话题：“太子哥哥，你知道弈儿玩心重，这只是一个奴才而已，弈儿哪里想这么多了？”

太子：“是吗。”

六皇子：“当然……”

话未落，六皇子脸上突然溅了一堆血。他瞳孔散开，里面倒映着自己身边大太监被人一刀闭命的画面。

他脸面扭曲：“太子哥哥……”

太子回望他，眼神淡淡的凉意：“这个年纪，还有这么大的玩心，可见你身边的奴才没有教好你。既然如此，孤便替你处置了。”

六皇子盯着他许久，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身形踉跄：“我知错了，请太子哥哥恕罪。”

齐昭：“生性杀戮如此之重，最好回宫后闭门思过半月，抄上些佛经养养性子吧。”

六皇子握了握拳：“谢太子哥哥教诲，弈儿先告退了。”

六皇子落荒而逃，连那太监的尸首都没有带走，崔平看着地上流血的温热□□，浑身发冷。

齐昭把玉佩回了回来，他没有看崔平，只是说：“既然是主子赏的东西，那便要时刻带在身上，哪怕是你脑袋掉了，这些都是不能掉的，尤其是阿韫给的。”

崔平刚见识过他杀人不眨眼的模样，对他喜怒不辨的话语弄得心惊肉跳，他背脊低平，喉咙干涩：“草民知道了。”

“拿好了，跟孤回坤宁宫找你主子。”

*

被那么些事情耽误，他们到坤宁宫时皇后已经歇下，太子便不欲再多打扰，随便找来个偏殿安置崔平，就打算要走。

劫后余生，已经千恩万谢了，只是崔平一直记挂着六皇子口中和江敛云死因有关，却始终没说出口的真相。

此次离开后，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进宫。

因此，崔平在太子起身之前，眼疾手快泡好了热茶，双手奉上：“太子殿下，此次奴才命悬一线，全凭您出现才得以生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奴才也拿不出什么让殿下见笑的体面礼，但求敬殿下一杯茶，以示感激。”

齐昭：“茶便不必了，你好生在这儿等着，别再乱跑生出事端即可。”

崔平执着：“殿下，您不受茶，奴才实在寝食难安，请殿下看在奴才一番心诚的份上，受了这茶吧！”

他说得恳切，又不见谄媚，齐昭顿了顿，果真接过了茶。

崔平松了口气。

他喝茶的功夫，崔平脑袋里就算盘算着要怎么继续搭上这条线。太子和六皇子不一样，六皇子只是只乖戾的野猫，太子却是看不出深浅的猛兽。

他不能冒然探进。

就在崔平想好措辞，准备开口之际，门口响起动静，一个人推门而入。

那人的脸色有些阴沉，周身浮动着躁动的气息，身上的衣服明明都很周正光滑，却给人一种散乱之感。他进来后，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二人，也没有动。

是李望韫，他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崔平顿时皱起了眉头，嘴角沉了下去。

太子放下杯盏，走过去和李望韫交代了几句话，推门离开。

崔平望着他的背影，手指微不可查地抬了抬，将嘴边的话吞回腹中。

这一切被李望韫收在眼底，他凤眸微动，这时才抬步，一步步走到崔平面前。

崔平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异样，只能摒除杂念，若无其事唤：“公子。”

李望韫的视线停在他脖子上：“原来你真的差点被人杀死。”

崔平摸了把脖子：“可我现在已经活着回来了。”

李望韫好久没说话，又凑近一步，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足三尺，一只手搭在他脖子上，慢慢摩挲着。

“是太子救了你？”

“是，如果不是太子，奴才的确差一点就死了。”

“我让你在外面待着，你为什么又乱跑？”李望韫脸色有点不对劲，“救命之恩，很感激他对吧。”

崔平：“……奴才确实很感激太子。”

李望韫在这个时候往桌上瞥了一眼。

那半盏热茶还放在那里，刚才屋里只有太子和崔平，没有旁人，茶不可能是崔平喝的，那就是太子，但太子又不会自己泡茶。

“你给他泡茶了？”

崔平有些愣：“奴才只是想简单报答一下太子。”

李望韫似乎笑了笑：“报答，的确应该报答，但只一杯茶太寒酸了。你是我的人，太子救了你，我也应该有表达。不如改日我约殿下出来，让你再对着殿下表达一下谢意，如何？”

他的语气太奇怪了，这是崔平的第一个想法，但此时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有什么危险。他只想着，如果李望韫说的是真的，他就又有了接触太子的机会。

于是他眼神恍惚了一下，显得有些期待。

这样的期许被耳边清脆的茶盏声打破。

崔平受惊望去，李望韫面上已经结满寒霜，他不知怎么开始震怒，一把把杯子摔在了地上。

“你什么身份？太子为什么要为了你的感谢屈尊？我早就提醒过你，要认清自己的地位，不要起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妄图攀附不该攀附的人，你呢，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崔平有些明了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镇定道：“世子不必生气，奴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会做不该做的事，我只是想道谢，没有别的想法。”

李望韫退后一步，面色疏冷，像裹着层面纱的冷月，模糊不清：“第二次。”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崔平不明所以：“什么？”

“我不会再信你。”李望韫抓住他的手往外走，眸色晦暗，“跟我回府。”

崔平在一霎那间，脑子里生出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有些慌神地去扒拉李望韫的手：“为什么要急着回府，你要做什么？”

李望韫停下，在崔平抵抗的动作中彻底失去理智，他蓦地按住崔平的腰，苍白的手往他后腰伸去：“刚才那样的眼神，昨天晚上的药效还没消是吧，你不想回去，想留在这里？好啊，那就这样，我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