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年底大会上给了部门经理一巴掌，使他在董事长面前如陀螺旋转后，白苒就觉得自己心胸变得无比开阔了。

虽然因为这事她主动辞职，断了经济来源，但同事们自发地给她开了个欢送会，一口一个“苒姐”叫得她精神振奋。

当然，那场送别会的与会人员没有一个知道他们那职场判官——嫉恶如仇的“苒姐”，其实兜里只剩……三百块了。

要是知道，那群脱离苦海的打工人们必然会进行一次午夜众筹，然后挨个被“苒姐”揍一顿捆在包房的椅子上，眼睁睁看着主角落荒而逃。

平心而论，白苒上家公司工资还挺高的，以她经手的项目的奖金和抠门程度来说，她应该是不缺钱的。

然而这女人对存钱这事相当狂热，除了必要的生活费外，她的所有工资都进了银行的定期存款。

而她对钱的执着程度到了宁可去睡K○C，也绝对不想把自己的存款提前取出来损失利息的地步。

于是造成了现在她有钱也没办法花的尴尬情况。

原本白苒还担忧自己接下来的半个月是不是有上顿没下顿，但看着被自己一报纸抽飞，会交流懂礼貌还知道关心她累不累的男鬼……白苒冒出来一个相当离谱的想法。

面前这个看起来很小白脸的男的不会是这个公寓的持有人吧？或者是持有人的祖宗？

呃，毕竟有钱人好像都有点什么古怪的癖好之类的？把祖宗供这里求保佑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看这个祖宗这么虚弱，难不成这个公寓持有人要破产了？

破产了好哇……这么大一块地皮要拆迁，肯定值不少钱吧！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就在白苒拧着眉头算计着怎么敲面前这个有钱男鬼整点钱过来的同时，趴在接待处的曲瑾怀也在算计白苒。

尽管他曲瑾怀醒了，但以他现在的虚弱程度，自然不可能亲自在这个公寓里驱魔封鬼。

如果叫醒他的是普通的鬼屋探险爱好者，他一定会让对方出去和组织求援，但白苒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保住精英自尊的希望。

面前这个能用随手抓起来的报纸把他打成这样的女孩，毫无疑问是一位纯天然无污染的灵能力使用者。甚至拥有的还是最稀有的净化能力，八字写在纸上能砍树，群邪辟易鬼气不沾身的那种！

只要她手里有专业的驱魔道具，她一定能在这个公寓里杀进杀出，帮他取回身体，联手干掉幕后黑手，成为组织一员……

等一下，要怎么联络组织来着？组织的名字叫什么？我的身体被我藏哪了？幕后黑手我见到了，但……到底是谁来着？

想到这里曲瑾怀就冷汗直冒，灵体不稳，他并非因自己失去部分记忆而感到不安，而是他确信他如果没办法给面前这位拧着眉头的勇士提供一些她想要的东西，她就能直接上手，像打蚊子一样将他拍在墙上。

没关系，曲瑾怀，反正她是个从未修行过的灵能力使用者，像这种本来就是寻刺激对冒险感兴趣的新手，只要略施小计……她一定会上当！总之无论她开出怎样的条件，都暂且答应下来，只要后面再补偿就是了！

想到这里曲瑾怀盘腿坐在接待处的桌子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仙风道骨”一点。

他抬头，与白苒四目相对。

“我说……”

“这位……”

“你先说！”

“你先说！”

一人一魂对视一会儿，曲瑾怀飘在接待处的台子上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觉得让对方先开口有利于他给自己捏造身份。

白苒看他这样也不客气，将报纸卷在手里拍拍，一副混混打劫的做派，直截了当地开口。

“我说这位男鬼同志，你是不是得赔偿我一点精神损失费？”

“？”

原来面前这个时而狰狞时而端庄的灵能力新人是个死要钱的。

没关系没关系，曲瑾怀为组织办事那全凭爱好，他视金钱如粪土，组织包吃包住，除了买必要的驱魔道具外他还真没用着过钱！工资卡那就是个貔貅，只进不出！

不过嘛那也是以前了……现在，别说钱了，他连自己银行卡密码都想不起来。

想到这里曲瑾怀脸上的笑就有点僵，虽说他刚刚还对忽悠白苒为他打工这事胸有成竹，但一旦直白到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他这谎话可就没那么好编了。

于是曲瑾怀决定摆出他们领导训话的架势来压制白苒，主打一个恶人先告状。

“本来就是你疯狂砸门把我惊醒了，你还让我赔偿！这是你家吗？”

“你还好意思说？”说到这个白苒就不困了，她向前几步走到接待处，从帆布袋里拿出那张翻得皱皱巴巴的租房合同，刷地在曲瑾怀的面前抖开，“白纸黑字有公章！你睡的是我家！”

“……你知不知道你租了个闹鬼的房子！”

曲瑾怀看了那租房合同，指着白苒的手都在哆嗦。

这可不是普通的租房合同，而是针对这样存在超自然力量的特殊地点的特制租房合同。哪怕这位死要钱的小姐突然明白了其中利害决定搬出去，如果在合同内的签约时间里找不到下一个转租对象，她就会被认定是404的住户，逐渐被鬼气污染。

“我知道啊！它便宜啊！一百五一个月包水电！我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但是你这样你就出不去了！”

“什么出不去了？出不去了你也得赔钱！”

曲瑾怀那没有掩饰的焦头烂额自然也被白苒看在了眼里。她知道，现在为难一个鬼魂交精神损失费和房屋租赁费是一件不现实的事，逼急眼了对方也只能掏出冥币然后跑路，她看的可不是眼前这点精神损失费，而是这栋楼的地皮。

白苒的小算盘在心底打得噼里啪啦响，只是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完全想歪了。

因为曲瑾怀忧虑的是，他本以为白苒是个胆大的探险者，没想到居然是公寓的租客。

而且听了他的劝告还理直气壮管他要钱，有缺钱到要在这种情况下还碰瓷的家伙吗？

不过要不是特别缺钱的话，大概也不会被骗着租这里了！

反正他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怎么有人会来租这种一看就有毛病的房子。

你说它便宜吗？的确便宜，但是也得有命住不是？

曲瑾怀现在觉得白苒真是个倒霉蛋，特别缺钱也就罢了，还空有灵能力不知如何去用，甚至因此冲破了组织布下的认知结界，直接跟这个公寓签订了租约。

白苒的确有净化的能力，但前提是她与这栋公寓毫无联系。一旦成为了它的租客，白苒的净化能力再怎么强，也无法抵抗公寓恐怖的同化力量。

曲瑾怀认为自己得想个办法让白苒尽快脱离公寓，他可以继续沉睡，等待灵体的自我修复，但白苒不行。

“我实话说了吧，这公寓里住着的全是鬼，我是来这里驱邪的驱魔师，被这里的鬼算计了才变成这样。”

“原来你不是这里的祖宗……”白苒的语气难掩失望，“那你肯定挺弱的。”

“不好意思啊，让你失望了。”曲瑾怀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你现在与这个房子签了租约，哪怕人离开了，灵魂也是这里的租客，在合同有效期内跑也没用，只能等死。”

他指着自己近乎透明的身体继续说：“而我……我现在看起来是个阿飘，但其实还活着，这是一种生魂离体的状态，只要尽快找到我的身体进行回魂，你就能得救。”

“嗯……所以你想让我与你合作？帮你找到身体？”

“……对。”曲瑾怀点了点头，“原本我不该指望一个对这些事一点都不了解的外行，但你能打到我，这就说明你是灵能力使用者，在被公寓彻底污染之前，你有能力在这里行动。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绑着的蚂蚱，你得帮我这个忙……当然事后我会给你提供报酬的！”

“凭什么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白苒抱着手臂，“如果你回到了身体里，还是没办法帮我解除这个……等死的状态，我岂不是很亏？”

白苒知道这时候不应该再杠曲瑾怀，但这毕竟是曲瑾怀的一面之词，谁知道这男鬼是不是看她什么都不懂忽悠她。

这年头热心人都不常见，更何况热心说要帮助你的鬼？她相当讨厌把一件不确定的事寄托在别人身上。

尽管白苒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曲瑾怀的自尊心，但他现在确实没什么可以向白苒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然后他看着空无一人的接待处，想起他在这公寓之前的行动，突然有了主意。

“不然这样，你先成为公寓管理员。”

“公寓管理员？”

“对。”曲瑾怀开始解释，“这公寓因为没有公寓管理员，所以无论什么样的鬼都能在这里‘霸占’一间房，那个算计我的幕后黑手也是在利用这一点让公寓主动捕获路过的魂灵增强它的实力。我想一旦这里有了公寓管理员，那么就不会捕获新的魂灵了。”

“可这栋房子的持有者能同意吗？”

“不需要他同意，你是这个公寓里唯一的，签了合同的租户。”

说到这里曲瑾怀的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其实曲瑾怀还在□□里的时候就可以主动成为公寓管理员这个空缺，然而他对自己过于自信，非要去跟那个幕后黑手刚正面。

“我大概懂了。”

她听说过物业跑路之后，居民可以自行组建居委会，而这栋公寓只有她是租户，她可以自己同意自己组建只属于它自己的居委会……也就是自己批准自己成为公寓管理员。

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踏实感重新回到了白苒身上，少了不讲道理的必死生存危机后，她的思维立刻转向了那个除了命以外第二重要的问题。

“成为公寓管理员有工资吗？房租收上来能分我点吗？”

“公寓管理员工资丰厚待遇从优，收上来的‘租金’都是驱邪之后留下来的驱魔素材，你想要就要，不想要我可以帮你卖了！”

这时候白苒死要钱的本性就非常好打发，曲瑾怀准备用自己多年积蓄来填上公寓管理员的工资，但最重要的——他指了指自己的灵体。

“当然前提是你得帮我找到我的身体，我不可能这幅样子去帮你卖道具。”

见白苒还在犹豫，曲瑾怀咬了咬牙，放出了他想好的“杀手锏”。

“你知道这里的房子为什么这么便宜吗？”

“因为这里闹鬼，我同事在这里布下了认知结界，一般人根本不会挑中这种我们没有处理完的闹鬼的宅子。”

“但是我进来了……？”

“那是因为你是灵能力使用者，只不过没有经过系统的培训，忽略掉了我们的结界。”

“你把这里的鬼都驱赶走，这个位置的房租能翻上几翻，你到时候转租能大赚一笔。”

一听这话白苒眼睛瞬间就亮了，正当她想要得寸进尺再讹曲瑾怀一笔时，一声尖锐的钟鸣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曲瑾怀眼神一凝，刚刚对白苒百般诱惑的家伙一瞬间严肃起来。

“糟了！”

那钟声宛如众生的遭受残酷刑罚发出的惨叫，又夹杂着无限的因欢愉而产生的喟叹与欢欣。

钟声响了四下，白苒发现大厅入口处那贴满小广告的玻璃门瞬间变成了一幅巨大的周围雕着狂喜人面的画框，内里精心装裱的纸张一片漆黑，从接待处看去隐隐约约能察觉到上面的画笔的笔触。

到底画了什么？

正当白苒准备仔细去看时，一双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你会陷进去的。”

白苒惊觉自己竟然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向前走了两步。

“住在公寓里的东西醒了，白苒，快签字。”

一张纸凭空出现在曲瑾怀手里，然后被他举到白苒面前。

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A4大小的纸，规规整整地用黑体加粗四号字“公寓管理员合同说明”。

除了没有带着打印机新鲜出炉的热乎气之外，这东西和白苒在原公司经手过的文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比前公司那个被她抽了一巴掌的部门经理写的还讲究。

【第十七条】合同期限内，乙方同意甲方自行抽取当月房租20%作为当月奖金。

这看着就让人心潮澎湃的丰厚奖励令白苒直接忽略掉了在鬼屋里收租的困难程度，甚至开始畅想未来这些钱要是存起来能给她多少躺平计划的启动金。

白苒握住曲瑾怀递过来的旧钢笔陷入了沉思，曲瑾怀还以为她是在纠结文件里的内容，刚准备张嘴解释，就听见白苒严肃地说道：“这百分之二十的奖金……？”

曲瑾怀：“全归你行了吧！！”

白苒可不管曲瑾怀现在有多崩溃，她满意地在落款处签下自己的大名，正准备把手里的钢笔还给曲瑾怀，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从那大厅正对的楼梯上，摇摇晃晃流淌下来的，湿润漆黑散发着不详的东西。

“开始了。”曲瑾怀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白苒，带着合同到管理处里面去把门关上。”

“你呢？”白苒有些震惊地回头，“你一个人能对付它？”

“不，我不能，我柔弱不能自理，只能进去睡觉。”曲瑾怀理直气壮，“我不知道那些恶鬼会不会攻击公寓管理员，但今晚要委屈你替我守门了。”

听到这话，白苒深吸一口气从帆布袋子里掏出她的擀面杖握在手中，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她放轻了声音，语气温柔。

“你进去睡觉吧，我觉得我能对付它。”

缓慢移动的“租户”在地毯上留下一条黏腻的痕迹，伴随着难以理解的尖啸声越来越近。

白苒表情平静。

但在那毫无破绽的表情之下，白苒正在内心破口大骂。

曲瑾怀，你这没用的鬼东西！